谢恪迁几乎算是出生没多久,就被抱到了谢家,在那之后他被隔断了一切与原来家庭的联系,仅以谢恪迁的身份成长起来。
    那时谢弛刚从谢金诚的手里接过家业,正一心扑在事业上努力试图证明自己,任瑾月也时常不在家,总离家去进修画艺、忙画展或是拜访名家等等,有时会长时间留在其他城市,待在国外也是常事。
    他们都是在各种各样的事务里只能偶尔分出点时间,用来关心谢恪迁的成长现在到了哪一阶段,好在他从小就好静,很让人省心。
    只除了某段时期格外调皮。
    谢恪迁七岁那年,谢弛接连给他换了好几个照顾他的保姆,每一个都被谢恪迁捉弄得叫苦不迭,终于?有一天谢弛将他教训了一顿,任瑾月刚回国,补完觉出来见孩子挨训,就把他抱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搂着他同谢弛斗嘴。
    这是在谢恪迁的印象里很少发生的事,至少在谢睿实出生前。所以他的这些叛逆确实引来了一些关注,虽然有批评有维护,但在那时的谢恪迁眼里,??这已经很好。
    ?任瑾月还是同他谈心,话里话外想要引导他做一个懂事的小孩,在那之后谢恪迁又回到了乖巧安静的模样,那些突然冒头的刺就像中途调错的颜料,稍稍调和后色彩就回到了正轨,好像从没出错。
    谢恪迁一路没出什么错地长大,在接受的精英教育里,逐渐有了精英少年的雏形。
    他早早地表现出过人的聪慧和学习天分,即使在他们的圈层里,也是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也因此导致段为多挨了他爸的许多打,一直到今天也要时不时拿出来讲讲,然后找谢恪迁算账。
    当然这账他那时也算过,但谢恪迁什么也没说,依旧尽量把每件事做到最好,段为大骂他没人性,谢恪迁我行我素。
    这个时间,谢弛与任瑾月已经维持了几年的开放式婚姻关系。
    谢恪迁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样的婚姻是什么含义,但那时他不知道,以为父母只是感情出了些小问题,事业也忙,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们之间的粘合剂,至少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厉害一点,或许就可以帮着他们修复感情。
    谢恪迁一次次考到第一,一次次获得什么比赛的冠军,他试图以此告诉谢弛和任瑾月,他们的孩子很优秀。
    一直到十二岁。
    任瑾月在年初怀孕,同年生下谢睿实。
    可能是奇迹发生,总之,在某次不经意的夫妻生活之后,他们居然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谢恪迁那时很开心,因为再多一个弟弟,爸妈之间的关系开始肉眼可见地变好,两人呆在家里的时间也变得很多,他们会陪着弟弟玩,谢恪迁也得了空就带他,尽着做哥哥的责任。弟弟很喜欢他,会说话以后总爱粘在他的身后叫哥哥,那会儿小孩性格还可爱,不像后来。
    而后,谢恪迁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他的性格在高中几年里变得越发沉静,他不苟言笑,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依旧不收女生的情书,不像别的同龄男生天翻地覆地疯玩,他越是冷漠越被封为高岭之花,别人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天之骄子嘛,离别人远一点又怎么了。
    在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里,他不是谢家的亲生孩子,而在十八岁那年,谢恪迁从谢弛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想着,那就到一个彻彻底底的、没人知道他是谁的地方。
    出国留学是他原本就有的计划,照时提上日程。
    英国留学的费用很高,谢恪迁开始一笔笔记下所有的支出,谢弛或者任瑾月汇给他的所有钱,除了交学费房租这些硬性支出外,他不再动用任何一分。他开始像其他留学生一样,跟着他们勤工俭学,同时念着计算机和金融的双学位,直到后来被导师选中有了些项目经验,他开始利用身边的人脉接些私活,这些成为他在这里的大部分收入来源。
    颜灵是在他读大二的时候来到这里的,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但在同一座城市,颜灵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他,在追了高中叁年之后,又开始了新的追他的进程。
    那会儿谢恪迁还会去做一些非常初级的体力活,比如在中餐厅给老板刷盘子、当服务员,他长得好看,客人总会多给一些小费,听说过这里有一个帅气的服务生后,来光顾的客人都比先前多了一些。颜灵来追他时,起初也是客人,后来居然也向老板讨来份工作,跟着他去后厨刷盘子。
    当然,她并没有坚持很长时间,颜大小姐吃不了这个苦,也不为难自己。她时不时出现在谢恪迁周围,跟他的朋友做朋友,过了一年多,有天颜灵再次向他告白,说你就跟我试试嘛。
    谢恪迁说,那就试试。
    谢恪迁在这里读完本科还要读硕士,两人谈了将近两年的恋爱,直到颜灵终于受不了他这样的生活方式。
    一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这时却要开始学着省吃俭用,倒不是谢恪迁苛待她,而是谢恪迁总苛待他自己。明明挣了不少,又总存起来不用,给颜灵花钱眼睛眨也不眨,自己就过着极低物欲的生活。
    颜灵总觉得心里过不去,她谈恋爱,哪有让男朋友受委屈的份。
    直到某一次争吵,她脱口而出地问他,是不是谢家对你不好啊,亲生的就了不起吗?他们不给你钱我给你啊!谢恪迁认识看他,淡然地说,你知道啊。
    颜灵知道他的身世,早在她追求他的时候,她爸就已经提醒过自己,谢恪迁不是谢家的亲生孩子,将来很有可能根本分不到什么财产,你跟着他只会吃苦。那时颜灵非常震惊,但不以为然,她才不会让自己吃苦,谢恪迁也不会。
    但现在看来,谢恪迁跟她想的背道而驰。
    两人再次吵完架,颜灵跑出去买醉,谢恪迁在她出门后思索了很久,他在想他们的未来要怎样走。其实他在来到这里以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这段关系的存在,需要让他为以自己的能力可创造的未来,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接着他跟着出门,在遍地的pub里找了她一夜,甚至还想过报警,最后问遍了他们圈子里所有的朋友,问出最后一次有人看见她,是见她进了一家酒店。
    谢恪迁去问前台,得到了保护个人隐私的回答,于是他就在酒店外面等着,等到天亮,太阳出来又躲进云层,等到这座城市又突如其来地下了一场雨。
    颜灵终于从酒店门口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谢恪迁见过,没记错的话,他是她的追求者。
    他们这么沉默地站着,最后就近找了一家咖啡馆,在多次争吵之后,终于安静地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谢恪迁想了一夜,对她说自己的打算,在此之前他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过自己的规划。颜灵神色恹恹,她每每喝过酒总是状态不好,这时发现自己对谢恪迁的话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
    她心情不好,就懒得先掂量话里的份量:“你知道你这些行为多可笑么,无论是不是亲生,你都是谢氏集团的大少爷,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执拗一定要去做自己,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谢恪迁答不上来,淋过雨,头脑昏聩。
    他确实不知道。
    “你刚才见到的那个男人,他是我炮友,我们俩在一起之前我跟他就做过,不只是他,还有别人,你别这样看着我,”颜灵说,“感情跟性我能分得开,之所以没跟你说,是因为我确实只喜欢你一个人,但是现在我觉得好累,而且我发现我爸说得对——”
    “我吃不了苦,我现在觉得我跟你在一起,并没有之前想的那么快乐。”
    谢恪迁沉默半晌,点头说:“我知道了。”
    颜灵挠挠头发,说,我承认我对不起你,我们分手吧。
    谢恪迁说,好。
    颜灵本科读完就先回了国内,谢恪迁留在英国,为学业收尾。
    这一天,他接到谢金诚的来电。
    谢金诚的作风向来单刀直入,第一句话问他:“你蠢够了没有?”
    不等人回答就说:“你爸跟我说了,给你打的钱你都没怎么动,颜老头那儿也跟我讲了他孙女跟你的事儿——我不指望你做孙子的有人家孙女那么贴心,什么都知道跟我们老头讲讲,但你居然还真的什么也不跟我说啊?”
    “先不说你那不称职的爹妈确实把你养大了,抛开这一层,你知道你现在行为有多蠢吗?现在这个社会最贵的是什么?人脉!资源!我不管你将来想做什么,要不要进自家公司当个什么总,就冲你现在打算放弃谢家的资源这种行为,我就想骂你,很傻,傻到家了!丢老头我的人!”
    谢恪迁骂不还口,面前的电脑里是正写的程序。
    他一个字没说,老头喋喋不休:“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可以做大事,但是有谢家做后盾,有我这个糟老头子做后盾,你可以做更大的事。记住,不要跟这些天然优势为敌。”
    “还有,你爹妈我不管,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是我谢金诚的孙子,亲孙子!知道吗!”谢金诚停了几秒,暴怒,“说话!”
    谢恪迁“嗯”了声:“知道了,爷爷。”
    谢恪迁是知道自己身上一直是有些反骨的,只不过隐匿的反骨在确切知道他的身世之后,才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然而他这些执拗的挣扎就好像叛逆期的少年闹着要离家出走,其实只不过是困兽之斗。
    他一直羡慕,甚至隐隐嫉妒着弟弟在父母身上获得过的所有关心,也后知后觉,原来他们残破的婚姻不是无法拯救,只是不能靠他来拯救。
    他听话懂事没用,努力变得更优秀没用。他做不到的,一个才刚萌芽的婴儿就可以做到。
    血缘是这个世上最无力改变的东西之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而爷爷跟他说的这些话,透过电流传递到遥远的异国他乡,谢恪迁忽然久违地、感到了家人的感觉。
    这比血缘更坚不可摧。
    在那之后,谢恪迁完成学业,回国成立公司,将所有的资源发挥到极致,几年的努力之下,一跃成为西州的科技新贵。
    后来在一个酒会上,他再次遇见颜灵,听说她去了另外一个国家读研刚回来。他很平静,哪怕她对他说,我再追你一次,能复合吗?他依然很平静。
    他们的矛盾其实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依然无法再走到一起。
    过去的就应该留在过去。
    颜灵追他,几乎是这些年时不时就掀起的、属于她的潮流,她追得像是很执着,又很随意,谢恪迁知道她跟几个小男模小明星都有过不浅的关系的时候,倒是不意外。某种程度上,他挺欣赏颜灵的人生态度。
    只是她并不安分,追他不得,便从旁人身上下手捣乱。两个本有可能会继续发展的联姻对象,一个是被她语言恐吓走的,颜灵的身家背景远高于对方,对方知难而退,另一个,则是被她带着公司手底下某知名艺人勾走的,据说是那位小姐爱慕多年的偶像。
    谢恪迁没多计较,念在旧情,只警示了她几句。况且,他还没有很急。
    跟洛潼认识时,谢恪迁依然不急,而谢弛有点,但没催他也没逼问,只是跟他讲了假如跟梁氏合作,会有多大的蛋糕可以吃,谢恪迁心中有数,前去赴约。
    颜灵在国外,起初他是想着,自己可以暂时稍稍轻松,后来想的是,洛潼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她打扰。
    洛潼跟颜灵不太一样,或者说很不一样。
    她不说不笑时看着是很清冷的一个人,但其实性子温吞,有时也会有一些傻乎乎的可爱,身为理科教授的小老师也很感性,哭起来会让人想要拥抱。她不会过分热情、奔放,从认识开始,就将他们两人之间维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她有分寸,知进退,不会随心所欲,生活简单,不像颜灵,也不像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他所在的圈子里的人。
    他在见面前就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人生的前十八年并不属于这里,就像他是在十八年后才不属于这里。
    她还会那么傻地爱一个人好多年,虽然那个人并不是他。谢恪迁从不觉得他会在一段联姻的关系里获得所谓的爱情,他对爱的概念有过经历之后越发模糊,现在更多只是商人心态,心安理得地利用着身边的所有资源,包括婚姻。
    而这个新到来的人确实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变化,他居然想着,可以试着去爱上他的妻子。
    他只清楚知道自己确实对她很有好感,但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听洛潼冷静地谈起,假如与他离婚会是什么打算,谢恪迁忽然感到一种陌生的、不具名的情绪,那种情绪在胸膛里横冲直撞,让他少见地有些理不清头绪。
    直到唐岩来叫他开会,谢恪迁回过心神,唐岩见他状态不对,问,老板你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发现,他对洛潼的那点好感,似乎已经不仅仅只是好感。
    爱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突然察觉的。
    没有人可以确定它发生的时刻,因为每一个带着吸引力的瞬间,都在悄无声息地漫开爱的迷瘴。
    他在反思对她的感情,而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居然只是在想离婚后可以分割他的财产。
    真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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