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净不见了。
    冬凌记得她就被关在这间位于通风口正下方的牢房里。当时荧煌还一边顺着他被吹乱的头发一边指着通风口解释,他绝对不可能记错。然而现在这座牢房的房门大敞,锈蚀的门锁就掉落在房门外,而牢房里头的地板上还留着若有似无的血痕。这些血痕大概是小净躺在地板上时留下来的,冬凌可没忘记她的后脑被打出了一道不算深的伤口。可是门锁和敞开的房门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小净就被关在这里,不会错的,问题是她是怎么逃走的?房门被打开了,门锁也被破坏了……这靠她自己一个人大概无法做到,肯定有人在帮她。」
    「难道会是疯蟒?!」冬凌焦急得不得了,他在的牢里来回踱步、头发也被自己揉得一团糟,「不、不会的,如果真是疯蟒,小净肯定已经被他杀了──」
    正当冬凌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时,忽然有什么朝他的后脑重重地砸下,他眼前一黑,即刻倒了过去。
    第三天凌晨一点三十分。荧煌和冬凌在十八号舱房内相顾无言。
    「哥,」荧煌率先打破了沉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一到一楼,就发现小净不见了--」
    荧煌飞快的打断他,「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是怎么知道一楼出事了?」
    「只是猜测。」果然该来的跑不掉啊。冬凌低下头,闷闷道:「我……我担心那个疯蟒会对孤身一人的小净下手。毕竟那人是个杀人魔不是吗。」
    荧煌耸耸肩,「我可不是侦探。再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是还有一位警察在吗?……你也别太担心了。」
    冬凌很清楚他弟弟说的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觉得不太踏实。
    「话又说回来,或许小净本人就是疯蟒呢?这艘船上谁是疯蟒都不奇怪不是吗?」荧煌长舒一口气,「我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你而已。」
    虽然理智上知道荧煌是自己的弟弟、手上握有和自己成对的信物,并且处处护着自己,但是,自己毕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当荧煌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自己,他却无法报以同等的信任、无法说出一句「嗯,我也是」。
    冬凌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失望。
    房门被敲响,熊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荧煌哥、冬凌哥,我把医药箱拿过来了。」
    远处有谁在叫他,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谁这样呼唤过自己。
    身体很沉,连动一根手指都嫌费力,脑子里像是灌了泥浆,怎么也转不动。自己正在无止境的下坠,而那一人就趴在这座深渊之上,好整以暇地俯看着自己。模模糊糊之间,冬凌似乎看见了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两人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直到十八号舱房的房门再度被敲响。荧煌的睡眠本来就轻,又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天刚亮时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睡不到几个小时就被这催命似的敲门声给吵醒。他愤愤地抬起脚,朝一旁不省人事的冬凌踹了踹,冬凌扭扭身子,果断的翻了个身,把棉被全都捲到了头顶上。
    敲门声越来越响,见冬凌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荧煌没办法,起身的同时一边在心里咒骂他祖宗十八代。
    门外的熊宁左等右等,愣是等不到里面的人来开门,心里正感奇怪,门就砰的一声被拉了开,捲进的空气愣是让熊宁差点趴倒在地。
    「哈……荧煌哥,」熊宁眨眨眼,惊魂未定,「大家都在大厅,就等你们了。」
    两人跟着一脸焦虑的熊宁到了三楼大厅,这才发现熊宁这小子的话倒是一点水分也没掺--他说的「大家」还真的就是大家了,除了死去的贺夫人和在逃的小净之外,所有人都到了。
    见到这阵仗,冬凌这才从半梦半醒之间彻底清醒过来,他拽了拽荧煌的袖子,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些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荧煌还没回答,一旁的熊宁立刻用气音对他吆喝道:「冬凌哥!你没看见那个大宝箱吗!」
    冬凌被他吹得脖子一颼,立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这才发现大厅上方多出了个巨大的金色藏宝箱,目测至少有三米宽,高度居然和站在藏宝箱前方的阿尔杰差不多高。
    藏宝箱上没有锁,却有三个手掌宽的长型凹槽。
    熊宁兴高采烈的拉着冬凌和荧煌靠上前去研究那个金灿灿的藏宝箱,活像是第一次进游乐场的小屁孩,荧煌无奈的笑了笑,却不愿意上前去凑这个热闹。藏宝箱周围的人已经够多了,他没必要上去搅和。反正他人就在这儿,就算那头真有了什么动静他也能马上看见。
    冬凌在藏宝箱周围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比起藏宝箱,冬凌更在意另一头──靠近门边处,那名戴着头巾、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头到尾都双手抱胸倚墙而立,他不靠近大家,也不开口,只是吊着一双四白眼的眼睛望着大厅内,神情冷然。
    冬凌一面悄悄打量着他,一面思忖,昨天前两天都没有见过这个人,这艘船就这么大,这傢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难道前两天他都在自个儿房里昏睡不成?
    露芝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冬凌身边,她侧过头,伸出手悄悄指向门边的头巾男,向冬凌低声道:「喂,眼镜仔,你说那傢伙,不会就是『疯蟒』吧?」
    没料到这时髦姑娘居然会自来熟的和自己咬耳朵,冬凌先是一愣,旋即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说话都要咬到舌头,「是、是吗。」
    露芝对他的反应倒是丝毫不介怀,只低声继续说道:「你看那傢伙的眼睛,像蛇一样细长的四白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会有『疯蟒』这个称号,肯定就是因为他的眼睛!」
    冬凌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一边勉强分出一丝理智想着,还没确定那傢伙就是疯蟒呢,她倒是一口一声,叫得挺顺口的。
    相对于表情严峻的「疯蟒」,大厅另一边的荧煌仍旧双手插在口袋里,恣意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藏宝箱,那神情悠哉的像是造访美术馆的鑑赏家。而熊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到藏宝箱的范围外去向妮妮献殷勤了。
    冬凌正打算走向荧煌,一抬起头,便眼尖的注意到伊芙琳拉着阿尔杰走到一边去窃窃私语。
    反正那两个傢伙的关係本来就不单纯,多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可是……
    伊芙琳的眼神朝不远处的人群转了几圈,嘴唇动得飞快,阿尔杰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神情很是严肃。瞧他们两人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单纯的谈情说爱,倒像是在谋画着什么。
    冬凌皱起眉,……难道会是自己多心了吗?
    不远处的荧煌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小动作,他朝冬凌捎了个眼神,冬凌心里一惊,既然连荧煌都查觉了,那肯定不是自己多心。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阿尔杰环视周围一圈,清了清喉咙,「咳……既然大家都聚集到这里来了,我们不妨来解决一下尸体的事。贺夫人的尸体还在四楼的温泉区,但总不能一直让她在那儿,尸体久了会產生尸臭,到时候整层楼都会瀰漫尸臭和细菌。大家可以不泡温泉,但温泉区旁边就是这艘船上唯一一座餐厅,大家还得在船上待七天,总要吃喝。」
    伊芙琳也道:「理应让死者入土为安,但这里可是海上。」
    熊宁道:「把她放回棺材里怎么样?」
    露芝面有难色,「你说大厅里的棺材?这……不太好吧?我们还得在这艘船上待好几天呢!我才不要天天从死人身边经过。」
    阿尔杰举起藏宝图,一扫前两天浮躁的态度,说起话来沉稳又有条有理,「伊芙琳找到了个适合用来充当停尸间的地方。」
    阿尔杰清了清喉咙,旋即伸手指向娱乐室外的区域,「相较于其他楼层,五楼的空白区域明显多出许多。」
    冬凌立刻凑到荧煌身边,荧煌一边滑动藏宝图的萤幕一边道:「二楼是舱房区和公共卫浴,三楼是大厅,四楼有餐厅和室内温泉,六楼有健身房和电影院,而五楼只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娱乐室,还有与之相连的休息室和撞球室。……这娱乐室外肯定还有别的空间,只是藏宝图上并没有标示出来。」
    冬凌眼尖的注意到藏宝图上红色的范围似乎比昨天更小了。他压低声音问荧煌:「这红色标记──」
    「唔,」荧煌也低着嗓音道:「看来随着时间越久,红色的标记也会逐渐缩小。」
    阿尔杰继续对眾人道:「昨天这位沉警官说了,大厅后方的货梯能通往一楼,一楼有一座监牢。我就想到了,或许那座货梯能通往五楼的这个空白区域。……结果还真的让我们找到了这个适合充当停尸间的地方。」
    听到这里,露芝脸色立刻褪了下去,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们、你们难道打算把尸体扔在娱乐室隔壁?!」
    阿尔杰连忙打断他:「看起来是隔壁,但其实这个空间无法直接从娱乐室过去。」
    靠在一旁的沉樱和妮妮对视一眼,齐声问道:「要搭大厅后方的货梯才能进去,对吧?」
    阿尔杰点点头,站在一旁的伊芙琳也道:「那是一个荒置的舱室,里头堆满了废弃物和报废的零件。用来放置尸体再合适不过。」
    对于该怎么处置尸体,大家当然是能躲则躲,现在既然有人主动提出解决方法,其他人也乐得轻松,自然也就没人提出异议。
    几个主动去抬尸体的人进入货梯后,其他人也纷纷离开了。直到这时冬凌才想起,刚才一直倚在大门边,那个头戴头巾、形似「疯蟒」的四白眼男人,似乎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舱房区的走廊上静悄悄的,一点人声也没有,就连前两天都尽责地轮流守门的乌鸦和山雀也不见踪影。二号房外没有任何异状,藏宝图上的金方块标记仍在二号房里闪着红光。
    熊宁忍不住嘀咕:「现在明明是最需要看门的时候啊……」
    「是啊。但是大多数人都认为钥匙在小净身上、而小净还被关在大牢里,所以看门一事也就松懈了吧。」
    听荧煌这么说,冬凌心里忽然升起一抹异样的感受,他扭过头,向荧煌问道:「你呢?」
    「哈?」
    「你不认为小净是杀了贺夫人的兇手吧,那么你肯定不会认为钥匙在小净身上了。」
    荧煌慢慢敛起笑容。
    「荧煌,你觉得……钥匙,会在哪里?」
    荧煌直视着冬凌,冬凌眨了眨眼,眼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旁的熊宁却扛不住这肃杀的气氛了,连忙哀嚎道:「喂喂,我说两位大哥,你们干嘛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不就是个假设!用得着这么认真吗!」
    荧煌重重吐了一口气,轻声笑了,「是啊,只是假设。」他摆摆手,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谁杀了贺夫人。但我想,阿尔杰和伊芙琳很有可能握有钥匙。」
    熊宁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冬凌却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了。
    荧煌继续道:「昨天大家都往舱房区赶时,伊芙琳却偷偷摸摸地上了四楼。如果贺夫人不是她杀的,那么她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摸走钥匙的。」
    「伊芙琳很可能在看见贺夫人换下的衣物后,临时起了歹念,而当时的她八成还不知道贺夫人已经惨遭毒手。所以当她回到大厅,听我们说起贺夫人的死,她才会这么讶异。」
    「原本只是想趁贺夫人不备、摸走她负责保管的钥匙,没想到却成了从死人身上偷东西。」
    这时三号舱房的门猛地被拉了开,从里头探出了一颗红彤彤的脑袋,「你、你们,你们果然也觉得那两个人最可疑吗!」
    侷促的舱房里一下子挤了六个人。冬凌看向房内唯一一张单人床,上头坐了三个人,已经客满,熊宁进门后就大大方方地往人家的矮桌上一靠,桌边也已经没有位置。冬凌摸摸鼻子,往旁边挪了挪脚步,靠上矮桌旁的墙面,虽然和熊宁贴得有点近,但也不至于太难受。冬凌回过头,见荧煌关上门后就一直贴着门板,而东道主三人就坐在他的面前,使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冬凌顿时觉得自己佔据的这位子其实还挺不错。
    听完赤龙等三人的解释后,冬凌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所以,你们三个人就挤在这儿,打算抓他们个现行。」
    山雀激动道:「可不是吗!我们现在是苦无证据,只能这么做了。」
    荧煌搔搔下巴,困惑地问道:「说起来,阿尔杰他们真的会在这节骨眼前来取金方块吗?」
    「反、反正现在那个杀人兇手还在蹲大牢,就算我们撤离了看守,他们肯定也不会起疑。对那对姦夫淫妇来说,这绝对是天赐良机!」
    「那个,」冬凌搔搔头,有些尷尬,「小净已经跑了。」
    直到刚才都还闹闹哄哄吵个不停的舱房顿时鸦雀无声。
    坐在床边的赤龙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按了按额角,「你说她跑了,这是怎么回事?」
    冬凌张了张口,正组织着语言,脚背上却忽然感到一阵激疼,差点惨叫出声。
    荧煌抖了抖嘴角,连忙瞇起眼对赤龙笑道:「我哥想小净一个人被关在大牢里肯定饿坏了,打算送点食水给她。到牢房时却发现她早跑了。」
    乌鸦抱头惊呼,「这……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之间有叛徒?」
    赤龙沉下眼,缓缓道:「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大家。这两天我们在船上绕了好几圈,别说是救生艇了,就连一件救生衣都没有找到。」
    熊宁一听,立刻邓圆了双眼,「这怎么可能呢!救生衣不是就堆在逃生通道上吗!我前天就是从一堆救生衣里找到那架伸缩梯子的!大伙儿还用梯子拿下了金方块!」
    乌鸦也道:「不,大哥说的都是真的,救生衣全都不见了。」
    冬凌心里也急得慌,但现在在这里乾着急也不是办法,他搔搔脸颊,道:「说不定是谁觉得救生衣堆在逃生口很碍事,把救生衣移开了呢?之后我们大家一起在船上找找,肯定能找到的。」
    「我已经说过了!船上哪里都找不到!我们死定了……!全都死定了……!!!」
    赤龙的暴吼声在狭窄的舱室里来回衝撞,见他脸色铁青、气息紊乱,一双眼更是激动得几乎要暴突出来,冬凌被他吓得浑身一震,嘴唇歙动了半天,却发不出声音了。
    荧煌慢慢皱起眉,一双阴鷙的眼紧紧攫住仍喘气不止的赤龙,语气冰冷:「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赤龙还没回答,一旁的山雀却沉不住气了,他立刻跳起来揪住荧煌的衣领,恶狠狠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即使被人拽住了颈脖,荧煌仍面不改色,「我是认真的。你们大哥这样子不对劲。」
    赤龙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终于恢復过来。他推开乌鸦,一边朝山雀摆摆手,「山雀,够了。」
    他抬起眼看向荧煌,不咸不淡道:「你叫作荧煌吧,我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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