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的妹,紧紧扭着裙襬,颤抖地吐出真相。
    那一天,她因为新生展的画作还没完成,所以翘课回家赶工。深怕被爸知道自己多混,所以选择从后门偷偷溜进画室。还没带上门,就听见客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彷彿谁碰倒了一地家俱。
    她一愣,好奇地躡手躡脚走近,却窥见令人浑身冰凉的一幕——那是父亲的背影,他正拽紧工作常用的黑色电线,勒住一个女人的脖子。可怜的女人像洩了气的皮球,慢慢停止扭动,双手无力地瘫在身体两侧,似乎再也没有挣扎的跡象。
    躲在墙边的芸芸浑身一震,必须要咬紧自己的指节,才不至于尖叫出声。
    然后,那个女人的脚,轻轻歪倒——她这才注意到那双,眼熟到令人心惊的血红高跟鞋。
    杏目圆瞠,瞬间袭上的领悟与恐惧,令她险些昏厥。
    妹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自己,眼泪驀地破眶而出……她奋力摀住嘴,抑遏那些无声的呜咽,把身子又更往内缩了些。
    然后,她看见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起,缓缓搬出了平常工程用的木梯,开始进行他的『布置作业』。他把烂布般的母亲,吊上了樑,任她重重垂下……突然,电线吊着的女人脚居然抽蓄了起来,像是要找个支点般胡乱踢腿,大量失禁的屎尿自洋装下摆泊泊渗出,墙后的妹两行热泪奔流,几乎就要衝出去撑住妈的身体!
    但,只是几乎。
    父亲面无表情的冷脸,让她害怕到无法动弹半步。
    终于,女人再也不动了,沿着高跟鞋滴落的粪尿声,回盪在空旷的大厅中,格外刺耳。那个名为「父亲」的生物,轻轻脱下医用手套,冷静地将梯子收了起来,甚至不疾不徐在女人脚尖正下方、放了个倒地的椅子后,才转身走出家门。
    妹软倒坐地,看着悬掛的尸体兀自摇晃,她只能踉蹌后退,最后逃也似的奔回学校——
    该报警吗?如果爸也被关了,她们就无依无靠了!
    该让姊知道吗?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爸,有发现角落的她吗……
    好不容易坐回课桌椅上的她脑子轰轰作响,混乱思绪让人头晕目眩,她忍不住在下午的课堂中吐了出来。周遭同学见状惊愕地退开,她跪在地上连胃酸都给呕出嘴,却还是止不住翻涌的噁心感。班导在此时衝进教室,急急唤着她的名字,紧张到就连看见满地秽物也没有停下脚步。她马上就知道,父亲大概是佯装成发现者,通知学校了……
    返家路上,她失魂落魄,只要是爸打来的偽善来电一律拒接,她最终颤抖地拨了一通电话给远方的姊姊,犹豫半天却只能问出:「爸打给你了吗?」这种恐惧又绝望的句子……她顿时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只能握紧手机,在路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妹一直在车站等到了晚上,直到我到站,才敢一起回家。
    亲戚都来了,大家哭成一团。她看见爸虚偽地搂着我的肩落泪,一股难以遏止的愤怒填满胸臆。她僵硬着脸退在一旁,怎么也不愿意靠近做作的犯人,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瞪着母亲的遗体瑟瑟发抖。舅舅哭得伤心,直说:「阿姐要好好投胎,要把怨恨放下。」
    不会放下、怎么能放下!
    她狠狠咬牙,誓言要代替妈把所有冤屈扛起来!
    ○●○●
    妹哭着说,她原本,就只是想给爸一点教训。
    反覆响起的黑胶唱片、半夜的高跟鞋声、母亲的碗、黑线绕颈的画……所有的所有,都是她愤怒的报復,看着父亲崩溃惨白的脸,一阵復仇的快意就洋溢心间。夜里,妹调和了顏料做了一桶血水,刻意倒进父亲的门缝,门内传来他惊惧的尖吼,她就觉得自己为妈报了小小的仇。
    躲回房里的妹,听见表哥搀扶父亲去浴室洗澡,便迅速换上母亲的高跟鞋,打算刻意在浴室外再狠狠吓他一把。没想到,当她到了淋浴间,就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间,她急急走到主卧室,就见父亲已经把我勒得几近昏厥,情急之下才拿起一旁的熨斗……
    说到这,芸芸全身抖得如狂风中的碎屑。
    「姊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爸会崩溃到这样做!」好好的一张小脸哭得胀红,我心疼到快碎了,只能敞开手臂紧紧搂着她。
    警察看了也于心不忍,赶紧安慰道:「陈女士的陈尸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关键证据,幸好赵先生神智大受影响,失控攻击了姊姊,才让你们母亲的冤情得以见光。姊姊听见的证词刚好佐证你的目击,再加上攻击女儿的罪状,你父亲必定重刑!」
    警方的话确实起了作用,只见妹哭着点点头,缩在我怀里流泪,娇弱的模样让我更是痛心。
    笔录一路做到了清晨,我身心饱受折磨、妹看起来状况更糟。这时,諮商师来了,他们先把芸芸带到了另一个房间进行辅导,毕竟她不但未成年,还看见了太多不该见的事情,完全是整起案件中受创最深的人。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坚持留下来,继续配合检方的调查。
    这时,一个警官过来通报,父亲醒了,目前已经承认了所有犯行,但他的证词与我有所出入——他说床底压根不可能放有母亲的手机,那支手机在案发当天被他遗留在现场,事后怎么都找不到。
    他没注意妈最后在对话视窗里打了什么,所以这几天都耿耿于怀,深怕事跡败露。没想到昨晚进房,赫然瞧见我把手机拿在手上,便以为是我当天目睹了一切……他想着近来这些可恨的恶作剧、想着我是否躲在暗处笑话他、想着自己即将入狱的悲惨,一时心碎且恐惧,这才起了杀意;爸更强调勒我的那条电线本不该出现在那里、他真的都收进工具箱了,一切都是情绪失控,皆非预谋犯罪。
    「我听他在放屁!」对男人所有信任已然崩解,我流着泪愤怒地咆哮。「手机就在他那里!如果不是看那个手机,他怎么知道妈外遇!而且妈走后,讯息每一天都有已读,不是他是谁!?」
    我目眦欲裂地捶打桌面,警官赶紧上前安抚情绪。
    就在我忿忿啜泣时,一个年轻的男人被带入警局,他惶惑地四处张望,我只消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分。男人长得比line的头贴更年轻,简直就是个「男孩」,目测年龄大概落在高中到大学之间,说也奇怪,本人看起来竟意外的眼熟……
    等等,有什么事情很不对劲。
    我吓得停止哭泣,猛然惊觉,他竟穿着妹妹学校的制服!
    「是的,我跟陈雅静小姐在交往,赵品芸是我同社团的学妹,我是因为常去她家找她玩,才认识雅静姊的。」男孩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愣愣地做着笔录。「我不确定赵先生知道多少,但品芸应该知道,因为我们约会被她撞见过一次,雅静姊回家还跟她大吵一架。」
    警官做着笔录,抬眼看了看男孩:「喔?所以赵品芸跟陈雅静有过衝突?」
    这个疑问句,让年轻的他坐立不安了起来,赶忙解释道:「雅静姊没有细讲,但如果有发生什么事,一定都是她老公做的!」他的眼神沉痛了起来,「那个男人不但长年家暴雅静姊,最近因为品芸常常翘课,他还赏过她好几次耳光,甚至威胁总有一天要打死她!」
    「这是谁告诉你的?」
    「品芸,她有时晚上会哭着打给我,说又被打了。」
    男孩的话,像根细细的针落在心底,轻轻戳刺着我的神经。
    彷彿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是被我忽略的……
    突然,我想起男孩眼熟的原因。
    我曾在画室中见过他的画像,一张又一张、倾诉思念般的画着。那个笔触略为生涩,绝对不是出自妈之手……一个可怕的揣测在心中缓缓成型,我倏地拿起了留在桌面上,妹的手机——
    颤颤按开,映入眼帘的桌布,正是眼前的男孩!!
    爸爸当初是怎么得知外遇的?
    妈手机是谁被捡走的?
    桌上电线又是谁放在那的……
    「姊。」妹的声音赫然自身侧响起。
    我僵硬地回首,只她面无表情立在咫尺。语气仍带着软嫩哭音,然而扫视着我的眼底,却没有任何情绪。
    「你在看什么?」她凝视着我掌中的手机,轻轻问着。
    瞪着那与爸相仿的神情,一股恶寒瞬时蔓延背脊。
    ……妈妈的死去,究竟是谁布的局?
    我们每个人『看见』的,究竟是事实,还是被精心编排的一齣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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