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刘盼娣和以前那个乡下的小脚老太太可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就连赵玉兰都看怔了,这是她那个娘?
    她娘刚进城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现在变的没法说……真的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这种改变不仅仅是外在,最主要的还是精神上,透过面貌就能体现出来。
    人一旦有了追求,想改变,是能看出来的,刘盼娣不再围着殴打她的丈夫,白眼狼的儿子闺女们转,心中的郁气没有了,人也不尖酸了。
    估计是她感受到了希望,有了追求,也愿意接受新的东西,把以前放在赵老根,赵二狗,大牛身上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
    要是以前的她,看到闺女被人打成这个样子,早就破口大骂,去躺在人家门口了。
    可前几天闺女那样对她,实在是伤透了她的心,这样其实也好,伤的越狠,让她就能越认清这个白眼狼,以后也就不对她抱有希望了。
    “娘,你现在说话咋这样啊?”
    赵玉兰不习惯她娘说普通话,她更喜欢她说她们老家的土话。
    “这是讲文明,我跟大杂院里的人学了好几天。”
    刘盼娣这几天为了纠正自己的口音,白天练,晚上也练,现在虽然偶尔也蹦出来一个俺,可比着之前好太多了。
    “学啥洋腔,也不怕旁人笑话,你这是忘本,咱乡话多好,俺就爱说乡话。”
    赵老根瞅准时机,好好的插了一句嘴,讥讽刘老太,他心里难受的很,刘盼娣越来越像城里人了……这几天,眼里都没有他赵老根,他不安又心慌。
    “乡巴佬,啥洋腔,这是讲文明,旁人都说普通话,你连个普通话都不会讲,咦……”
    刘盼娣那声拉长腔调的咦充满了对赵老根的看不起。
    赵老根的老脸腾的一下涨红了,难堪极了,就在他要恼羞成怒的时候,刘盼娣想越过他往外走。
    “娘,你干啥去?”
    “我和旁人约好去逛公园。”
    “俺不准你去。”
    赵老根见她打扮的活像个老妖精,出去肯定是和那个杨鳖孙勾搭在一块,他要拉她,被刘盼娣嫌恶的躲开了。
    “你可别碰我,你身上这样脏,还有一股子馊味……”
    “你……刘盼娣,咱俩两口子在一块过日子,过了几十年了,你现在嫌恶俺?”
    赵老根瞪大了牛眼,不敢置信。
    “我就是嫌弃你,你看看你,一点卫生都不讲,每天口都不漱,脸上的灰都能揭下来几层子了,身上的衣裳一穿就是一两个月,澡也不洗,头发也不洗……脚臭的比粪坑里的大粪还臭,身上还有虱子……”
    刘盼娣一边说,一边往身后的门口退,恨不得离赵老根远远的。
    赵老根整个人都被打击住了,来城里几天,就这样嫌弃他,以前她和他一样,咋不说?
    “闺女啊,早知道,俺就不该带着你这个不安分的娘来这城里,她被城里的野男人给迷住了……现在变的这样,还嫌弃俺?嫌弃俺不讲卫生……”
    赵老根蹲在地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们去管管她啊,往后不准她这样,衣裳不能穿这样的,还穿以前的,也不能讲卫生,讲啥卫生,俺看就是作怪,看那脸抹的跟唱戏的一样,水性杨花啊……”
    第34章
    刘盼娣和别的老头去逛公园了,独留赵老根在家,和闺女儿子又哭又闹的,往日的威风已经不见。
    “二姐,实在不中,俺就回去,咱这个娘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俺进城一趟,把娘给丢了……”
    赵二狗这个儿子现在说的话,刘盼娣也不听,他拿她没法子,再在这待下去,说不定他娘就会跟别的老头跑了,不要他爹了。
    一旁的刘二芳听到这话,顿时不依了,撞了撞他,谁要回去啊,她这次来,就没打算再回去。
    “玉兰啊,狗儿啊,你们爹的命太苦了,摊上你们娘这样一个花花肠子的人,俺从来没有想到她刘盼娣会是这样的人,俺和她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一张床上睡觉这么多年啊……
    现在才发现,俺没有看透过她,她欺骗俺的感情,欺骗俺这么多年,她一点都不老实,回到家后,看俺不打死她,让她敢这样对俺,给俺戴绿帽子……”
    刘盼娣真是装了几十年啊,以前在他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家里更没有她说话的份,并且都要看他的脸色,他眼一瞪,她浑身都抖的不行。
    他就是把她关在家里打个半死,她连吭都不敢吭,随便打随便骂,随便使唤,啥都听他的,不敢还嘴……就连家里要吃啥饭,都要问他。
    可现在终于是露出真面目来了,不仅嫌弃他,还敢不伺候他了,更是当着他的面去勾搭旁的老头,这要是搁在他年轻那会,把她的狗腿给她敲断。
    “爹,你别打俺娘了,你再打她,她就真不要你了,你没看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要是她娘真不要她爹了,往后谁伺候她爹啊,她爹一个人咋过日子啊,等回老家的时候,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赵玉兰觉得她娘现在不对,她想让她还变回以前那个,啥都听她爹的,然后尽心伺候她爹,心都在自家男人还有闺女儿子身上的乡下老太太。
    以前她娘从来都不会嫌弃她爹,她等什么时候,要和她娘好好说说,她不该嫌弃她爹,嫌弃她爹不是好女人。
    “都说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她一个当媳妇的,咋能嫌弃自个的男人脏啊,之前她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这都怪你那个婆婆,把咱娘都给带坏了,她之前那样多好,非要学城里人讲啥卫生,现在心气高了……嫌恶咱爹,嫌恶咱这个家了。”
    赵二狗的媳妇刘二芳说着风凉话。
    “没讲卫生前边,就和院子里的那个杨老头不清不楚了,叫俺说,咱娘就是进了城,见了比咱爹好的人,就三心二意了。”
    赵二狗没好气的说道,后悔不该进城。
    “那个杨鳖孙有俺好?他咋能比得上俺?俺年轻那会一口气能割两亩地的庄稼,你让他去割个试试,俺拿眼一打,就知道他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恁们的娘就是看上人家的条件了,想当陈世美,她想当陈世美,也要看看够不够格,就她那样的,白送人家,人家都不稀罕。”
    赵老根话里贬损着刘盼娣,好像把刘盼娣说的越不堪,就能抬高他赵老根似的。
    “当年,俺压根就不想要恁娘,十里八乡比恁娘勤快好看的,都稀罕俺赵老根,俺赵老根不嫌弃她长得丑,和她一块过了这么多年,俺不嫌弃她就不赖了,她还敢嫌弃俺……”
    刘盼娣的嫌弃,就仿佛一根毒刺似的,扎在了赵老根心上,让他的自尊受到了难以言说的伤害。
    ……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刘盼娣才拎着一包点心,扭扭捏捏的回来了,脸上散发着一种年轻姑娘独有的红晕。
    “奶,这是啥?”
    大牛直勾勾的盯着他奶刘盼娣手里用麻绳拎着的那包用油纸包成四方块带着福字的点心。
    “这是芝麻糕。”
    大牛眼馋的看着平时疼他的奶,没有说把糕点给他吃,反而拎走了,小脸顿时不满起来了。
    刘盼娣没有回赵玉兰给她们租的那个屋,而是把糕点拎到了王翠芬屋里,俩人在屋里叽叽喳喳正小声说着啥,在门口做饭的赵玉兰,眼皮子一个劲的直跳。
    她扔下锅铲,来到了王翠芬门口,看着屋里的刘盼娣,
    “娘,你出来一下,俺有话和你说。”
    王翠芬见儿媳妇赵玉兰板着一张脸子,就知道她找盼娣肯定不会是啥好事,想跟着一块去,怕盼娣被赵玉兰的花言巧语给说动心了。
    刘盼娣知道她这个闺女找她要说啥,她没让翠芬跟着,她也有一肚子的话要和这个闺女说。
    俩人一前一后走到偏僻的后楼梯口。
    “娘,我已经说过俺爹了,俺爹往后不打骂你了,你也别闹了,好好和他过日子吧。”
    赵玉兰语重心长的看着老来俏的她娘,心情复杂又沉重。
    要是以前的刘盼娣听到这话,肯定高兴,可现在她一点都不高兴,只觉得更加心寒。
    她当初不止一次的求闺女,让闺女说说她爹,她说的话她爹听,可她怕得罪她爹,从来没有说过,这次眼瞅着她要找旁人,不要赵老根了,这才急了。
    终于劝赵老根了,如果她没有大着胆子,想为自己活一活,是不是她这个闺女到她这个娘埋进土里,也不会去说那个赵老根?
    明知道她爹那样打她,那样骂她,她活的不像个人样,活的多憋屈,多苦,心里都清楚,也都看到了,却装聋,装瞎,甚至她求她说说她爹的时候,她反过来还埋怨指责她这个挨打的娘。
    “我要和赵老根离婚,我要和你爹离婚。”
    刘盼娣这几天被王翠芬带到街坊人群中,听了很多东西,现在公家保护妇女咧,她也是妇女,她是被旧封建压迫残害的妇女,和赵老根的婚姻……是旧封建的,算不了数。
    他们的婚姻是旧封建,听她们说妇女早就解放了,她也该解放,该站起来……她当牛做马了这几十年,是不对嘞。
    他们还说,赵老根和她那个缺德的婆婆都是压迫她的地主,她是他们家的长工……刘盼娣刚开始对她们说的这些还一知半解,听不全懂,有人甚至还把街道妇联的人给她拉来了。
    给她上了好多课,她现在知道啥是压迫,啥是残害,啥是妇女解放了……就连啥是妇联都弄懂了。
    妇联就是妇女帮助妇女嘞,帮助还在受旧封建迫害的妇女站起来,她就是她们口中的典型,往后她要站起来,谁也不能拦她。
    妇女的女同志说了,她这个年龄,一点都不晚,甚至比那些年轻的女嘞,还要勇敢,还要积极,她们还说她们会帮助她,帮助她离婚,帮助她找活干。
    瞧瞧,这多好的人啊,比她生的闺女儿子还要好。
    她的闺女只会劝她,回去挨她爹的打,挨她爹的骂还不能有怨言,这养闺女有啥样,还不如外人对她这个娘好哪。
    “娘,你离啥婚,你多大年纪了,也不看看,就算是我这么年轻的,都没几个离婚的,离婚丢人着哪,你别出洋相了,大杂院里的人本来就够看我笑话的了,你要是再离婚,还让我活不?”
    赵玉兰眉头紧锁,脸上还有点不耐烦,原本她自己的事都够让人糟心的了,这个娘还不让人省事。
    “俺爹都答应不打你了,你还想弄啥?差不多得了。”
    “我要站起来,我要过人过的日子,俺和你说,俺不会再和你那个爹一块过了,你瞅瞅他,他邋遢的那个样子,俺还咋和他一块过?”
    刘盼娣说着说着急了,又俺俺的了,她以前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虱子床上爬,擤鼻涕蹭鞋跟,吃饭不洗手,衣裳半年都不脱下来,更想不起来洗头,家里的锅更是从来没刷过……
    她现在想想,都嫌弃以前的自己,她往后也要跟翠芬一样,讲卫生,讲文明,讲啥素质,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自己心里也高兴。
    反正她打定主意了,她不回那个虱子窝了。
    “娘,你咋能嫌弃俺爹?你这做的不地道,你不就是才讲两天卫生吗?
    还有,你啥站起来,啥过人过的日子,你和俺爹以前过日子,俺爹又不是说没有给你吃嘞,你咋能这样。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闺女,还认二狗,你就别闹了,回去给俺爹赔个不是,老老实实过日子,俺几个还当你是俺娘,俺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俺还给你养老送终。”
    赵玉兰这话里威胁着自己的亲娘刘盼娣,要是刘盼娣还不认错,还一条道走到黑,以后就不认她这个娘,也不给她养老送终了。
    在乡下,老一辈人最重视的就是身后事,送终,生怕自己死后,没有人埋,忌日没有人烧纸,在下面没有钱花。
    可刘盼娣已经不在乎了,就算是死后当野鬼,没人给烧纸,她也要活几年人样。
    “你好好想想,是要这个家,要闺女儿子孙子,还是要外面的老头。
    外面的老头能一直对你好吗?人家能给你钱花吗?能给你养老送终吗?”
    赵玉兰说完这话就走了,她娘就是个老糊涂,听了旁人的挑唆,就要抛弃她爹,真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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