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羡慕俺,羡慕俺有你这样一个厉害的姐夫,在城里吃商品粮,连带着俺都在老家跟着沾光,跟着风光。”
    周向北听到这样粗俗,直接的马屁,心里很瞧不上,但身体很诚实,对这个谄媚的小舅子赵二狗态度越发缓和了起来。
    “我就是一个技术员,没多大本事。”
    “姐夫,俺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你这样的人搁到哪,都是能耐人,有本事的人,有大出息的能人,和俺这种在地里讨食的不一样,你是生下来享福咧,俺是来遭罪嘞。
    俺二姐能嫁给你,那真是俺家祖宗八辈积了大德了,说句不怕姐夫你笑话的话,其实俺二姐配不上你,俺二姐那是高攀了你,你瞅瞅你,有文化,长的还不赖,工作还好的不行……
    俺二姐是走了狗屎运了,就因为俺二姐嫁给了你,之前村里看不起俺的人,现在都巴结俺,就连村里的村长都对俺爹恭恭敬敬咧,对俺另眼相看。
    俺心里明白的很,这都是沾了姐夫你的光,要不然,他们才不会这样对俺哪。”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些话,刘二芳已经教了他很多遍了,他嘴笨,在背后练习了好几遍,都磕磕绊绊的,没想到这次当着他姐夫的面,竟然一口气说出来了。
    “听听,赵玉兰这个兄弟,真是会怕马屁,他肯定有事找咱老大。”
    趴在门上偷听的王翠芬很是不屑。
    “该不会是为了他娃大牛上学的事吧?”
    周老抠想起来赵玉兰的爹娘给赵玉兰寄来的信里说,说让她往家里寄五十块钱给她侄子交学费。
    “咋可能,咱不是写信都朝他们要钱了吗,他们这次来还给了咱六十,都明白咱是啥态度了,咋可能还这样干?”
    王翠芬反驳着周老抠。
    猫蛋也好奇。
    赵玉兰的爹娘咋可能这样容易的还钱,他们要了一个还想要俩,要了俩,还想要仨,想从他们手里扣钱,比登天还难,没撒泼,没耍赖,就这样主动的还了六十块钱?
    这里面肯定是赵玉兰搞的鬼,赵玉兰的爹娘压根就不知道她爷奶让他们还钱的事。
    他们这次来,恐怕不止打秋风这么简单,当初她爷奶给他们寄的那封信,他们应该还没收到就坐上火车过来了。
    屋外的周向北被赵二狗拍的心里舒坦的很,回屋的时候,也不再打赵玉兰了。
    抱着被子的赵玉兰愣是一晚上都没合眼,生怕周向北趁她睡着的时候,再掐她,她蜷缩在周向北身边,连动都不敢动。
    第二天的时候,她半边身子都麻的动不了了。
    “你说说你,你昨个那事咋没和他说啊?”
    刘二芳抱怨着赵二狗。
    赵二狗穿着他的粗布褂子,趿拉着露脚指头,底磨的洞都出来的烂布鞋,垂头耷脑的蹲在铺盖旁边。
    “俺张不开那个嘴,俺不想让俺姐夫以为俺是有事求他,才巴结他嘞,等过两天再和他说吧。”
    “等啥等,你就是没出息的孬种,他是你亲姐夫,你有啥张不开嘴嘞……”
    刘二芳疾言厉色的拧着赵二狗,帘子另外一边的赵老根咳嗽了几声,刘二芳才收敛了些。
    “俺看这事还是和恁二姐说吧,让恁二姐和恁二姐夫说,二狗,把恁二姐给俺喊过来。”
    赵老根眼角挂着眼屎,胡子拉碴的,乱糟糟如同鸡窝似的头发上,有一两个虱子在爬,他一张嘴,一口的黄牙,嘴里的那味能熏死蟑螂。
    怪不得刘盼娣说啥都不和他一个被窝了。
    “俺二姐做好饭后,说去食堂上班去了。”
    赵二狗出去撒尿,正好撞见他二姐,那个时候天刚刚亮。
    “恁二姐不是给人扫厕所的吗?咋又去食堂上班去了?”
    赵老根纳闷的很。
    “啥呀,咱都弄错了,也没想起来问问俺二姐,俺二姐的正经工作是在食堂上班嘞,扫厕所,那是她那个见不得她好的婆婆,做的妖,非逼着俺二姐丢下她的正经工作不干,去帮人扫厕所。”
    赵二狗撩开布帘子,蹲了过来,提起他姐夫的这个娘,就一脸的火气,他姐夫这样好,就他那个娘,真不是个东西。
    “啥?恁二姐的婆婆咋恁孬啊,不过,恁二姐这个工作好啊,在食堂,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嘞,说出去还体面的慌,这个工作好。”
    赵老根看了一眼儿子赵二狗,对闺女食堂的工作有了想法。
    “爹,你不会是想让二姐把这个工作让给俺吧?”
    赵二狗看出了他爹的心思。
    “咋?不行啊?”
    这里没外人,只有儿子和儿媳妇,他唬着一张脸,瞪大了牛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要是你姐夫给你找不到工作,就让你二姐把食堂这个工作让给你,她一个女嘞,上啥班,她兄弟都还没工作嘞……”
    “爹,你这个想法好,你说对,她兄弟都没工作,她是当姐的,说啥也要把工作让给二狗才对。”
    布帘子那边的刘二芳,语气激动,她这个公公真是个明理人。
    “就这样定了,等恁二姐今个从食堂上班回来,俺就和她说,让她和恁姐夫说说,帮二狗找找工作,要是找不到,俺就让她把自个的工作让出来。”
    “爹,还有大牛在这上学的事,你别忘了和二姐提。”
    到时候赵二狗有了工作,他们就能留在城里生活了,可二姑姐必须要帮他们养大牛,管大牛上学嘞事。
    仨人正说着哪,刘盼娣拿着牙刷从外面回来了,她这些天跟她们学的刷起了牙,她头一天刷,嘴里都是血,可她坚持了下来,一天比一天好。
    “就知道作怪!”
    赵老根拿眼瞪她,刷啥牙,他一辈子没刷牙也没死了……这不是活的好好的,这个老婆子就知道作妖,跟着城里人尽学孬东西。
    瞅着刘盼娣越来越像城里人,赵老根越来越不安,心里有种被扔下的感觉。
    他也越来越想回家,他不想再呆在这了,等把儿子孙子的事弄好,他就拽着她回去,往后再也不来了。
    刘盼娣现在都懒得搭理这个赵老根,他好多次故意没话找话,找茬,她都不吭声,她现在看到他就烦,就恶心,尤其是他那贴着昨晚剩菜叶子的大黄牙。
    她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咋就受得了了,还一受就是这么多年。
    赵老根见她不搭理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搁到以前,就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给自己甩脸子。
    “啊啊啊啊……爷,有人打俺。”
    走道上突然传来大牛的嚎叫声,赵老根腾的一下从被褥上站了起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光着他那个又臭又灰的大脚就往外跑。
    赵二狗和刘二芳一听是儿子大牛的声音,也跟着跑了出去。
    “谁敢打俺孙子……不想活了?”
    等赵老根冲出来的时候,就见隔壁的那个小伙子正抓着他孙子大牛打,他顿时急了,
    “你打俺孙子干啥嘞?你这个小伙子仗着自个是城里人,就欺负俺乡下来的。”
    “俺地大牛啊,他从小到大,俺连他一根小手指头都没舍得动过,你咋恁牛啊,敢打俺儿子?”
    刘二芳把儿子大牛从李向前手里夺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把儿子的裤子扒了,只见那屁股蛋子上,又红又肿的,心疼的她眼都红了。
    “你们这个儿子,把我家种的兰草叶子都给折断了,还有这些花,我爱人出来说他,他不但不听,还拿石头砸她,把我爱人的脸都给砸破皮出血了。
    我告诉你们,我爱人怀孕了,要是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啥好歹,我和你们没完。”
    李向前要不是看在周向北的面子上,都在一块住这么长时间了,又是邻居,他不会只揍这个叫大牛的坏小子。
    周向北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了,就见门口围着一堆人,小李的媳妇小曹,捂着脑门,血不断的往外冒。
    “小李,你消消火,这事是我这个外甥做的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孩一般见识,咱先送小曹去医院看看吧。”
    周向北拦着李向前,不耐烦的看了一眼给他惹事的赵大牛,
    “等我回来,看咋收拾你小子……爹,二狗,大牛这样做,你们真该教育教育他了,看把他惯成啥样了。”
    赵老根被女婿当着众人说的面皮发紧,也没有了刚刚的嚣张,讪讪的点头。
    刘二芳不满姐夫向着外人,不向着她们,正要说啥,被赵二狗拉了拉袖子,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大牛被姑父瞪的,哇哇哭。
    “还有脸哭,你哭啥哭,闯了祸,就知道咧着个嘴哭,你这手咋恁不老实,好端端的揪断人家小李两口子养的花草干啥?
    还拿石头砸人家,你这娃,咋恁坏,也不知道你爹娘咋教的。”
    王翠芬上手把赵大牛的小脸掐的转了两圈,话里指责着赵二狗和刘二芳。
    大牛砸人的石子,是老三周卫丽和老四周卫东经常玩的,他们随手就扔在了门口的走道上,正好被大牛拿到,他在乡下拿土坷垃砸人砸习惯了,城里随手找不到土坷垃。
    砸到人,人找上门,赵老根和刘二芳把人家骂走,回头还表扬大牛有能耐。
    所以,养成了他一不顺心,就拿东西砸人的毛病。
    “亲家母,你别掐了……俺地大牛知道错咧。”
    赵老根心疼孙子,见亲家母把他孙子那小脸都给掐紫了,在心里骂着这个老婆子。
    外面闹哄哄的,孙子大牛闯了祸,刘盼娣连出来看看都没看看,只顾着对着镜子描眉哪,她对大杂院里的那个杨大爷有意思,可人家说忘不了自个前面的那位,不想耽误她。
    刘盼娣不仅不生气,还越发的觉得他是好男人,赵老根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一心扑在了对方身上,给对方洗衣裳啥的,把杨大爷弄的怪不好意思的,给她介绍了几个丧偶的老头,里面有退休的工人老孙头,扫大街的薛老头,钳工王老头……
    最后,刘盼娣和一个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张老头好上了,对方会磨豆腐,专门给豆腐厂磨豆腐的,是个无儿无女的老光棍,和刘盼娣年龄差不多,就是腿有点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但对刘盼娣好的很,上次刘盼娣拎回来的那包芝麻糕就是他给她买的,他还给她买了两身好衣裳,刘盼娣没敢往家里拿,让张老头先放在他家里。
    碰到张老头,刘盼娣才知道被人疼的滋味是啥样的,他听说自己是童养媳,当年和赵老根结婚的时候,一桌酒都没摆,连个新柜子都没有。
    他回家后,请人立马打了两个刷了红漆的新衣柜,还说到时候她和他结婚,他一定要买几串鞭炮好好的放放,再摆几桌席。
    他甚至还把他娘留给他的银手镯,都戴到了刘盼娣的腕子上,说往后,让刘盼娣吃稠嘞,他吃稀嘞。
    他长的实在算不上好,甚至有些磕碜,再加上坡脚,但人老实巴交的,一根筋,话不多,和刘盼娣说这些话的时候,磕磕绊绊的,脸红的像猴屁股。
    俩人在一块,刘盼娣说话,他不咋接腔,可都放在了心上,沉默寡言的背后,是一颗厚道朴实的心。
    刘盼娣从里面的衣裳兜里掏出那个被格子手帕包着的银镯子,银镯子已经发乌了,还有些薄,上面的花纹都有些看不清了,可刘盼娣还是喜欢的跟个啥似的。
    小心翼翼的戴在了手上,仔细地端详着,她这一辈子都没戴过手镯,赵老根的娘倒是有一个这样的银镯子,可她没给她,给了自己的闺女。
    她当年和赵老根结婚圆房的时候,身上连块红布都没有,白天在地里干了一天活,晚上直接被赵老根拽回屋里了……
    以前的事不能想,想的刘盼娣眼睛发酸,她听到外面有动静,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连忙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塞到了里面穿的衣裳兜里。
    “爹,二姐这个婆婆真不是个人,看把俺大牛掐的……”
    一回屋,刘二芳就低声破口大骂。
    “恁那个姐夫也是嘞,咱都是一家人,不说帮着咱,竟然帮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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