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子在家吗?”敲门的人在问了。
    阿宝立即说:“还不快去开门,兴许是来找你画像的。”
    梁元敬有时会给一些老百姓画像,起初是因为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儿子跑丢了,开封府贴的告示画得又实在粗制滥造,跟真人差的十万八千里。苦主恳求开封府老爷换个人来画,府尹官司缠身,压根没空管他这等小事,便让他有本事自己找去。
    彼时民间画手大多水平低劣,画院中虽人才济济,但大多恃才傲物,倚仗自己有个官身,并不屑于跟商人来往。
    苦主求告无门,听邻居说翰林院梁待诏擅人物像,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找上门来。
    梁元敬闻言二话不说,让他口述自己小儿子的长相,取来笔墨挥毫泼墨。
    片刻后画成,商人取来一看,果真和小儿子如出一辙。
    后来靠着这画像,他的小儿子成功找到,商人自然千恩万谢,要重金报答梁元敬恩情。
    梁元敬分文不取,商人便苦苦哀求,两相推脱之下,梁元敬最后只拿了他一贯钱。
    这事后来经商人的宣扬大肆传播开来,以至于民间有了“梁一贯”的美誉。
    梁元敬在画院的同僚知道了,未免在私底下笑话他“上不得台面”、“沽名钓誉之徒”,亦或是“败坏画坛风气”,且不论这些是真心之语,还是出于嫉妒的诋毁,梁元敬也许不是画院最有才华之人,但一定是民间最有口碑的画师。
    此后越来越多的人登门找他求画,包括但不限于两家说亲,找他给新嫁娘画像的、年节到了,找他画年画娃娃的、画钟馗像辟邪的、寺庙道观请他画壁画的,像商人这般,找他给走失孩子画像的也有,甚至连妓.女也上门找他画像。
    只要是真心相求,梁元敬几乎来者必应,无论高低贵贱,报酬同样只收一贯钱。
    因担心真的是有人来登门索画,梁元敬放下刻刀,走出了书房。
    阿宝见他这些天来,终于出了一次房门,非常兴奋,扒在墙头看了眼访客,飘回来给他报信:“是个老婆婆。”
    梁元敬脚步一顿:“腮旁有一颗痣?”
    这个阿宝没有注意,于是飘过去看了看,又飘回来道:“是,好大一颗黑痣。”
    “……”
    梁元敬站着不动了。
    阿宝奇道:“怎么了?”
    “家里有人在吗?”敲门声又响起了。
    “不去开门么?”阿宝问。
    梁元敬神色紧张,开始左右张望。
    怎么了?是催债的来了吗?
    阿宝善意提醒:“你可以先爬上枣树去躲着。”
    “……”
    梁元敬在院子里六神无主地转来转去,阿宝也就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
    门后传来对话声——
    “王妈妈,你怎么来了?”
    “余老,刚买菜回来啊?”
    “是啊,怎么不进去?”
    “我敲了,没人开门,梁公子是不是不在家?”
    “奇怪,”余老嘟囔道,“我出门的时候还在的啊。”
    门外响起窸窣声,似乎是二人准备推门进来了。
    阿宝十分同情地看向梁元敬:“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爬树罢。”
    梁元敬迟疑一瞬,转身抱着树干,预备往上爬。
    这时吱吖一声,院门开了。
    买菜回来的余老提着一兜菜,一篓鱼,和腮上生着黑痣的老妇人站在一起,满脸震惊地看着抱着树的梁元敬,几片落叶扫过,三人一鬼面面相觑。
    余老:“……”
    妇人:“………”
    梁元敬:“………………”
    阿宝摸摸鼻子,道:“好尴尬啊。”
    作者有话说:
    “妈妈”——宋代对老年妇女的敬称。
    另:
    可能会有人觉得,这里梁元敬的画只值一贯钱与前面所写的“千金难求”不符。
    关于这点,我是这么想的,梁元敬从来没有高价卖过他的画,而是经人哄抬,才抬得这么高,而那些达官贵人喜欢的画,也是符合时下富丽工巧之风的院体画。
    有人会想,既然你梁元敬的画这么值钱,那我出一贯钱买下来,再高价转让行不行呢?
    当然也是不行的,只有是真心上门求画的,梁元敬才会画给他,不过梁元敬这人天真好骗,也是上过几次当的,这里与正文无关,就不写进去了。
    再说一点,文中“民间画手大多水平低劣”这句绝对不符合史实,事实上许多绘画名家都来自民间,甚至卖了一辈子画,到老才被朝廷看中。
    我这里是特意设定成这样,可以理解成绘画在当时是一项高雅活动,非家中富贵不能培养,水平高的画师也只有家底丰厚的人才请的起,而梁元敬是一位画技精湛、也难得不摆架子的宫廷画师。
    第9章 说亲
    “我们家公子,平时有这个……爬树锻炼体魄的习惯。”余老呵呵笑着说。
    “我懂,我平日在家也是……”王氏干笑着附和。
    “爬树?”余老诧异地问。
    “是……”王氏汗如雨下。
    梁元敬脸色惨不忍睹。
    阿宝捂着脸道:“快别说了,我都替你们尴尬。”
    余老道:“我去做饭。”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厨房,徒留梁元敬与王氏站在原地。
    阿宝看着耳根红透的梁元敬,好心安慰他:“没事的,你看开一点,一辈子很快会过去的,先别傻站着,快请客人进去喝杯茶罢。”
    “进来喝杯茶罢。”梁元敬轻咳一声,红着脸道。
    “好……好的。”
    王氏手足无措地跟他进了书房,心想梁公子大概不会杀人灭口罢。
    半个时辰后,王氏说明了来意,她竟然是来给梁元敬说亲的。
    阿宝终于明白他方才为什么跟见了鬼差来索命似的了,哈哈哈哈,原来是怕媒婆。
    阿宝抱着肚子,笑得打滚。
    梁元敬无奈地瞪她一眼,她却不加收敛,反而越笑越过分。
    “别笑了。”梁元敬不得已说。
    “我没笑啊。”王氏一脸莫名。
    “不……我不是说您,”梁元敬竭力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挫败地垂下头,“算了。”
    王氏虽莫名其妙,但没有深究,向他大力游说起娶一门妻子的好处:“梁公子呀,你已经三十岁了……”
    “什么?”阿宝震惊,看向梁元敬,“你都这么老了?”
    梁元敬:“……”
    王氏:“古人说三十而立,你也该成个家了,娶个妻子在家,一能替你操持家务,缝补浆洗,二能替你张罗吃穿,你若有个头疼脑热,她还能衣不解带地照顾你……”
    “这些余老也能做。”梁元敬小声反驳道。
    王氏满不赞同:“余老能给你暖床吗?能给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吗?梁公子呀,你不能一辈子守着个老仆过啊,这样如何对你爹娘交代?”
    梁元敬:“……”
    阿宝捧着肚子,已经笑得不行了。
    王氏接着介绍了几个她属意的人选,什么田教头家的妹子,什么乡绅柳员外家的娘子,还有某富商家的闺女,阿宝却越听越不对。
    “这姓田的教头在禁军之中是出了名的刺头儿,还吃醉酒打死过人,连我在宫里都听说过,让你去娶他的妹子,你够人家几拳揍的?”
    “什么?孀居还有个儿子?这样的人也给你介绍,嫁过来就可以当后爹了……什么儿孙福气,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这富商家的娘子都二十八岁了还待字闺中,说不定有什么隐疾,不要不要。”
    “年纪大了的不要,长得丑的不要,脾气凶恶的不要,脸上长了胎记的更不要。唉……这都介绍的什么歪瓜裂枣,送客送客!”
    阿宝听得一团火气,这媒婆也太乱来了。
    相比起她,梁元敬倒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耐心听王氏絮叨了半个时辰,才起身送客。
    他送完人回来,就看见阿宝坐在他的椅子上发脾气:“以后不准这人上门了,来了也不开!真是的,给你介绍的都什么人呐……”
    梁元敬微微笑着,拿过桌上的刻刀,继续刻那方尚未完工的鸡血石印。
    阿宝忽又问他:“不过,你为何这个年纪还不成婚?”
    大陈以仁孝治国,早婚是习俗,男子过了十五便可娶妻,女子十三即可出嫁,像阿宝当年十七岁嫁给赵從时,已算是晚婚,而梁元敬竟年至三十还孤身一人,连个姬妾也没纳过,实在是奇事一桩。
    梁元敬握刀的手顿了顿,垂着眼道:“不为什么。”
    阿宝想起箱子底那幅画,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
    梁元敬蓦地抬起眼,惊愕地看着她,一副被人说中心事的模样。
    原来还真的有啊。
    阿宝不知怎么心中涌出一点不舒服,就好像自己家喂了许久的狗突然跟着别人跑了似的。
    “是谁家的小娘子啊?你箱子里的那幅画上画的就是她吗?”
    梁元敬愕然道:“你知道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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