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飘去河沟上方,只见水面涟漪一圈圈地往外扩散,已经不见梁元敬身影。
    阿宝想跟着沉进去,然而魂魄状态的她竟然无法进入水中。
    护城河并不深,梁元敬他……
    应该不会淹死罢?
    阿宝抱膝坐在河堤一株垂柳下,怔怔地盯着水面。
    夜色下的护城河犹如一条墨带,里面倒映着一轮圆月,随着晃动的水波轻轻荡漾着,柳叶顺着夜风轻拂,不知从哪传来某户别院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依稀可听见戏子百转千回的唱腔: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东京城的中秋夜,温柔得如同一场旖旎旧梦。
    焦灼的心情莫名就冷却下来,阿宝耐心地坐在原地,等水下的那个呆子出来,等他浮上来,她就……
    “哗啦”一声,梁元敬破水而出,浑身湿透,水珠从他脸上滚落,流经下颚,滑进衣领。
    “……”
    阿宝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他看见她,登时惊得睁大了眼,满面慌乱地又要往水底钻。
    “不准动!”
    阿宝大喝一声,在他有下一个动作之前,率先飘上去抱住了他,“你跳什么河?!能不能先听我说完!我也喜欢你啊!呆子!”
    梁元敬:“!!!”
    抱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阿宝心道奇怪,松开他一看,只见梁元敬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目瞪口呆,浑身僵硬,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似的。
    不会罢,至于这么吃惊?
    阿宝说:“听不懂?我说我喜欢你,心悦你,梁元敬,你也是喜欢我的,对罢?不然不会画我的画像……”
    “不。”
    呆滞的梁元敬冷不丁地出声。
    阿宝微愣:“什么‘不’?”
    不喜欢她,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你不会喜欢我。”
    梁元敬凝视着她,面色惨白,嘴唇因为冰冷的河水被冻得发青,侧脸还沾了几绺湿漉漉的发丝。
    阿宝傻眼了,心说我喜不喜欢你这件事还用你来告诉我?
    “我为什么不会喜欢你?”她奇怪地反问。
    “你记起来了?”梁元敬问。
    “记起来?”阿宝没听明白,“记起来什么?”
    梁元敬沉默少顷,垂下眼道:“没什么,我太闷了,不会有人喜欢的。”
    阿宝大怒,心想谁说的?
    忽然一个激灵,想起来,这话正是她自己说的。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可那时候她……
    她不是生气吗?
    说的又不是真心话,如梁元敬生的这般玉树临风的郎君,有谁会不喜欢,没看樊楼那堆妓.女见了他,眼睛都要放出精光了吗?!
    “我……我是说过这话,可……”
    阿宝抓耳挠腮,急于找出一个论点推翻自己先前的说法,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又不是人!我是鬼啊!”
    梁元敬眼睫一颤,终于不再回避她的视线,抬眼看着她,依神情来看,似乎仍然是不信的。
    阿宝看着他这模样,忽然就火大了:“我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我喜不喜欢你这件事,你能有我本人清楚吗?哼!告诉你,我从前……从前就对你……总之,那年你招呼不打离开东京,我……我很难过,我……”
    阿宝“我”了半天,“我”不下去了,心想自己这都是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你不信?是不是要我证明给你看?来啊!我给你证明!”
    阿宝气势汹汹跨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预备往上凑。
    梁元敬瞪大眼睛,猛地后退几步,摔倒在河水中,一时水花四溅,他伸手惊恐阻止道:“不……阿宝,你别……”
    “来啊!怕什么?你不是不信么?”
    阿宝俯下身去,越凑越近,心想自己这样好像个逼良为娼的流氓,然而梁元敬的俊脸近在眼前,因为沾水而愈发乌黑的眉,纤长乱颤的睫,高挺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
    救命啊,他为何生的这般好看?
    阿宝色迷了心窍,一时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是为了吓一吓他,竟头脑发热地贴了上去。
    当二人的唇只差纤毫距离便可触碰到时,梁元敬忽然转开了头,红着脸,气息急促地道:“我信了!你……你不用这样!”
    “……”
    阿宝亲了个空,心中恼火极了,心道晚了!现在信了也不管用,她今天非得亲到他!
    然而还不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梁元敬忽然按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咳便没完没了,似要把整个肺都要咳出来一般,有时还会咳血。
    阿宝吓坏了,慌忙道:“快上岸去!”
    在她的驱赶下,梁元敬浑身湿透地爬上了岸,靠在柳树下,咳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谁让你跳河的?!啊?”
    阿宝暴躁地走来走去,“就你这身子,还跳这么冰冷的河水?想死你就早说!我正好缺个伴呢!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么?”
    “说的很对。”梁元敬第一时间认错。
    阿宝提脚踹他:“快点起来回家去!让余老给你熬碗姜汤!”
    梁元敬听她的话站了起来,他跑出门时未穿外袍,只身着一袭干净单衣,经河水一浸泡,衣服湿透紧贴肌肤,身体轮廓显露无疑,衣摆还不停地往下滴水,不一会儿就洇湿了一小块土地。
    阿宝看着他这副狼狈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太好笑了,怎么会有人深更半夜不睡,跑出来跳护城河的啊?
    大抵梁元敬也觉得今夜自己的行为甚荒唐,见阿宝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对视着,也不知是戳中了什么神奇的点,竟越笑越停不下来,阿宝由轻笑发展到狂笑,边笑便喘着气道:“别笑了!快回家去!”
    梁元敬实话实说:“你也在笑。”
    阿宝辩解:“我是因为你笑我才笑的。”
    “我也是。”梁元敬笑着说。
    “那你别笑了。”
    “你也是。”
    阿宝勉强克制住嘴角上扬的冲动,严肃道:“我数一二三,一起停下来,都不准笑了,知道吗?”
    梁元敬僵着脸点点头。
    阿宝开始数:“一。”
    “二。”
    “三。”
    二人面无表情,彼此对望,坚持了大概一眨眼的工夫,然后“噗”地一声,共同笑出声来。
    烦死了!
    阿宝笑得倒在地上,看着天上皎洁圆月,绝望地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啊,她和梁元敬真的好像两个傻子。
    也不知笑了有多久,二人终于停了下来,踏上了返家的路程。
    阿宝跟着梁元敬走了会儿,忽然停了下来,飘去他的背上,两手环着他的脖颈。
    “!”
    梁元敬脚步一顿,偏头看来:“你……”
    “我追你追累了,让你背我一段路,怎么了,不可以么?”阿宝理直气壮地说。
    “没有。”
    梁元敬摇摇头,逆来顺受地背着她走。
    阿宝心底甜滋滋的,那股久违的冲动又在体内横冲直撞地乱窜了,即使并无真实触觉,但她就想和梁元敬贴着,想蹭蹭他,摸摸他,还想……
    亲亲他。
    阿宝脑子一热,当真亲了下去,唇印在梁元敬的耳尖上。
    她动作很小心,一触即离,没被他发现。
    哎!好开心!
    阿宝得意地窃笑,这么好的梁元敬,以后就是她的人了!
    真想在他身上写几个大字——“阿宝专属”,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女,一个都不准摸他。
    梁元敬是她的!他的眼睛是她的,鼻子是她的,嘴唇是她的,那双好看的手也是她的,都是她的!她的!
    阿宝激动得想打几个滚,贴在梁元敬耳朵边,软着嗓子问:“我重不重啊?”
    “不重。”梁元敬温声说。
    他说我不重!哈哈!
    虽然灵魂本身就并无重量,但阿宝听了还是很高兴。
    她正打算故技重施,在梁元敬的另一边耳朵上也亲一下,却忽然目光一滞,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梁元敬,你!你的耳朵红了!好红!”
    “……”
    梁元敬目光游移,没有说话。
    当晚,直到他饮下一碗热姜汤后,耳朵的热度也未曾消退,惹得阿宝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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