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本宫见过唐相夫人了。”一句话江允恒便明白了皇后要同他谈什么了。
    果然皇后下一句便是:“本宫听说你和舒儿之间最近出了些问题。”
    江允恒有些烦躁,他一直觉得这是他和唐云舒的私事,可如今都已经人尽皆知了,连皇后都知晓了,唐云舒到底是对他有多不满,他们夫妻间的事要向这么多人哭诉。
    皇后看出了他脸上的不满,解释了一句:“世子别误会了,舒儿什么都没说,唐相夫人也是听到府中奴才闲言,世子可能觉得这只是你们夫妻间的小事,殊不知已经是京都人尽皆知了。”
    江允恒抬头,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敢置信和深深的担忧,皇后口中的人尽皆知,他不敢想外面究竟把这件事传成了什么样子。
    皇后喝了口茶,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到:“舒儿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本宫清楚,她不是狂狈之人,本宫听说她在府中同人动手了?”
    皇后话里有不能确定,江允恒想到那晚唐云舒毫不留情的两巴掌,打完她的手都在抖,他当时只觉得不敢置信,所以忽视了她的反常,此刻皇后问起他下意识的便想为她解释。
    “云舒不是故意的,是康儿落水她气糊涂以为是禾凝故意的,其实就是个误会。臣可以替她解释。”
    他有些着急怕皇后误会云舒,皇后笑着拜拜手让他别激动:“本宫知道,本宫不会误会,本宫是怕世子你对舒儿有误会,舒儿这人虽然性子温婉,有时候让她母亲有些头疼,但是身上有唐家人的特性,那就是护短,她不惹事,但别人惹过分了她也不会惯着,康儿是她费心生下来的,那就是她的命根子,你这两年待在边关可能不清楚她为了康儿费了多少心思,一直把康儿保护的好好的,这莫名其妙的在大冬天落水了,还是同你带回来的那女子待在一起的时候,你让她如何想?”
    江允恒沉默,皇后叹了口气继续说:“你是男子所以觉得无所谓,但是那禾凝自来了京都,先是坏了李二公子的名声,又闹得你和云舒离心,如今闹成这样,哪件不是她来了之后才发生的?你还觉得她无辜?”
    江允恒觉得禾凝就是个普通女子,没那么多心思,可这些又确实都是在禾凝来了过后才发生的,他心中有所动摇,难道真的都是禾凝在从中作梗?
    皇后见他有所触动趁热打铁继续攻克江允恒的心房:“云舒性子如何,你同她也算朝夕相处过不会不清楚,说到底她才是你的妻子,你不维护自己的妻儿,反倒去维护一个外人,你让她怎么想?”
    江允恒沉默,他第一次深刻的反思,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
    皇后觉得说了这些也够了,最后再劝了一句:“云舒不是不近人情的性子,她现在就是在同自己别扭,过不去那个坎,我昨日建议唐相夫人将她接回去住两天,唐相夫人也会同她谈谈,你若是想通了,便去丞相府接她回去,你们两人以前那般恩爱,难道就为了这些小事便弃以往的情分都不顾了吗?”
    原来是皇后建议岳母接云舒回去的,是他误会了,他有些羞愧,同时深深的反思了自己那日的行为,如今想来确实是自己过分了,康儿生病他却不护着她,反而让她独自承受,难怪她会生气。
    第28章 、重回相府
    唐云舒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来接她, 自嫁给江允恒后她很少回丞相府,即使两座府邸之间只隔了三四条街,可她要孝敬公婆, 要打理宅中庶务,总不像未出阁时那般随意。
    她并未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母亲, 只是看到母亲的那瞬,母亲眼中的心疼,她便知道母亲什么都知道了, 一声不吭的同母亲回了家, 不是没有看到国公夫人眼中的不满,但此时此刻她确实更想回到丞相府,在那里她才能肆无忌惮的发泄。
    回来的早父亲还没去上朝,特意在门口等她, 父亲才年过不惑,可自先帝起便担起了一朝丞相的担子,朝事繁重让他两鬓已经添了寒霜,这都是他为大盛鞠躬尽瘁的证明。
    父亲在政事上说一不二,严肃刻板,但对家里人却护短又心软,就像此刻她突然从娘家回来,他没有责怪她为何会同夫君不和, 而是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放在她头上拍了拍:“我让厨房备了你喜欢的小粥, 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你母亲亲自换的, 都是你以前喜欢的, 用了膳后就去休息, 把康儿交给你母亲吧, 她念叨好几日了。”
    唐云舒原本已经说好不哭了的, 在马车上一直嘱咐自己要忍住,可父亲两句话她又觉得眼眶有些酸涩,赶忙低下了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唐相没多说什么,又摸了摸她的头,先一步跨出了府门,他要去上朝了。
    丞相夫人把康儿接了过去,带着唐云舒进了府,府中的一草一木还和她出嫁前一模一样,丞相府中的人都是恋旧情之人,就像前厅那张桌子,比国公府的要小气许多,却是唐云舒记忆中的样子,此刻上面摆着盛好的小粥还在冒着热气,一旁几个小碟子放着几样小菜,朴素的不像该出现在丞相府的东西,却是唐云舒的最爱。
    母亲抱着康儿坐在一旁,喜笑颜开的喂康儿吃粥,康儿乖巧伶俐,只是精神不太好,知晓他刚病过一场后母亲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心疼和小心。
    唐云舒在一旁,看着母亲和孩子互动,嘴里吃着熟悉的小粥,像是回到了出嫁前一样,没有需要恭敬伺候的公婆,也不用小心着规矩,怕出了差错,她可以随心所欲,不用担心谁会不喜,甚至她有些怀疑,当年那个满心欢喜要嫁人的真的是她吗?
    府中伺候的奴才不多,还不到国公府的一半,但都是在府中待了许久的老人了,其中不少几乎是看着唐云舒长大的,她每个都能叫出名字,这些人见着她回来还是笑着称小姐,像未出阁时一样。
    用过膳后母亲亲自将她送回了她的房间,房间里生着炉火,驱散了一室寒冷,房间里的所有摆设也都没有挪动半分。
    康儿可能也察觉到了母亲情绪不好,所以在丞相夫人要抱他离开的时候他十分顺从的抱住了她的脖子,还回头小大人一样的嘱咐唐云舒要好好休息。
    毕竟好几年没在这房间中休息了,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床上,唐云舒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是闭上眼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睡得算不上十分安稳,她梦到了一些未出阁时的事情,未出阁前她也算是名满京都,虽非她本人所愿,但诗酒宴会上,被人追着捧着也曾得意自满过,幻想过自己未来夫君的样子,却没想到还未等到京都的世家公子来踏破门槛,就被江允恒给截胡了。
    若当年没有那一道圣旨,只是普通求娶,她最终是否还会选择江允恒?她不曾想过,在梦里她也上了江家来迎娶的花轿,国公府和丞相府的联姻,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十里红妆,观礼的人站满了大街,人人交口称赞,羡慕不已,她坐在花轿里,满脸娇羞,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新婚当夜,江允恒揭开盖头,亲口对她许下一生最爱,相扶相知的承诺,之后的画面有些模糊了,但总归是幸福的,尤其是康儿出生后,她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若是一切暂停在此处便好了,她在睡梦中笑着醒来,窗外的阳光打了进来透过床帐落在了她的脸上。
    四周是熟悉的环境,她一时竟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身在梦中。
    房门被推开,她将床帐揭了个缝,看见康儿左摇右晃的跑了进来,嘴里还喊着母亲,母亲在后面跟着,一脸慈爱,清苡端着清水走在最后,阳光落在他们身上。
    冬日渐行渐远,春日在不经意间悄悄到来。
    她掀开帘子起身,康儿撞入了她的怀里,母亲见着她轻笑着打招呼:“我就估摸着你该醒了,康儿闹着想见母亲我就带他过来了。”
    云舒将康儿抱了起来,康儿乖巧的爬在她的肩上,紧紧的抱着她的脖子,她拍了拍儿子,转头对丞相夫人道:“麻烦母亲了,康儿肯定又调皮了。”
    丞相夫人白了她一眼,语气略显责备:“说什么呢,我带自己的外孙怎么会觉得麻烦,你也是也不知道多带康儿回来,自康儿出生后,我和你父亲就没见过几面。”
    这点唐云舒也觉得十分愧疚,她是家中独女,嫁出去后父母身边就再没人能绕环膝下了,好在康儿虽和父亲母亲没见过几面,却对他们十分亲近,可能这便是血缘吧。
    虽然愧疚,但还是小小的解释了一句:“婆母看的紧,我平日上街都很少带康儿。”
    丞相夫人嗔怪:“行了,母亲又不是真的责怪你,你着急什么。”
    唐云舒抱着孩子不说话,她对父母的愧疚这辈子也还不清,在这点上她永远没法反驳。
    丞相夫人理了理她鬓角睡乱了的头发,伸手又将康儿接了过去,把这事放了过去,催促她:“行了,你快洗漱吧,有人在前厅等你。”
    “谁?”唐云舒下意识的问。
    丞相夫人眼神略有深意的和她对视了一眼,唐云舒沉默了。
    “父亲!”康儿突然出声戳破了这一尴尬。
    “母亲,父亲都等你好久了,你一直没起来。母亲睡懒觉,羞羞!”
    唐云舒扯了下嘴角摸了摸康儿的脑袋,丞相夫人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情绪从高兴一下变得死气沉沉,没想到江允恒对女儿的影响竟然会这么大,他究竟做了什么,对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如果你不想见的话,我就去打发他回去,等你想见了再说。”不舍的女儿难过,唐家人什么都好就是护短,原本想着总归是夫妻,江允恒能上门来求和也算是放下了世子的身段,拿出了诚意了,可看到女儿这样,她觉得再冷静一段时间也无所谓。
    唐云舒沉默了许久,就在丞相夫人都要有些担心了的时候,看到她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母亲,总是要见的。”她还是江允恒的妻子,将夫君拒之门外,她的名声已经够不好听了,还是别把父亲和母亲都连累了。
    丞相夫人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虽难过,但眼中有坚持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她的女儿她清楚。
    “你向来有主见,母亲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有一点,别让自己受委屈,知道吗?”
    唐云舒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头。
    丞相夫人带着康儿出去了,清苡伺候她梳洗,可能是在熟悉的环境,清苡也有点忘乎所以了,竟没有给她绾妇人的发髻,而是梳了个她在闺中的时候最喜欢的双环髻。
    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唐云舒愣了,清苡也愣了:“小姐,我”
    唐云舒抚摸着镜中的自己,模样未有大的改变,头发的样式也和曾经的一模一样,清苡虽许久没梳可手艺还在,一切都没有变,只有镜中人的心境变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单纯的丞相千金,如今她坐在这里,却有着满腹心思,无人可诉说。
    过了好一会,她才移开眼睛,掩起满腔的失落。
    “拆了吧。”她冷冷的说到。
    清苡咬了下唇角,最后却没有听她的拆了,只是把散在下面的头发都挽了上去,做成双环望仙髻,京都的贵妇常梳这种发型,她这样打扮倒也不奇怪。
    唐云舒没再说什么,起身出门了。
    京都的冬日总是很冷,这刚开春还没真的从冬日里逃离出来,唐云舒都习惯了寒冷,今早醒来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踏出房门外,阳光铺散在身上,整个人都被温暖包围。
    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丞相府的前院
    江允恒已经在这坐了快一个时辰了,丞相府的格局是唐相亲自设计的,处处都透露着用心,国公府四处有专人打理,要保证四世之花常开不败,美则美矣,就是缺少了些灵魂,感觉和别处的没什么两样,不像相府内,四时之景顺应季节的转变,春日万物复苏,夏日枝繁叶茂,秋日叠翠流金,冬日就该衰颓枯敗。
    春来秋往,寒暑交替,四时变化,周而复始,万物自然,始有规律,本该如此,可世人总爱强求。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认错
    唐云舒到前院的时候, 江允恒正对着厅外的一株梅树发呆,听见声音抬头望了过来,见着她的样子愣了一下。
    印象中云舒每日都将自己打理的一丝不苟, 绝对让人挑不出错,但见多了好像有些平淡, 这样活泼的样子像极了当初他在相府初遇时的惊鸿一瞥。
    一些来的时候还觉得说不出口的话,好像突然就有底气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
    “休息的好吗?”没有质问她为何突然回相府, 江允恒想到之前几天为了康儿都没休息好, 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唐云舒点头,在相府她安心,比在国公府的每一个晚上都要休息的好。
    江允恒点头:“那便好。”接着又说:“我已经同母亲说过了,国公府和相府离得近, 岳父和岳母有事难免会挂牵,你若是想回丞相府了,便带着康儿回来陪岳父岳母小住,我不忙的时候也可以陪着你,我们一起回来。”
    唐云舒有些意外的望着她,她不明白江允恒这是什么意思。
    江允恒没有解释,只是自顾自的说话,像是在交代, 又像承诺:“我知你不想见到禾凝, 所以我也同母亲说了尽快给她找户好人家, 晏之也同我说过了, 禾家的救命之恩是我的事, 我不该要求你和我一样迁就禾凝, 我知她心思多, 但总想着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翻不出什么大浪,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很惭愧。”
    可能是第一次道歉,江允恒很不熟练,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但唐云舒听明白了。
    这令她更加意外,她了解江允恒,作为国公府的世子,他从小是被国公夫人捧在手心中长大的,府中从没人敢违拗他的心思,道歉更是想都不敢想,可他今日竟然做了。
    江允恒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耳后已经是一片绯红,这样的江允恒,从未见过。
    江允恒还在说:“康儿这次落水,说到底也是我的责任,禾凝一个小姑娘又不曾带过孩子,我把康儿交给她,她粗心大意导致康儿落水,我不该维护她,我过于看中他父兄的救命之恩,在某些事情上失了分寸,我……我会反思。”
    “这些天我也想了许多,这些年我在边关将你留在家,你要替我孝敬父母,还要教养康儿,辛苦你了。”
    “世子”唐云舒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她紧紧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让自己保持清醒:“世子,你突然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是真的很奇怪,两人才刚刚闹过,他为何突然就到府上求和,这不像是他的性子。
    难道是因为她突然回了丞相府,国公夫人觉得不满,让他来催她回去吗?那也不用——
    江允恒沉默,他也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很突兀,可听了皇后的劝说又……
    他不想这样下去,他迫切的想和云舒修复关系,明明他们曾经那么幸福。
    两人就这样沉默尴尬着,唐云舒先受不了想离开,江允恒反应极快的抓住了她。
    “我今日来没有要催你回去的意思,你想在相府便先在相府住着,哪天想回去了让人来同我说一声我就来接你,可好?”
    唐云舒何时见过这样好说话的江允恒,若他强硬些她还能反驳,可他这样事事都依着她,反而让她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愈加不好回答了。
    江允恒等了一会,见面前人一直沉默,知道今日怕是得不出答案了。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他自幼时入学堂,少年时与人围场捕猎,骑射武艺样样无人能出其右,入朝后与天子举谋论策,高谈阔论,从未有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有面对面前的女子,当年在相府初见,他回来便告知了父母要娶她为妻,这还不够,他还特意去请了圣旨,有了陛下的亲自赐婚他才觉得安心,这种患得患失从遇到他时便一直伴随着他,他足够自信,可在她面前这一切便不值一提。
    松开抓着她的手,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和:“岳母说你还未用午膳,你先去用午膳别饿着了,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看了眼唐云舒,可唐云舒仍旧低着头不看他,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只能往外走去。
    出门的时候在门口遇上了刚办完事回来的唐相,江允恒恭敬的同他打了招呼,不管是出于翁婿的礼数还是他本人对唐相的敬仰,这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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