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们所愿,我上不了大学了。”何叶青说。
    这时候的高考是先在省内举行一次预选考试,只有通过了预选考试后,才能拿到高考的资格。
    在这个环节会淘汰很大一部分人,明明努力学习了三年,结果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
    而填报高考志愿就是在预选考试之后和高考之前的这段时间。
    何叶青从始至终的目标都是京大,所以她的志愿也只填报了这一个。
    张国文当时乐观地认为何叶青就算缺席了一门考试,也能上个大专或中专。但他不知道的是,何叶青根本就没报考任何大专和中专的院校。
    不过,就算是报了,被录取后,何叶青也不会去上就是了。
    听到何叶青说自己上不了大学了,牛春红的眼里闪过一抹内疚,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她伸手抓住何叶青的手,沉默不语。
    何叶青挣脱开牛春红的手,带着怒气问:“去年高考时,我的准考证是不是也是你们弄丢的?”
    高考前一晚,她明明再三检查过了,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不翼而飞了,只能是有人故意拿走了她的准考证。
    听到这话,牛春红果然心虚地移开了眼。
    何叶青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我爹让你做的?”何叶青继续追问。
    牛春红避开她的视线:“你别问了。”
    其实也不怪何叶青会这样问,因为何二栓一直以来就不同意何叶青上学。
    何叶青能够上学,是经历了一番波折的。
    何二栓的思想很明显,他觉得女儿都是赔钱货,读书也没用,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里干活,然后到了年龄就立马嫁人生孩子。
    这样的安排何叶青当然不愿意。
    但何二栓在家里说一不二,何叶青当时绞尽脑汁想了不少主意,没想到最后还是牛春红难得硬气了一把,何叶青才得以上了学。
    何叶青自己也争气。
    她本来就聪明,又有上辈子的学习经验,在学校里拿第一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本来按照何叶青的水平,她就算是十一二岁就去考大学,那都是没问题的。
    但何叶青并不想那么引人注意,于是也就只在初中和高中时各跳了一级。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此刻的她已经是京大的学生了......
    何叶青最想不通的一点是,牛春红以前明明是支持自己读书的啊?为什么到现在又变了卦?
    难道又是重男轻女吗?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
    她学习好能考大学又不会影响到何家旺。
    而且现在的大学生大专生和中专生可都是分配工作的,以后那就是城里人吃公家粮了,这可是农村人梦寐以求的大好事,哪有人还往外推的?
    就算她是女儿,她有出息了,难道还能不管家里人了?
    “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了,哪有人这么害自己孩子的!”何叶青忍不住说了句气话。
    但何叶青也知道这只是句气话。
    因为从小到大何家父母匪夷所思的操作,再加上何叶青长得十分漂亮,还和何家人长得都不怎么像,何叶青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并不是何二栓和牛春红的亲生孩子。
    只是,村里人一致认为,何叶青的长相是随了她的姑姑,也就是何二栓的妹妹。
    这位姑姑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何叶青并没有见过她,但据说这位姑姑当年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人。
    而侄女长得像姑姑,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胡说!”牛春红忍不住说了何叶青一句。
    “那你们为什么不让我高考?”这是何叶青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
    “青青,你知道的,咱们家条件不好,供不起你去那么远上大学......”在何叶青的追问下,牛春红避无可避,终于缓缓开口了。
    “学费和生活费我可以自己挣,更何况学校还有补贴。”何叶青说。
    其实何叶青上学这几年,也没从家里拿走过钱和粮食,都是学校给的补贴和何叶青自己挣的钱,不然何二栓也不可能容忍她那么久。
    “大学离家太远了,妈舍不得你。”牛春红嘴唇动了动,又说。
    “也就几年的时间,等我站稳脚跟了,我把你接过去。”何叶青见招拆招。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牛春红听到这话,不但不高兴,脸色反而难看了起来。
    她已经有些塌陷的双眼看着何叶青,叹了一口气,哀怨中又带着几分坚定:“青青,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咱们乡下人没有那个命,认命吧。”
    牛春红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深陷泥淖的苦命女人,伸出一双枯槁的手,努力地想把岸边的人拖进去一样。
    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形容,让何叶青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紧接着,何叶青胸中涌起一阵愤怒。
    认命?为什么要认命?凭什么要认命?!
    难道出身在农村,出身卑微的人,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吗?
    这些人就活该一直被困在最底层吗!
    何叶青才不信什么命。
    上辈子她作为一个孤儿都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京大,这辈子重来一次,她同样也可以!
    况且,这真是命吗?
    两次高考的失利,根本就不是命运的捉弄,明明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故意不让她参加高考。
    何叶青觉得疲惫无比。
    她也无意再与牛春红争吵了,因为她知道,面前的人根本就听不进去,她已经认准了自己心里的那套,任别人怎么说也不会改变了。
    何叶青不知道牛春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不明白,她也只能归结于,自己可能天生就没有父母缘吧——
    上辈子的她无父无母,辗转在各个亲戚之中,看惯了人情冷暖。
    这辈子倒是有父又母了,但也没有足够幸运能得到父母的爱。
    牛春红见何叶青没有反驳了,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脸上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
    她试探地握住何叶青的手,轻声说:“青青,你听妈的,妈不会害你的。”
    何叶青垂着眼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没有说话。
    牛春红脸色微微一僵。
    *
    听牛春红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何叶青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真按照牛春红的意思来,自己这辈子大概就禁锢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和个寻常男人结婚,再生一个孩子,不对,一个可能不够,如果第一胎是女孩的话,说不定还得再躲着计生办再生几个,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这样的在牛春红认为很正常的人生,却是何叶青怎么也接受不了的。
    何叶青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想这想那的,不知道深夜几点才睡着。
    但第二天,她依旧早早地起来了。
    多想无益,趁现在有时间,还不如抓紧时间多赚点钱。
    无论以后做什么决定,手里头有钱的话,做什么都要更有底气一点。
    而何叶青赚钱的方法也很简单——支个小摊卖串串香。
    至于为什么想要摆摊卖串串香,也是有缘由的。
    何叶青上辈子的父母就是开小吃店的,凭借着几样小吃从小摊到盘下了一个很大的店面,不过还没等小吃店壮大了起来,就遭遇了意外。
    但饶是如此,他们还是给何叶青留下了一大笔钱。
    也正是因为这笔钱,亲戚们才愿意收养何叶青。不过亲戚们不知道的是,何叶青手里头还有她父母留下来的小吃配方。
    何叶青对父母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因为数次搬家,父母的照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于是那几张配方就成了何叶青父母唯一留下来给她的东西,这也导致何叶青将配方记得滚瓜烂熟。
    而这几张配方里正好有串串香。
    相比于其他几样小吃,串串香成本不高,制作简单,更加适合现在的何叶青来做。
    说起来,串串香的生意,何叶青原本是要留给何家父母的。
    但现在看来,只能她自己来了。
    说干就干,决定好了后,何叶青便开始着手准备卖串串香要用的东西。
    食材这些好解决,村里每家每户都有菜地,大部分素菜可以直接在村里买。至于油、调料和荤菜这些的话,就只能走一趟镇里的供销社了,只不过镇里的供销社不大,食材比较有限。
    竹签这种也好解决,村里头就有编竹篮这些竹制品的手艺人,拜托他们做点竹签花不了几个钱。
    比较麻烦的是摊位。
    按照何叶青的想法,最好能做一个像后世一样的小吃摊车,但她也明白,按照自己目前的条件,根本买不起。
    她的钱在买完各种食材和用具后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现在刚起步,简陋一点就简陋一点吧,先把摊子支起来,然后再慢慢添置。
    何叶青最后从家里找出一个废弃了的可折叠的小桌子,桌角缺了一块,补一补还能用。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何叶青是准备去县城里面摆摊的。
    县城人流量大,生活条件比乡下好太多了,还舍得花钱,就是离村里有十几里地,还是比较远的。
    何叶青倒是不怕早起,主要是纠结该怎么把这一堆东西拿到县城去。
    桌子、锅碗瓢盆、一大桶的汤料还有一大堆串好的串串们,这些零零杂杂的加起来可不轻,一来一回的确实挺麻烦的。
    她倒是可以坐花点钱坐村里人的驴车,但驴车就这么大,她的东西基本上都要占了大半个车斗了,势必要挤占村里头其他人坐车的空间。
    别看她现在和村里人没什么矛盾,等以后真要是赚到钱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指不定能引出什么麻烦来。
    但不用驴车的话,她想把摊子带到县城里根本不现实。
    何叶青回忆了一遍村里有驴车的几户人家,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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