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身为人女,秉持孝道,不敢知父之忧而视而不见,虽为女子之身,亦斗胆一言,日后再有此等子弟作恶,请诸位便至衙门寻求帮助,我大清官员们,无论官职贵贱、出身满汉,皆有惜民如子之心,相信他们定会为我大清百姓寻回公道!”
    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法喀听完瑞初之言,心内稍稍安稳,知道今日的关卡好过了,旋即迅速跪下高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先把马屁拍实诚了,等会好办事,没准还能捞点好处。
    也不知这会报信的人到了没有。
    姐姐应该……不会很生气……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广韵》
    第一百二十二章
    瑞初当街鞭笞红带子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说不大,是因为那群红带子自己不占理,哪怕有人想要借此事生乱,针对康熙,撕下瑞初这个康熙的福瑞的名头,出师也无名。
    说不小,是因为这件事本身的特殊性。
    首先,瑞初抓住了安王府的小辫子,并且扇了好几家宗室府邸一个大巴掌——德辉同行之人,正经有几位祖宗光耀过的红带子。这一巴掌响亮地扇了下去,他们不仅不敢对瑞初犯难,康熙若想借机弹压,那至少数年内,他们在京里是抬不起头来的。而再过些年,京里可能就彻底没有有的府邸的名字了。
    然后则是瑞初借着这个机会,踩着安王府,很是给康熙宣扬了一番名声。与那一巴掌的脆响一起出现在京里的,还会有康熙公私分明爱民如子之名,自满人入关后,满汉矛盾就是一直以来客观存在着的,康熙如果利用好这次机会,便能一次性解决两个心腹大患。
    虽然都是不能眼下轻易完全解决的,但至少在他的棋局上添砖加瓦,为他创造了天时地利。
    经营民心、平衡满汉且不说,康熙这些年也一直在盘宗室王府。
    可惜这些核桃盘完一个还有下一个,彼此之间又联络有亲,敏若冷眼瞧着,真跟野草似的,烧也烧不尽。
    但野草真的是完全不能治的吗?
    彻彻底底地撒一场猛药、烧一场荒火……野草再坚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反抗之力。
    如今这些宗室,难缠在他们还自视甚高,心心念念先祖荣光,想着昔日大金时的满洲,自认都是爱新觉罗高贵血胤,权势富贵自应唾手可得。
    只要康熙稍稍给他们点好脸色,或者局势上弱势两分、有一点纰漏,他们就总想闹出来给自己弄点好处。
    譬如今日瑞初打的那个老安亲王的孙子,往小了说,是急公好义,见义勇为;往大了说,就是以当今所珍爱的福瑞公主的身份狠狠往安亲王府头上扇了一巴掌。
    安王府的荣耀,皆源于早已在康熙二十八年辞世的老安和亲王。
    安和亲王是先帝心腹,全力支持先帝改革,启用汉人、停止圈地……先帝提举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某种程度上也是通过他在稳定朝局关系。
    可以说,他是先帝平抑满蒙汉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对先帝也确实忠心耿耿。先帝临终前曾在他和康熙二人中摇摆,也动过传位于他的心——这位为先帝尽忠十几年的亲王镇压得住爱新觉罗宗亲,先帝也相信他一定会延续自己的政策,稳定住这大清江山。
    但同时,先帝也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子嗣血脉考虑。
    这一场犹豫之后,登基的还是康熙。安亲王岳乐对此似乎并无怨怼,与康亲王杰书一同拥立圣上登基,康熙登基后,他也算恪尽职守,昔日挂帅平三藩,年过半百仍然横刀立马目光精辟行事果断。
    法喀在他帐下数月,与他共事、共谋,对他十分尊敬。甚至三藩平定之后,法喀与安亲王仍保留着偶尔的往来。
    这一点是极难得的。
    不过岳乐的那些儿子,法喀却没一个看得上眼的,老安亲王辞世之后,两府便只有年节礼貌的问好了。
    法喀私下曾与敏若感慨,老安亲王一世枭雄,然留下的子嗣却都不成气候,心心念念往日安亲王府的荣光,满心不平如今的寥落,却不想想他们的心性、本事、行事有哪一个比得上老王爷,能做到光复王府的?
    老安亲王因儿孙之无能,不敢放权、也不敢隐退,他在世一日,便是安亲王府的定海神针一日,康熙无论是因他的功勋、还是敬重长辈,都必须要厚待安亲王府子嗣。
    但这只会加重康熙心中的芥蒂。
    这叔侄之间就好像结成了死结,大清有难,老亲王随时能抛头颅洒热血为大清死,暮年上阵也无怨怼之言,但他又不肯顺着康熙的心意在府内安度暮年,总要常常出现在人前,招会宗亲故交,时时刻刻提醒康熙,这京城中还坐落着一座安亲王府,王府中,有他父皇曾经最信任的、他的堂叔。
    在老安亲王的事上康熙确实是做得不怎么地道,他本就对岳乐心存忌惮,又因为心里对宗室的忌惮而更加忌惮在先帝驾崩之后隐隐成为宗亲领头羊的岳乐,而老安亲王也并不愿意如法喀一般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这是个无解的死结。
    在老王爷薨逝之后,安王府嚣张气焰不减,又一直上蹿下跳,企图恢复旧日荣光。如今承爵人玛尔浑只是郡王,但安王府一应品级布置还是按照亲王等级布置,康熙不在这上头计较,但安王府人的行事却让他颇为不爽。
    在皇子中左右摇摆,今天投奔大阿哥、明天又去试探试探三阿哥,老安亲王临终前为自幼养在自己府里的外孙女求了一桩恩典,是一门婚事。
    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氏生母是和硕格格,但生父已然落罪,出身并不算显贵。与她结亲唯一的好处就表现在能够与安王府搭上关系,康熙盘算着自己没婚配的几个适龄儿子,最终卖了八儿子胤禩,来安时已余岁不多的堂叔的心。
    八阿哥生母觉禅氏与德妃、宜妃虽同为包衣出身,但家世上却不可同日而语,德妃祖上曾经煊赫过,说出去至少名头好听,宜妃阿玛在盛京也算居于要职,而觉禅氏之父、祖皆未在前朝谋过事,家内世代在宫内任职伺候,因而她在宫中的日子虽然比位份相仿的嫔妃好过些,但家族名位也无法为她增光。
    八阿哥便天然短了一份外家的助力——当然,众皇子中外家有助力的才是少数。
    但安王府不看那些,在他们看来,觉禅氏家世不显、在宫内位份也不高,八阿哥的养母惠妃还有亲子大阿哥,实在是不堪用,所以安王府自然不大看得上八阿哥。他们当时满心想往安儿那边使劲,结果敏若不搭理他们、法喀也不搭茬,盘算落空,康熙这发过去的大白菜安王府也并未买账,而是又热情地希望搭上大阿哥,或者撺掇撺掇荣妃所出的三阿哥。
    可惜三阿哥不买账,大阿哥倒是带着他们混了两天,因为他们左右摇摆朝秦暮楚,便也不爱搭理了。
    康熙管他们买不买账,本来他也不可能将安王府的表小姐安排给那个生母位份高、出身尊贵的阿哥(此处特指安儿)。
    反正婚赐了,老安亲王的“遗愿”他算是满足了,现在安王府嚣张招摇,他想要收拾实在是轻而易举的。
    康熙本来还应顾忌他们若在他发落时扯出老王爷的大旗来求情该怎么办,但如今架好的桥,就伸到他脚底下来了。
    这个中因由,敏若听了也不由暗自咂舌,感慨此番康熙实在是走了狗屎运了。
    ——瑞初打的那几个人里,身份最特殊的莫过于岳乐的孙子,也就是那位德爷了。
    他阿玛是安亲王第三任福晋赫舍里氏的幼子,与现任安郡王玛尔浑一母同胞,早年被康熙恩封为僖郡王,爹娘都厉害,他虽无甚功绩傍身,但在京里也混了个“十七爷”的尊称。
    幼子僖郡王的独苗苗德辉,自然是老安亲王福晋的心头肉,打小在老王妃身边长大,爱得心尖尖似的,所以养出个骄纵性子。
    去岁老王妃去了,但亲爹还是郡王,倒也不影响他继续嚣张跋扈。而能指挥动这位小爷去帮着办事的,除了他自家的长辈,还能有谁?
    这其中必须要说一说的,便是“馄饨姑娘”之事的来由。
    德辉的伯伯,当代安郡王玛尔浑,看中了那馄饨摊夫妇的小女儿罗雀,试了两回都没得手,便给侄儿下了命令,让侄儿帮忙把姑娘弄到手。
    一来因他福晋性子颇急横,向来不爱他往府里抬人,若抬回去恐又生事端;二来因安亲王老福晋去岁刚薨,安王府里还在孝期,他若正大光明地抬了人回去恐怕不美,所以他连个名分流程也没打算给,只打算养在外城的宅子里,先快意快意,至于日后,腻了或是打发或是送人,都无需他来操心,自有身边人帮着操持。
    如今玛尔浑只急着一亲芳泽,所以催着侄儿尽快得手。德辉是个十几岁就在京师里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头子,这种事情还能不知怎么做?
    好言好语不行,便以势相压,再不行就强抢呗。
    顾虑着还在孝期里,所以他一开始并未很宣扬安王府的名头。但那点顾虑也不太多,如今满洲贵族受那些礼教的影响其实还不算太严重,在一部分旧府嘴里,甚至那些礼教就是“狗屁”。
    安王府老王爷在世时还讲究些,老王爷没了,玛尔浑最是看不上那些礼教风俗,有这样的当家人,上行下效,安王府风气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说,顾虑有,但不多。
    以安王府的势压了一回人,再对着瑞初这个在他们即将得手时非要阻拦的“强出头之人”,他们也不吝惜以安王府的声势来压一压瑞初。
    德辉更嚣张,他不只有伯父,家里还有个亲爹啊!所以和瑞初拼起爹来毫不嘴软,敏若听了瑞初后来使来细细回报之人所学的德辉言语,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如果她没听错的,德辉是让瑞初掂量掂量康熙的分量,若再引申出去,岂不就是要康熙面对安王一脉时掂量掂量自个的分量?
    虽然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瑞初的身份,可朝堂之上哪讲那么多真切道理,这句话一出,康熙若加以利用,便足够治安王府、僖郡王府一个不敬之罪了。
    什么,你说我家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公主的身份。
    怎么可能?我女儿出门身边遍是大内护卫,亲口称当今贵妃之弟、果毅公法喀为“舅舅”,就是个傻子都能够猜出我闺女的身份了,何况德辉还是宗室子弟?
    当然,康熙也不需要这么耍无赖。
    因为这一回安王府一脉露出的小辫子实在是太多了,一抓一个准,康熙可能都懒得费唾沫把这一桩罪做实。
    庄子上,听完了回禀,敏若摆摆手,命法喀和瑞初先后派回来的人都下去,侧头吩咐兰杜:“准备车架、轻点仆从、收拾箱笼,咱们今日就得回去了。”
    “这事虽大,倒不险。现下公主已经回宫了,您就不能在宫外再住几日吗?”海藿娜不舍地道。
    敏若摇摇头,叹道:“逍遥不得啦。瑞初做了这样大的事,宫里恐怕还要有动静。”
    康熙早年便欲封瑞初为固伦公主,瑞初的府邸、去岁增设的侍卫仆从,也都是按照固伦公主品级配置的。今年出了这样的事,康熙在年前,恐怕就会将瑞初这个封号落实。
    这倒是没什么,当年她极力请辞,一是怕烈火烹油烧得太过,二是瑞初还小,一个福瑞之名已经足够招眼了,她不欲瑞初身上的风头再盛。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瑞初已经长大了,她与安儿也算解决了未来的隐患,瑞初受封固伦公主顶多是在永寿宫的繁花锦簇上添一束花,虽然惹眼,却不是灶里添柴、锅中加油。
    而且此事既出,康熙对瑞初的加封便可以算作嘉奖,宗室众人便是再不平,也得将不满压在心底,恭恭敬敬地贺七公主受封,还得跟着康熙的口风夸瑞初,康熙把自己的乖女夸成仙女下凡,他们心里就是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跟着吹捧七公主实在是天女下凡。
    ……这么想想,还挺可怜的。
    至于对固伦公主的最后一点担忧,现在也很没必要啦!
    当时敏若是怕瑞初被加封固伦之后,蒙古盯上她,拼出去要求娶,再有京师满族旧勋中也会有人家惦记。婚事上的事是最不好应付的,也不好为婚事与人结仇,敏若也不愿女儿小小年纪就给她应了婚,为了避免落入为难境地,固伦还是不封为好。
    当今膝下第一个固伦公主,未免也太惹眼了些。
    但如今,瑞初当街鞭笞红带子的消息一经传出,哪怕是固伦公主的重利,用些人家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来做这个“勇夫”了。
    这一顿鞭子下去,对康熙而言是一举两得,对瑞初、对敏若又何尝不是?
    瑞初有了声名,和康熙在偏爱之外的信任,而敏若则彻底不用烦心女儿的婚事了。这个档口,外界对永寿宫猜测纷纷,哪怕康熙借着由头敲打清理了一番前朝和内务府,在外人看来也是有意布局更多,对贵妃的重视未必有多少。
    ……虽然敏若也是这么想的。
    她与安儿可以不在意外人如何看他们、外人认为康熙如何看他们,但瑞初暂时还是需要康熙的“恩宠眷爱”的。
    当下受封固伦,康熙对七公主的疼爱自然又会被翻起来说一通,瑞初日后要在京中行事,便更方便几分。
    此事之后,想来瑞初也能够顺利讨要到她一直想要的随时出宫之权了。
    从前康熙虽然疼她,也常带她出宫玩耍,但到底认为瑞初还小、宫外不安全,所以瑞初想要自己带着侍卫仆从出宫玩是完全没可能的。
    哪怕她的公主府都被整理修葺了一次又一次,只要康熙没松口,她就没法自由出宫,直到如今,她的公主府她还未曾住过呢。
    但经历过此事,见到瑞初处理意外的果敢和决断,和又一次给自己带来的偌大好处,康熙自然会付诸这个自幼疼爱的女儿信任。
    毕竟瑞初行事带给他的好处可是实打实的。
    敏若对她的女儿和康熙都实在是了解极了,不出她意料,敏若回到宫中时,瑞初已经从康熙手里得到了可以随时出宫的令牌。
    出了这么大的事,康熙料想到敏若必会回来,听到通信传禀,也命人立刻将此消息传回了永寿宫。
    然敏若的暖轿却被直接迎去了乾清宫,敏若甫一入内,没等行礼,便被康熙拉住了手。
    康熙笑吟吟地道:“不必了,果然是你那庄子养人,瞧你的气色都好了不少。咱们瑞初今儿办了多大的事,你可知道了?”
    “正是知道,才匆忙赶回来的。不然本该早早定下启行之日,然后报与内务府、宫中知道,哪能这样着急忙慌的?”敏若道:“只是我听的也不全,只听说有几个红带子、纨绔子仗势压人强抢民女,嘴里还……真是该死!”
    康熙知道她咽回去的那半句话说的是什么,眉目一瞬间也染上了冷意,旋即敛起神情,轻哼一声,道:“朕已传旨,一应涉事人等,分送京兆尹衙门与宗人府衙门,依律查处,不可法外容情轻判,不可官官亲友相护,如有法外容情之举,一经查出,通通革职查办!”
    这明旨一出,那些红带子的小弟是绝对捞不着好了。而一个不许法外容情,也杜绝了宗人府从轻查办红带子们的可能。
    但敏若还是皱了皱眉,康熙见状,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略带安抚之意:“你放心,咱们的女儿受了委屈,朕怎么可能将他们轻轻绕过?”
    天知道,他才从派给瑞初的侍卫那里听到今日之事完整的始末经过、各人言语时,他气得恨不得立刻抄刀砍了那个叫穆哥的还有德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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