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摇摇头,道:“得,我明个再回去交差。你们一个两个,都思想高尚,志向高远,就我这一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俗人。”
    “兄长投身农务,能惠天下万万人,若你自称是‘俗人’,那这世上就无一人敢称雅士了。”虞云道。
    安儿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还是你识货!好好干,这回打赢了,我就把这段话写出来裱起来,挂在府里正堂,人来人往都看,就是我们广东大捷的大功臣说的!”
    在思维发散方面他有些像敏若,不过敏若是脑嗨,看起来较为内敛,他直接些,兴奋放松起来直接就是口嗨了。
    虞云太了解他的脾气,忍俊不禁,与他又碰了个杯。并配合地表示:“你若不嫌丢脸,我倒是也不怕。”
    “嗯……”安儿迟疑了一下,“还是算了吧。”
    言罢,二人对视,齐齐发笑。
    次日听了安儿的答复,敏若摸着下巴,感慨:合着这还是个狂热粉啊。
    她嘱咐安儿道:“你和他们两个都熟,日后多关注些吧。”
    如今说得多么好都只是嘴上功夫,真正如何,还得日后细细看着。
    但退一万步说,哪怕虞云与瑞初真有反目第一日,她相信瑞初,以瑞初的心性,绝不会任人宰割,也绝不是会轻易放松警惕任人左右之人。
    如今只盼,这两个孩子,真能相互扶持、相互陪伴走过一辈子。甭管支撑他们这段婚姻的是知己情还是男女情,能相伴扶持走过一生,便是大幸。
    安儿应道:“额娘,您放心吧。”
    见他应得极郑重,敏若知道他是往心里去了,微微放下心,点点头,又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感慨道:“在这事上,你却比你妹妹叫人省心。”
    不是谁都有一眼相中意中人,然后还顺利和意中人结为夫妻的运气的。
    若说成功成婚运气也只算平常的话,婚后越相处越投契,彼此间生出默契来,感情愈来愈深,便更难得了。
    安儿嘿嘿一笑,左右四下无人,敏若顺手揉了把儿子的脑袋,挥挥手:“去吧!”
    从小到大,安儿都被敏若揉出习惯来了,哪回敏若心情极好却没揉他头,他心里还怪别扭的。
    此刻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桩极平常的差事,只等虞云带功回京,康熙便顺理成章地为他和瑞初赐婚。
    五月里,康熙便宣布要奉太后巡幸塞外避暑,宫里立刻便开始忙碌起来。今年能见到静彤,敏若也不躲懒了,积极地开始准备行李——其实也不过是在兰杜带人忙活的时候在旁边叭叭几句。
    瑞初今年亦随驾同行,见敏若坐在躺椅上搂着猫翻书,一边“指点”工作,走过来给她添了歇夏茶,又道:“今年是哥哥开府之后头一年去塞外,嫂嫂未曾经历过这些,旁者也罢,驱散虫蛇的香应给哥哥也备一份。”
    永寿宫这些东西都是特制的,独门的方子,外头没有。何况便是有,在宫外采买的,效果也绝没有敏若这里的好。
    敏若听了道:“正是呢。”兰杜也连连应是,敏若索性叫瑞初提笔将去塞外的注意事项都写了下来。单看安儿去趟江南能把自己晒成煤球回来,就知道这小子根本不是什么注意出门事项的人。
    他身边那几位嬷嬷这几年先后也都散了,府里没有经老了事的人在,洁芳初次筹办去塞外的行李,很容易两眼一抹黑。
    敏若这几年想着赵嬷嬷也上了年岁,在宫里或许会觉得拘束,安儿小时候是她看管长大的,不如叫赵嬷嬷以安儿奉老的名义出宫,名义上去敦郡王府,其实没事还可以去庄子上逛逛,再与云嬷嬷做做伴。
    只是安儿有北行计划,今年虽因事耽搁了,明年和日后却都未必。安儿不在京中,那名义上的理由就不能构成了。
    奉老?怎么奉老?倒好像是派出去给安儿看家的。
    赵嬷嬷也说还想再在宫里陪敏若两年,敏若便暂且压下了打算不谈。
    如今安儿府里没有老人,洁芳打理这些事没经验,敏若也没动将赵嬷嬷送过去的主意。成家了之后郡王府便是两个人的小家,洁芳不懂什么她大可以从旁指点,直接安排人过去就大可不必,人送过去了之后,尤其还是赵嬷嬷这种她的教引嬷嬷出身的老牌面嬷嬷,王府里是该吹东风还是吹西风?
    就算赵嬷嬷恭恭敬敬地去,府里还是免不得要热闹一阵,外面也要有人猜测是否是洁芳不够合她的心,才令她特地派了嬷嬷过去弹压。
    不如干脆别安排。
    瑞初次日出宫,上午巡查慈幼院事宜,下午去微光,洁芳正好约了她下午同行,二人同乘一辆马车,瑞初将装着笺子的荷包递给洁芳,道:“额娘特地叫我写出来的,说嫂嫂你原长在南地,头一年去塞外,难免生疏忙乱。这上面都是注意事项,其实嫂嫂问哥哥也成,不过哥哥一向不注意那些的,额娘觉着哥哥不靠谱,还是特地叫我写了一份出来给嫂嫂。”
    又道:“驱散虫蛇的香饼市卖的没有额娘宫里配的好,额娘也嘱咐我带了一匣给嫂子。”
    洁芳听了,长舒一口气,道:“我本还想着明儿入宫向额娘讨教讨教呢。正如额娘说的,我自幼长在南地,对塞外的水土气候也只在书上了解过两分,如今忙活起来真是手忙脚乱的没个头绪。多谢额娘记着,也多谢妹妹记挂着了。”
    瑞初抿抿唇算作一笑,洁芳与瑞初投契相熟,自然知道瑞初的性格,心里并没多想,而是说起了她月前在微光书院旁听课程时的感悟逸事,二人一路交谈,甚是融洽。
    六月启行,车队浩浩荡荡地,正赶上炎夏,随行御茶膳房的车日日炖着荷叶茶、绿豆汤等消暑汤饮,各家马车上也各有预备,早上备一壶凉凉地放在冰鉴里,便足够一日饮用。
    此次锦妃也带着弘恪随行,孩子尚小,更受不得暑热,因敏若这冷饮子做得好,极得孩子喜欢,她便常使人讨一碗去喝,晚上行宫别院驻跸,她也常带着弘恪溜溜达达地过来。
    这日正赶上胤礼与胤禛家的弘晖都在,二人缠着敏若撒娇要冰碗吃,应婉、蓁蓁与洁芳、瑞初在一旁说笑,安儿逗弄两个孩子。
    锦妃见屋里好生热闹,便下意识地在门口顿足。
    敏若已听到声响抬头看来,弘恪不管那些,一阵风似的扑到敏若身边,也跟着弘晖和胤礼一起撒娇要冰碗,弘晖与胤礼得了助力,战斗力明显窜升。
    敏若叫他们闹得头疼,几个小辈起身向锦妃行了礼,然后应婉这做额娘的便笑吟吟地对敏若道:“娘娘您不如许他们一人一碗井水湃过的甜瓜果藕吃,今儿不叫他们吃上一口,这几个孩子必是不会消停的。”
    “也罢。”敏若摇摇头,命人去预备,又点点三个孩子的小鼻尖,“可不是偏纵了你们,你四嫂、伯母、额娘替你们求情,才许你们吃的。”
    瑞初看几个孩子一眼,淡淡道:“夏日天气虽热,你们的脾胃却虚弱,如今一路向塞外,你们的肠胃也愈发不适应水土,若一个吃岔了,仔细染疟疾。”
    应婉点点头:“正是这话呢,等闲在京里,难道还不许你们吃冰碗子了?”
    三个孩子都是打小与瑞初熟,又亲近又怕,听瑞初这么说,不敢不应。
    安儿听了,笑眯眯捞过几个小的过来,挨个揉了一把,然后道:“左右药都带来了,染了疟疾倒是不怕,也有得治。只是到时候那上吐下泻、月余日只能喝稀粥吃小菜的苦楚谁都替代不了,只有他们自个生受了。额娘、四嫂、瑞初,你们也不必劝,只等他们自个吃了苦楚,往后就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冰、什么时候不能吃了。”
    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这样说,几个孩子都怯了。洁芳忍俊不禁,应婉缓声道:“甜瓜果藕还是吃得的,只是也得干干净净地上来,正如你们七姐姐、七姑姑所说的,这地方水土你们不适应,沾上一点脏东西,染病了可不了得。”
    灵溪正按敏若的吩咐端着东西进来,闻言忙道:“这些甜瓜果藕都是带皮浸湿在水里的,捞出来后用烧开过的水洗净了才切,刀签碗碟都是干净的,福晋放心。”
    应婉笑了,“娘娘身边的人做事,我哪有不放心的?比我那里都细致干净了。”
    几人说笑着,几个孩子一人捞了碗果子吃,温突突的,胜在有甜味,刚被安儿吓了一番,他们几个也不敢嫌弃了,各人捧着碗乖乖吃了。
    锦妃见弘恪乖巧的模样,感慨道:“果然是孩子多了好管教,在我那为了不给吃冰碗这事,不知闹腾了多久呢。”
    敏若心道:就是孩子多了才不好管!
    不过锦妃这三年就守着弘恪这个命根子,对这唯一能陪伴她的女儿血脉,娇纵溺爱些也是难免的。教育话题,她与锦妃不算极亲密,也不好深说,不过康熙对弘恪的教育很上心,管教约束严厉,这孩子也没有上房揭瓦的机会。
    几人说说笑笑,半晌天色晚了,带孩子的锦妃先离去,应婉与蓁蓁、瑞初 、洁芳嘀咕两句,向敏若欠了身,也带着弘晖走了。
    留下蓁蓁懒得动弹,打算在敏若这,蹭着瑞初的床睡一晚上。
    敏若端详着她的面色,道:“这几日怎么觉着你的气色都不大好?”
    蓁蓁打起精神来,道:“许是有孕了的缘故吧,这几日总觉着身上懒洋洋的……”
    没等她说完,敏若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蓁蓁无辜地眨眨眼,呐呐道:“有孕了的缘故……啊,是今晨刚刚诊出来的,两个多月,太医说我身体底子好,怀像也不错。我来时就想和您说来着,结果忙着忙着就给忘了。”
    说着,讪讪地拿起敏若见她精神不好特地命人作的酸梅汤打算喝一口压压惊,敏若大声道:“放下!”
    蓁蓁这回是真有点委屈了,低着头道:“也不至于连酸梅汤都不给喝了吧……”
    敏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命人传随行擅妇人产育千金科的太医来,然后到底是没忍住,伸出一指戳了戳蓁蓁的额头,“药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那酸梅汤有山楂,孕妇喝不得!”
    正说话间,兰杜忽然从外面进来,笑着将一封信递给敏若,道:“京里来的信,怪急的,也不知是什么事。”
    敏若扬扬眉,几个小的知趣退下,敏若拆开信封一看,面色骤变。
    第一百四十七章
    虽然一路都是自己的人手送过来的信,但为保万无一失,信中明面上的内容也只是两桩仙客来生意上的事,真正的内容需要从中提取。
    感谢多年宫廷生活的锤炼,敏若的思维能力和反应能力还保持在较高水平,快速提取出一点关键字,是——烟膏,使人上瘾。
    在仿佛天上下火、连空气都是闷闷热的夏日里,敏若周身却骤然冷了下来。还是感谢残酷宫廷生活的锤炼,越是紧张,敏若的思维反而不乱,能够冷静地继续提取信中的隐藏含义,只有揣在胸腔怦怦乱跳的心脏泄露出她的真实情绪。
    半晌,敏若灌了口冷茶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冷静地低骂了声爹。
    眼里好像在烧着一团火,又冷得好像三九天里下刀子,能把人烧死冻死再砍死戳死,生生死出一个轮回来。
    “额娘……”瑞初的声音有些低,她在屋外轻轻敲了敲门框,带着些问询的意思。
    敏若整理好书信,重新塞进信封里,然后声音平缓地道:“进来吧。”
    瑞初踏进屋门那一刻,敏若已经收拾好情绪,只是隐隐的怒意仍流露在外,蓁蓁品出味来,眨眨眼,迟疑一下,小心道:“那我先去了?我还是回去睡吧,出去我便使人麻烦董太医掉个头,去我那边去。”
    敏若点点头,去送胤礼的冬葵正好也回来了,敏若便叫他又走一遭,送蓁蓁回去。
    这几年海运贸易做得如火如荼,大清的丝绸瓷器远销海外,但大清对外国常见的的毛呢、羊毛等物的需求却没有那么高,随着大清工匠们摸透了玻璃、钟表等物的做法,双方的供需交易关系便极度不平衡起来。
    重利之下,敏若知道海运不会一直安稳下去,千里万里之外也一直有无数对这片土地存有觊觎之心的强敌,但敏若没想到这一天会降临得如此之早,直接脱离了历史,像一道惊雷一般,轰地劈了过来。
    这道雷劈的不是大清江山,是九州百姓。
    一旦所谓“福寿膏”蔓延开,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家做主的皇帝还是康熙,大清也还算兵强马壮。哪怕要禁烟,英吉利也不敢在大清的门口开火。
    收拾好心情,敏若静下心来思考应该怎么处理。
    出了这种事,想要彻底处理,必须要由康熙下令。而想要康熙下令,就必须让他深刻意识到“福寿膏”的害处。
    认识到害处之后呢?
    敏若只恐引来一次闭关锁国。
    她指尖轻轻点着衣服上的刺绣,瑞初见她面色沉沉、喜怒难辨,思索一会,低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京里有些动静。”敏若简单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安儿、洁芳与瑞初虽担忧,却也没多问。
    “你观你皇父,可还有年轻时的锐意?”敏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几个孩子一时茫然,还是瑞初先给出了答复:“皇父一生,平南定北未尝败绩,朝局安稳天下在握,虽已天命之年,锐意仍在。”
    前几年她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个判断之上。
    结果告诉她,她的判断没错。
    敏若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又长长呼出。她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赞同的意思,见她指尖仍轻轻点着衣裳,瑞初与安儿对视一眼,瑞初轻声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去了,额娘您早些睡。”
    敏若容色稍微和缓一些,冲女儿和儿子儿媳笑了笑,道:“且去吧。明日晨起还要赶路呢。”
    送走三个孩子,兰杜从屋外进来,撤下冷茶给敏若换了一碗温水,低声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取纸笔来。”
    要在信中隐藏真意难度不低,因而兰齐给的消息颇为简单,一是确认从粤地港口流入一批名为“福寿膏”的烟膏,在粤地流传已有数月,用则上瘾;二是京中也有人沾染上了毒瘾,并在粤海衙门打招呼给英吉利商人开绿灯。
    能有此权之人,在朝内地位必也不凡。
    至于究竟是何人,兰齐还在探查当中。老鼠钻进了玉瓶里,想要杀死老鼠又不能伤到玉瓶,就得耐下心来,静静地等待机会的来临。
    幸而兰齐的动作不慢,或者说从洋行船队回京、发现事情不妙、开始整理给敏若的消息、然后又从一点苗头中发现京中趋势不对、快速着手查探,一系列事情都仅发生在一旬之间。
    论嗅觉敏锐、动作迅速,兰齐的本事一般人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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