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婉小心道:“便只如此吗?”
    “就这样与他说吧。”敏若冲应婉笑了笑,眨眨眼:“其实你知道我,我是懒得和人算计计较。她不再犯到我手里,我也不会再弄她。”
    ……四舍五入倒也确实是这样。
    未来的几十年里,乌雅妃也会一直生活在她严密的监视当中。
    乌雅妃若是识趣就此消停了最好,不然如今虽然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但先讨讨利息出出气还是她能够做到的。
    至于攒把大的……
    重活一世,地狱归来,她手上不想沾上人命,她想干干净净地活一生回家去,但报复一个人,不一定要取她的性命,还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打打杀杀动戈弄得血淋淋那是粗鲁人才爱干的事,敏若解决短期问题的时候喜欢用干脆手段,但解决非短期内就会危及性命的长期重大问题,她的手段一向比较文明。
    何谓“文明”?
    杀人诛心。
    对敌人,自然是取她的软肋。
    乌雅妃的软肋是什么?
    是她的执念,是权利地位,是她那集两份甚至三份对儿子的爱意为一身的小儿子。
    现在这二者有部分融合在一起,但大体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而敏若要做的,便是将她心中对权势富贵的执着与小儿子缠绕在一起,逐渐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
    等执念愈深,执着入骨,十四阿哥夺嫡失败,乌雅殊兰也会自己走上末路。
    但她又并非没有退路可走。
    至少在如今的计划里,敏若将生死的选择,放在了乌雅殊兰自己的手上。
    如果乌雅殊兰能够想开看淡,至少还能享受数年皇太妃的荣光。若看不开,郁愤不平也是能够杀人的。
    那似乎是敏若居高临下施舍出的,最冰冷残忍的慈悲。
    今年康熙并无出巡计划,但他是在外面逛野了的人,在紫禁城里也住不久,常往畅春园行走。
    敏若自然随行。
    安儿携家小去了庄子上,那边的庄子离畅春园很近,洁芳不畏辛劳与他一同忙碌,常常一早将开芽送到园子里来,黄昏前再接回去。
    敏若白日给几个小公主上课,开芽也不哭闹,只是很黏着敏若,敏若上课时也要待在一旁。
    敏若轻声细语地与小公主们交谈,指点她们文字,开芽便乖乖躺在摇篮里,口水横流地啃自己的手指头。
    啃得香喷喷的,一声都不闹。
    这日安儿与洁芳夫妇下午过来陪敏若用膳,安儿抱着开芽逗着,赵嬷嬷也随同前来,见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模样,听兰杜说开芽白日在园子里的趣事,不由道:“真是侄女肖姑,倒叫我想起公主小时也是这样的,无论娘娘做什么,都喜欢黏着娘娘,还不哭不闹的,瞧着令人心都化了。”
    拿着书本走过来的瑞初闻言,眼中流露出些微笑意,指尖轻轻摸了摸开芽的小脸蛋,开芽对着姑姑露出自己粉嫩嫩的牙花子,洁芳轻声道:“她喜欢玛嬷和姑姑呢。”
    瑞初垂眸看开芽,轻言细语地道:“姑姑也喜欢你。”
    是虞云包括蓁蓁和甘棠看了能嫉妒得内心流柠檬汁的温柔。
    开芽“咯咯”笑了两声,清脆得好似银铃响,敏若忍不住也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玛嬷也最喜欢你。”
    安儿在旁故意把开芽塞给敏若,面孔扭曲地拉着洁芳和瑞初道:“看看,这小的一出生,咱们就都失宠了!”
    瑞初非常冷静地抽出手,往旁边撤了两步,以示自己不愿与他同流合污。
    敏若看了看安儿,半晌叹了口气,“这年纪轻轻的,怎就嘴歪眼斜了呢?”
    洁芳也抽出手,默默离开安儿一点,然后徐徐道:“我倒是认识一个擅治中风之症的大夫。”
    三人对视一眼,敏若先笑出声,安儿只觉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伸手抢回女儿,可怜兮兮地表示要抱着女儿回庄子上相依为命。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康熙大步从外面进来,安儿委屈巴巴地说清楚前因后果,康熙白他一眼,“都是做阿玛的人了。”
    他眼里写满了“幼稚”两个字,安儿撇撇嘴,委屈地蹭到媳妇身边坐,敏若冲他得意一笑,康熙又看她一眼,“你也是,休要欺负孩子。”
    “我怎么欺负他了?”敏若理直气壮地道:“就算我欺负他了,孩子生下来不就是用来欺负的吗?”
    康熙明显有些无语。
    若不是女儿还在怀里,安儿恐怕真要哭天喊地、以头抢地了。
    瑞初奉茶与康熙,然后方重新落座,康熙来也不是只为了闲坐聊天的,他坐定饮茶休息半晌,方道:“钦天监今日将选出的几个好日子送来了,朕看有今冬的、也有明春、明秋的,心里觉着明春好,天气舒服,时间也宽裕。”
    选的还能是什么好日子?
    自然是瑞初的婚期了。
    自楚楚、庆云出嫁之后,内务府便开始筹备瑞初的嫁妆,有颜珠和书芳在,敏若无需操心多少,因为内务府办得必定妥帖,她也安心交付出去,只盘算着自己手里要给瑞初多少添妆。
    康熙则不然,他更关注内务府的动作,哪样东西哪省采买都要特地交代,还不时嫌弃敏若对女儿的嫁妆不够用心。
    对瑞初的婚期,他迟迟没有定下,甚至一直采取能拖就拖的政策,如今忽然提起这事,倒是叫敏若也恍惚一下。
    转瞬间,敏若回过神,带着笑道:“春日好,春日不冷不热,穿着嫁衣也舒服。”
    康熙皱眉道:“秋日似乎更凉爽些。”
    安儿扬扬眉,懒洋洋道:“臣还觉着冬日好呢,冬日更凉快。”
    康熙看他一眼,道:“十七的字写得不好,你今日既得了闲,去教教他吧。”
    安儿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是十三教十七练字吗?”
    康熙淡淡“嗯?”了一声,安儿于是明白了,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应一声,然后行礼告退,垂头丧脑地去了。
    敏若交代:“用膳之前回来。”
    母爱有,但是不多。
    安儿答应着,等他去了,敏若方笑一笑,道:“没准他说的是明年的冬日呢?”
    康熙“哼”了一声,“朕看他胳膊肘都拐到那虞云那去了!”
    在一旁安安静静剥果子的瑞初捕捉到关键词抬头,反应过来是在说她哥,又漫不经心地低下头,康熙看她真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心气顺了两分,然后又莫名有些怜惜起了在京营兢兢业业练兵,年初大阅比骑射力压数位蒙古王公子弟,给他长了不少脸的未来女婿。
    敏若与康熙商量着瑞初的婚期,瑞初这会不便发声,她选哪个日子她亲爹都容易气不顺。
    或者说对康熙来说,敏若的意见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心里中意明春成婚,瑞初的年岁到底不小了,他再舍不得女儿,也不得不承认虞云算是个值得托付信任的,女儿的眼光不差,他也不愿耽误了女儿。
    一壶清茶沏好,敏若抬手斟茶,顺手扇了扇茶钟上袅袅升腾起的水雾,茶香气韵悠长,敏若先奉了一盏给康熙,然后示意两个小的自己来端,自己端起一钟,呷了一口细品,方徐徐道:“春日成婚最适宜,气候好、事情少,有满园鲜花送嫁,草木缤纷,皆是贺我儿婚后夫妻和顺、万事和美。”
    康熙看她一眼,似乎在说“你倒是想得挺好”,敏若非常光棍地支着下巴看洁芳喂开芽吃果子。
    瑞初将果子剥好,洁芳拿小银匙刮了点沫沫送进开芽嘴里,小芽芽是真不挑剔,一点果肉沫也吃得眉开眼笑的,她还不够大,果泥吃多了怕不能克化,因而给得很是克制。
    等洁芳给完了最后一口,开芽天真地只当是收回勺子去舀下一口,接下来还会有,于是满怀期盼地张大嘴巴等着,却只等到了洁芳拿拧湿的巾子来给她擦嘴,一时震惊又伤心,哭得如天塌了似的。
    日日都有这一出,敏若瞧着半点没有心疼,只觉着好笑。
    康熙倒是头次看见,小姑娘哭得实在可怜,白嫩嫩的胖脸蛋都憋红了,委屈巴巴地低哼着流泪,大眼睛湿润、眼角泪珠儿滚滚地流出来,瞧着也不惹人烦。
    瞧着竟还有几分肖似幼时的瑞初。
    他不禁皱眉,“朕叫人再送两筐这果子来,又不是吃不起。”
    嗯,进上果品随便吃,在没有物流冷鲜的时代,这是独属于皇帝的豪气。
    敏若笑吟吟解释不是不给孩子吃,而是开芽不能吃多。
    康熙皱眉半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挽尊道:“是该教她克制些,休似她阿玛少时那般磨人。”
    敏若便饶有兴致地拣安儿婴儿时期的趣事给洁芳说了两件,洁芳听得冷淡一扫而净,目中连放异彩,康熙忽然觉着那被他打发走的十儿子有些可怜。
    ……不过可怜就可怜吧,他听着也觉着怪有意思的。
    钦天监看的好日子在明年正月廿六,诸事皆宜,是个顶好的日子。
    得了康熙的准话,内务府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公主成婚事宜,公主府早就修建完成,这些年瑞初偶尔还会去住,甚至田庄地亩,康熙都早已赐下,公主府早可以自行运转,而无需内务府插手帮助修葺打理。
    而公主成婚,不似寻常满族女子会穿着族中传下来的喜袄,也不似汉族女子需要自己绣自己的婚服,瑞初的婚服自有宫中针线上人忙碌,她也无需为新婚准备什么针线,再不必操心关注公主府的事,便还是一心都扑在纺织厂和慈幼院上。
    她仍是忙碌得很,但也有许多时间陪着敏若。
    倒是安儿看起来都比她积极,时不时就去内务府走走,和颜珠这个四舅舅勾肩搭背的商讨诸多事宜。
    虞云或许也想上心些,不过瑞初态度平常,他便收敛起急切与期待,尽力配合内务府的所有要求,然后如常练兵、办差,偶尔休沐,顺着康熙的意护卫瑞初出行,陪伴瑞初忙碌。
    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臂膀。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瑞初忙忙碌碌的,一年的时光倏地就走过了。
    养乐斋的时光似乎要比外面慢上一些,敏若每日侍弄花草、写字作画,除了教育小公主们,便是逗弄小芽芽。
    这样的日子很悠闲,对敏若来说也平常而珍贵,是值得她珍惜的宝物。
    所以每一日她都会过得很慢、很充实。
    安儿这几年在京没白忙活,也做出了点成效,他和康熙说话时欢欣雀跃恨不能手舞足蹈,似乎是终于研究出一种新稻种,产量十分不错,不错到康熙大手一挥,放话这稻子如果真能推广种植,他立刻能封开芽一个郡主。
    亲王之女才封郡主即和硕格格,言外之意便是晋安儿为亲王。
    未到出阁之年便得封赏,若郡主的封号落实,那小芽芽便真能够成为京师中除了她的姑姑们之外,最尊贵的闺中女孩了。
    安儿叭叭了一通给康熙算着他为了研究新稻种花出去多少钱,意思是觉得康熙多少有点吝啬。
    康熙瞪他一眼,横眉冷对,安儿也不怕,就是有点怂,垂头丧气地说:“那……也行吧。”
    还怪勉强的。
    康熙都气笑了,恨不得一脚踹到安儿的屁股上,摆手道:“滚滚滚!”
    安儿表示好汉不吃眼前亏,干脆地“诶”了一声,行礼道:“臣遵旨!臣告退!……额娘说晚膳吃鳜鱼锅,问您可否赏脸。”
    康熙看他一眼,安儿摸摸鼻子,小心试探地问道:“那臣就说您不去了?”
    “你看你从头到脚哪有半点臣子模样?别在朕这臣臣的,那混不吝模样哪去了?”康熙横他一眼,安儿了然道:“儿子知道了,您要吃。”
    康熙立眉道:“快滚!”
    安儿于是道了遵旨,脚底抹油似的滚了。
    安儿走了,康熙坐在殿里好半晌,竟然笑了,嗤道:“这混小子……朕怎么有这个混不吝个儿子?”
    一旁的梁九功眼观鼻鼻观心没敢搭话,太子爷、直郡王几位爷倒是各个恭谨孝顺有加,也都能文能武能力超群,这几年您还不是越来越不愿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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