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经过此番,多常在必能警醒,知道哪些事是她分内,哪些事不能闹出格。
    担心皇帝终有芥蒂,钮祜禄氏劝道:“多常在正是烈火烹油之时,给她浇盆冷水也好,你只瞧这两个月多少人的眼睛盯在她身上,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如今哀家亲口罚了她,多常在的日子好歹能安生多了。”
    乾隆不言语,太后的道理没法完全将他说服,他身为人子,也不能当即驳了额娘的面子——好在他答允郁宛以一月为期,等明年开春再行加封,太后总归没话说了。
    钮祜禄氏见儿子沉默,只当他肯听劝,心下顿时欣慰,又叫贵嬷嬷取了些皇帝素日爱吃的点心,请他坐下饮茶,一壁就跟他说起纯贵妃前日所求。
    哪知皇帝当时眉立,“无知蠢妇,朕以为经历当年之事她该改过自新,竟还敢撺掇皇额娘来为永璋请爵?”
    看来这些年的教训是半点没让她长进。
    钮祜禄氏劝道:“她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大阿哥二阿哥相继夭亡,如今永璋便是你的长子,他都成亲八年了,却还连个贝勒的封爵都没有,你叫那些弟弟们看着岂不笑话?”
    乾隆冷笑,“三阿哥为何没封爵,纯贵妃比朕清楚。”
    钮祜禄氏就知道他仍记恨当年孝贤皇后丧礼上两位阿哥失仪之事,“哀家知道你对孝贤情深义重,可他俩也不是有心的,如今大阿哥已经过身,三阿哥的胆子也被吓细了,你就饶恕他罢。”
    乾隆紧抿着薄唇,目中有冷芒闪过。
    他向来忌讳皇子们有不臣之心,嫡母刚走,就敢在礼数上怠慢,假以时日,是否连他这个皇阿玛都敢取而代之?
    即便无心之过也不能宽纵,大阿哥还可说是生母早亡疏于管教,纯贵妃可是活得好端端的,为什么教不好儿子?只怕她也惦记着继后之位,迫不及待想把永璋扶上太子。
    这个贪婪昏聩的愚妇!
    乾隆定好的主意自不会更改,他沉声道:“这话不是纯贵妃该说的,往后她要是再来问您,您就该将她拒之门外,都过了耳顺之龄,何苦还为儿孙们烦忧操心,不若好好颐养天年的要紧!”
    钮祜禄氏见他面上已有些不耐烦,只得知趣地住口——她到底不止三阿哥一个孙子,犯不着为这个跟皇帝撕破脸,毕竟时移世易,她也得看儿子的脸色过活了。
    只是听皇帝的语气,似乎不想让三阿哥占了先去,莫非打算先封后面那几个?
    若真如此,愉妃倒是有福的。钮祜禄氏若有所思。
    *
    郁宛经皇帝开解过后,第二天便恢复如常了。
    她一向很会随遇而安,事情已经发生,那就只能接受,好在她只是降了位份却没减掉月例,可以说不幸中之万幸。
    她本来打算装病混几日的,但后来一想,她为什么不敢见人?是太后罚她又不是皇帝罚她,若因此就跟个缩头乌龟的,只怕人人还以为她失势了!
    越性加意妆扮,两腮涂得跟猴屁股似的,脸上粉厚得能糊墙,这下总算瞧不出两坨肿眼泡了。
    她如此鲜艳夺目地走进翊坤宫,就连那拉氏都多看了她两眼,不过那拉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尽管最近宫内稀奇古怪的事不少,她依旧稳如泰山,只平静地让郁宛就座。
    郁宛的次序往后挪了些,但这也没什么妨碍,因为好多人都没来呢。郭常在伊常在依旧处在待机状态,而一向全勤的纯贵妃舒妃却罕见地缺了席,上首座位露出两截明显的空档。
    据说是不约而同地生病了,但众人心知肚明,怕是因为那绿头牌的缘故——虽然纯贵妃失宠早就不怎么侍寝,舒妃那里万岁爷也去不了几次,可这么明晃晃地叫敬事房把绿头牌撤下来,无异于游街示众。
    还不如称病呢,好歹面上好看些。
    如此一来,也无人敢对郁宛露出冷嘲热讽之色,唯恐步了两位娘娘的后尘。隐约听说多常在被太后降位是因为纯贵妃进谗,皇帝可不得为宠姬主持公道么?这么两尊大佛打架她们是万万惹不起的,还是躲开些罢,省得殃及池鱼。
    忻嫔不禁百无聊赖,昨晚上她才听到郁宛受罚的事——太后寿宴那天她没去,因着人多怕冲撞胎气,早知道有这样一出好戏,她怎么也得看看热闹。
    这不今早便出门来了?可惜没一个愿意同她分享八卦的。
    忻嫔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十分吃力地面向郁宛,努力显出关切之色,“贵人妹妹,哦,我忘了,你如今不是贵人,那该怎么称呼呢,多常在,还是博尔济吉特常在?”
    郁宛看着她大惊小怪模样,心想这位娘娘的演技真是一点都不浮夸呢,她都快被感动到了。
    庆嫔无语地翻个白眼,“忻嫔妹妹,你怀着身孕就别随便出门了,天又下雪,路又滑,倘或哪里摔上一点儿,你腹中的皇嗣怎么担待得起?”
    忻嫔恨她多管闲事,“用不着你假好心!”
    庆嫔不阴不阳地道:“我可不是担心你,是怕小公主有何三长两短,这年关又不太平。”
    忻嫔柳眉倒竖,“你敢咒我?”
    自打令妃生了阿哥,她认准这胎必也是个阿哥,还交代景阳宫的人只许对她说吉利话——兴许胎神有灵,也能感念到人的诚心呢。
    哪知却在庆嫔这里碰了晦气。
    庆嫔笑吟吟地道:“你自个儿听岔了罢?我说的是六公主,六公主还在养病呢,倘若你这位生母出了事,谁来照拂她?”
    又惬意地望向对面,“看来妹妹也盼着多个女儿给六公主作伴,否则怎的我一说你就急眼了呢?那便祝你心想事成罢。”
    郁宛看两人眉毛官司打得热闹,她自个儿则是一语不发,关键时刻得低调,省得忻嫔再想起那预言来,大着肚子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不过这回可不是她乌鸦嘴,是庆嫔自己说的,若真应验,也请她找准对象去。
    等请完安出来,庆嫔便一脸唏嘘看着郁宛,“还以为你年后会加封呢,怎料却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而且皇太后指认的那两条罪名,她细思起来自己竟也对得上——这么看竟是郁宛帮她挡了灾。
    庆嫔便抱歉拉着她的手,“难为你了,砍掉的那一半例银,从我的份例里给你补上吧,过几天你让新燕来一趟,我偷偷送过去。”
    反正她是不愁钱的,这些年攒下的也够多了。
    郁宛:……
    其实皇帝已经答应弥补她的损失啦。
    当然庆嫔愿意慷慨解囊她也不介意——降了位份,却能赚双份工资,美滋滋。
    郁宛心头的阴霾立刻被吹散了。
    第39章 生辰
    晚上就寝时, 乾隆就听见身侧在那儿天人交战。
    一会儿纠结庆嫔这样诚心待她,她还揩油是否不太厚道,要不要告诉对方实情;一会儿又觉得有便宜不占非好汉, 横竖庆嫔也不可惜那点银子——庆嫔说给她补半个月的贵人月例,其实也就四两多五两不到。
    可却能解她燃眉之急, 快到年关了, 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加之皇太后那道恩旨下来, 内务府的人总难免对她有些怠慢, 连灯油蜡烛都难到手, 少不得花些银钱打点。
    乾隆听她满心碎碎念,跟蚊子嗡嗡作响似的, 扰得耳边嘈杂不断,忍不住将她推醒, “你找庆嫔要银子了?”
    郁宛一惊, 早上才说的事,晚上他就能知道?庆嫔应该不会这样多嘴,难道皇帝在各宫嫔妃处都布了眼线?这男人太可怕了!
    哪里还敢隐瞒,赶紧一字不漏道来。
    乾隆便皱眉,“这事不妥,你虽与庆嫔交好,内务府的银子却是要记入公账的,皇额娘再不管账, 哪天兴起查出来, 你可如何交代?人家正等着揪你错处, 你倒巴巴送上门去, 还连累庆嫔。”
    他虽在太后面前极力维护郁宛, 可那毕竟是私底下,真要是证据确凿,太后硬要发落一个小小常在,他也没话说。
    郁宛怂怂地钻进被子里,“臣妾不敢了。”
    胆子不大,认错倒快。乾隆睨着她,“你很缺钱么?”
    已经答应了私下补贴,她倒心犹未足,还想着拆东墙补西墙,指甲缝里抠出来花。
    郁宛固然是个要面子的人,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又不比那些京城选出来的嫔妃,娘家就在附近,随时能够补贴——勒扎特部纵使富甲一方,远水也解不了近火。
    便弱弱地点了点头。
    还算诚实。乾隆思量片刻,便冲着窗外唤道:“李玉。”
    墙根下清脆地应了一声,主子还没睡,他当然也不敢睡。
    乾隆道:“明儿从朕的私库里取一百两银票,送来永和宫中,不必走公账。”
    郁宛又惊又喜,皇帝出手可真大方,这都赶上一年的年例了,且是活钱,不比珍珠宝石还要变卖。
    她又觉得自己应该婉拒一下,“皇上这样厚赏,臣妾实在……”
    乾隆道:“你不肯要?那行,朕即便撤回旨意就是。”
    说着又要叫李玉,郁宛忙捂着他的嘴,羞答答道:“盛情难却,那臣妾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
    还是一样地爱摆架子。
    乾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可不会没来由地做善事,更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哪知郁宛这回却格外自觉,黑暗中娇滴滴望着他,“您也睡不着罢?妾听闻要劳累过后才睡得香甜。”
    柔荑抚上胸膛,渐渐向下延伸。
    乾隆喉结动了动,“你那些书都看得差不多了,还能有什么新文?”
    “您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学无止境?”郁宛狡黠地一笑。越是封闭压抑的环境,对周公之礼的钻研越深,她从庆嫔那里发掘的可不止金瓶梅玉-蒲团那几本耳熟能详的杂书,还有许多名不见经传但却意味绵长的。
    乾隆目光渐渐幽深,“是何等著作,让爱妃这样牵肠挂肚?”
    郁宛娇俏一瞥,“您待我慢慢讲给您听呀。”
    室内喘息愈烈。
    廊下的李玉则惬意打了个呵欠,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
    次日庆嫔问起怎么没派新燕过去,郁宛如实跟她说了。
    然后庆嫔就对她刮目相看——自己怎么没想到呢?原来卖卖惨就可以从万岁那里掏银子,早知道她也用这招了,亏她每个月还老老实实攒月钱呢。
    郁宛道:“那你得先被降一次位。”
    庆嫔:“……倒也是。”
    这么想想还是算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她怕她爹承受不起。陆大学士多么要脸面的人呀,倘得知自家闺女受了此等屈辱,保不齐就得来个自缢明志——读书人的风骨最要紧,指不定还能名留青史呢。
    郁宛当然没把自己降位的情由书信告诉家中,不过她想根敦应该不会在意。
    她爹压根分不清贵人跟常在有何区别,对于俸银的感受也不那么直观,除非告诉他这是一头牛的价钱,那是两头牛的价钱,他爹或许才会捶胸顿足——白白损失了一头牛呢。
    庆嫔又说起年关赏赐的事,按照旧例,御前给各宫都赐下了几匹绸缎,几样珍玩以及几个与位份相称的红封,但奇怪的是独独贵妃与舒妃处与别个不同,舒妃那儿只有绸缎,还是去年过时的料子,纯贵妃则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莫非真是为了给妹妹你出气?”庆嫔的眼睛如琉璃珠子般照在她身上。
    郁宛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脸面,至少目前乾隆爷对她的宠爱都还是在尺度以内的,犯不着为她一个新人而去苛待旧人。
    她猜测一定有些别的缘故,之前钮祜禄氏常叫几个阿哥去慈宁宫说话,如今却也变得懒懒的,莫非因着皇储的事?
    若真如此,郁宛更不能沾染了。
    她佯作不知,横竖太后那里的赏钱没她的份,乾隆给她的赏赐也不是走明路的,这个年,她只要清清静静度过就好。
    十二月初七日,忻嫔戴佳氏平安诞下一位公主,序齿第八。真不是郁宛故意咒她,命中注定的事,哪那么容易就能更改?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
    其实这个孩子比之前的倒好些。六公主因着胎里不足,一出生就呼吸微弱,面泛紫绀,好容易养到六岁,依旧步履孱弱,风一吹就倒,还动不动缠绵病榻。
    八公主至少看起来是健康的,气色也很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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