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李玉王进保都在忍笑,而盛淮山却是一副面无人色的惨状,郁宛恍然大悟,“您说的家伙该不会是……”
    乾隆捏捏她的手,轻咳了咳,“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果然是指子孙根吧!难怪在场的太监们一个个都跟过年似的,自己尝够了残缺的苦头,当然巴不得别人也试试这滋味。
    郁宛默默地为盛淮山掬一把同情泪,这可真不是她本意,要怪就怪他心比天高,非得招惹皇帝的女人。
    何况皇帝也不是完全断绝他后路,盛淮山没了引诱富婆的本钱,兴许还可以去勾引大老爷们,他这种会唱戏的小白脸想来很吃香才是。真要是心狠的,干脆连屁股都给割了,那才叫死路一条呢。
    郁宛老神在在想着,浑然不觉万岁爷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微妙。
    朕的宛儿懂得会否太多了点?常言道读书使人明智,她这可完全跑偏了。
    第86章 灵感
    区区戏子而已, 乾隆爷这种见惯大场面的自然不放在心上,交代了命李玉好好盘问,便打着哈欠准备回去补眠。
    郁宛却有些恋恋不舍, 她还没去过慎刑司呢,不知道到底怎么审的, 难道真如传闻里那般, 铁锁铁链样样俱全,刀剑林立, 衙役们如夜叉树立两旁, 地狱一般的所在?
    盛淮山察觉她的眼神, 以为那是心软之故,下意识投来祈求的目光, 好歹帮他保住命根子罢。他宁愿被毒哑喉咙,从此再也不能唱戏, 也不愿沦为一个不健全的男人。
    乾隆一眼察知郁宛心之所向, 淡淡道:“你当真想去看?里头还有活剥人皮的,朕怕你忍不住吐出来。”
    闭眼想了想那副血腥场景,郁宛有些作呕,立刻打消念头。不知道万岁爷是否存心吓她,她可不想夜夜都得做噩梦。
    而盛淮山听着也头皮发麻,与其体会那样残酷的审讯,还不如一刀两断给他个痛快。正想试试能否咬舌自尽,一口粗粝刺骨的麻袋猛地套上来, 紧接着便是一记重击, 盛淮山发出几声闷哼, 昏了过去。
    乾隆牵起郁宛的手, “走罢。”
    郁宛此刻却是睡意全消, 迫不及待要跟春泥等人分享捷报,她真怀疑皇帝睡得着吗?再过一个时辰就得计划早朝了吧。
    郁宛试探道:“不如臣妾扶您回养心殿?”
    乾隆想了想,“也行,可你得陪着朕。”
    郁宛看他双眸炯炯,难得羞涩了刹那,暗道皇帝这会儿倒真有点把她当小心肝的意思,哪晓得乾隆是看上她这块天然的人肉枕头。
    她倒是无妨,左右不差那会儿工夫,等天亮再去传颂今日的丰功伟绩罢。
    许是孕期格外劳神的缘故,郁宛只打算合一合眼的,可等醒来早已日上三更了,而她身上依旧披着乾隆那件熊罴大氅,厚厚的甚是暖和,就不晓得是否木兰围场那头意图行刺的野兽的皮。以乾隆爷记仇的个性,她觉得很有可能。
    而慎刑司的效率也真个雷厉风行,这么会儿的工夫就完事了,敲碎了盛淮山近一半的牙齿,那小子血泪都流干了,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是自个儿见色起意,真要是有人指使,还用得着守株待兔么?
    而他身上除了那包驯化孔雀用的香粉,也搜不出旁的物证。
    郁宛听着都觉得齿根有些酸痛,怎么敲的?拿小锤子敲?这时候又没有补牙技术,看来盛淮山那副玉树临风的模样也给毁了,往后想卖屁股怕是都卖不出去。
    郁宛忍着呕心摆摆手,“那就这样吧,不必再来禀报了。”
    王进保答应着出去。
    这厢郁宛喟叹不已,“你说这人是不是活腻了?好好的梨园台柱子不当,偏要学人家走捷径,哪有那么多通天梯可寻?”
    真要是想当富婆小狼狗,随便找个员外夫人地主老财倒省事,他倒是胆大包天,还敢把主意打到宫里,她这位正得宠的红人头上。
    说句不中听的,哪怕他瞄准太后都强得多呢,她看起来有那么容易上手么?
    春泥道:“谁叫娘娘生得国色天香鹤立鸡群,他先取中娘娘,眼里自然装不下其他了。”
    郁宛哂道:“油嘴滑舌。”
    心里无疑是高兴的,谁不爱听奉承话呢?以前在草原上倒是没多少人夸她漂亮,勒扎特部的姑娘以高大丰健为美,她在部族里头都能算瘦削了,类比一下就是梦露跟卡戴珊的差别,要不是有个当首领的爹,大约她也谈不了三任未婚夫。
    进宫之后倒成了物以稀为贵,跟那些小鸡仔似的文弱闺秀比起来,她的确算得鹤立鸡群,所以盛淮山哪来的信心征服她呢?哪怕当男宠这人看起来都像个秒男呢。
    主仆俩贫嘴恶舌讥讽了盛老板一回,之后就把这件事撂开不管了,至于慈宁宫那头如何交代,想必皇帝自有主张。
    再去翊坤宫请安时,这桩公案已经传开了,嫔妃们的反应不一而足,有夸奖豫嫔急智的,也有怀疑她惺惺作态故意讨皇帝欢心的——这倒是实情。
    舒妃摇着孔雀毛编织的团扇,闲闲说道:“无风不起浪,此番幸得皇上明鉴,可豫嫔妹妹也须自省其身才是,怎的那戏子不找别人偏偏找你?”
    言下之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定是郁宛平日举止轻浮,招蜂引蝶肆意挑逗,才叫盛淮山心生邪念。
    郁宛笑道:“看来娘娘哪日若是被狗咬了,也得好好反省自己是怎么招了恶狗的嫌,否则它为何不咬别人偏偏咬您呢?”
    “你!”舒妃娥眉倒竖,这都什么不伦不类的比方。
    待要呛声回去,那拉氏淡淡道:“舒妃,大家同为姊妹,无谓彼此相争,你也消停些罢。”
    到底关乎后宫女眷声誉,宁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这豫嫔的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私自派太监去跟那戏子交际,设若那人狗急跳墙可怎么好?故而那拉氏还是稍稍流露出谴责之意。
    郁宛也适时地垂头,表示认错——下回说不定还敢。
    那拉氏亦拿她没辙,从她那日公然闯进舒妃宫里救走兰贵人,那拉氏便知道,这是个颇具侠气的姑娘。见多了死气沉沉的后妃,难为有个不拘一格的,那拉氏亦不忍苛责,只要她别闹太过,自个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忻嫔见皇后这样维护,心内更是不平,换做是她,恐怕那拉氏早就口诛笔伐起来——说起来明明她比豫嫔长得漂亮多了,那盛淮山居然舍珍珠而取鱼目,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可惜了一张好脸。
    忻嫔忍着微微心痛,情绪复杂难辨。
    那拉氏又说起下月颁金节庆典,让嫔妃们好好准备,作为满族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自然马虎不得。
    可那拉氏依旧只点了令贵妃从旁料理,叫同为妃首的纯贵妃神色难免尴尬,自从去年募捐一事后,她的六宫之权至今未能恢复,还被后起之秀魏佳氏给压了一头,纯贵妃别提多么窝火。
    幸而近日有个难得的喜讯,让她从阴霾里隐约窥见曙光。
    那拉氏察言观色,含笑道:“还未祝贺妹妹,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原来不久以前,皇帝刚为六阿哥永瑢选定了嫡福晋,乃参将傅谦之女。傅谦正是孝贤皇后之弟、一等忠勇公傅恒之兄,虽是侧室所出,然富察一族门楣显赫,岂是寻常世家所能比拟。
    且是与先皇后娘家结亲,纯贵妃更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她一直担心皇帝会因永璋迁怒永瑢,先前秋狝之事也令她如鲠在喉,生怕皇帝察觉什么,如今瞧着,皇帝对她到底还是念着旧情的,否则不会对瑢哥亲事这般上心。
    相形之下,失去六宫之权都不那么难受了。
    众人其实早就听到风声,不过还是装出一副惊喜莫名的情状,齐齐向纯贵妃道贺。
    郁宛则暗暗纳闷,她以为乾隆爷是个怨憎分明的性子,这一年来纯贵妃的所作所为分明触碰到底线,难道是她错估了乾隆的忍耐度?
    等从翊坤宫出来,小钮祜禄氏赶上她,问那盛老板究竟如何下场。
    郁宛隐晦地提示到,盛淮山少了一骨朵东西,据说被太监们拿去喂狗了。
    小钮祜禄氏听得稀里糊涂,“少了什么?手指?”
    她只听闻赌坊里常用这种法子作为惩戒。
    郁宛:……看来是个纯洁的姑娘。
    她就不污染小钮祜禄氏的耳朵了,便含糊点了点头。
    小钮祜禄氏叹道:“可惜是个自毁前程的,前儿我到慈宁宫看姑母,姑母还念叨着那出小戏呢。”
    幸好三条腿的蛤口蟆难找,两只脚的小旦好寻。这盛淮山无非容颜秀丽些,太后更看重的倒是戏台上那把好嗓子——再寻个经验老道的就是了。
    只是市面上新鲜戏文就那么些,翻来翻去总会腻味,太后就盼着几时能再出个新本子才好。
    郁宛忙道:“你没说那折戏是我作的吧?”
    小钮祜禄氏笑着摇头,“姐姐特意交代我要保密,我哪里敢说。”
    郁宛念了声阿弥陀佛,她就怕被人催稿,虽然她眼下有个新灵感,可尚需时间打磨。首先背景就得改一改,不能发生在皇宫,那太明显了,顶好换成富贵人家的后院,她的身份也得变一变,是个外地过来的胡姬呢,还是勾栏买到的清倌人?万岁爷当然还是那个男主,潘驴邓小闲五样俱全的人物,不能让他被戏子的风头给比下去——比起抓奸,观众总是更乐意看偷情的,那就得给女主的坚贞找个合适的情由。
    郁宛越想越觉得文思枯竭,决定还是叫小桂子去市面上搜罗些类似的话本子来,好激发灵感。
    毕竟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金瓶梅,而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潘金莲是绝不会对西门庆守身如玉的。
    第87章 过继
    十月十三颁金节, 乾隆在保和殿内办了一套家宴,列座者皆为王亲宗室及内外命妇们。
    郁宛在这种场合一向兴致缺缺,加之不能饮酒, 更觉得无甚滋味。在场那些宗亲多是去年除夕就已见过,只多了个衣裳素淡的妇人, 看着十分眼生。
    新燕悄声道:“她是慎郡王福晋。”
    郁宛恍然, 慎郡王是去年五月过世的,除夕福晋还在守孝, 自然不宜见人。只是如今虽满一年, 看她脸上仍有些郁郁寡欢之色, 淡妆素裹,想必自个儿并不愿出来交际, 皇帝又何必强人所难?
    许是察觉她心中困惑,乾隆含笑斟了一杯酒, 让李玉端去给福晋祖氏, 还十分体贴地称呼她皇婶。
    祖氏诚惶诚恐接过,一饮而尽,脸上愁苦却未有分毫减轻。
    乾隆叹道:“皇叔因病过身,朕闻之实在叹惋,遥想幼时嬉戏玩闹之谊,恍惚如梦隔世。原以为能看他儿孙绕膝,怎料却……”
    祖氏几乎落下眼泪,这也正是她心头最痛处。她自己是个不中用的, 千方百计只生了个格格, 可侧福晋们她并不曾亏待, 怎么老天爷偏不肯予以回报?好容易养了两个庶子, 却都没能活过二十, 难道命里注定郡王一脉得断在她手上?
    去年她握着病榻上丈夫的手,看他一点点在怀中冰冷,两眼却仍大睁着,死不瞑目,她就觉得这是在怪她,怪她没能尽好一个当福晋的责任,害他断子绝孙。
    今日皇帝特来请她赴宴,祖氏并未感到任何光彩,心头仍是凄凉的。她每见一次客,都觉得他们在看她笑话,恨不得立刻追随允禧而去才好,可真到了地底下,允禧能原谅她么?
    正出神时,却见乾隆扭头向太后道:“皇额娘,慎皇叔一脉苦无香火承继,朕想着不如过继一支过去,省得皇婶日夜焦心。”
    太后颔首,“原是应该的,你看宗族里哪些合适,挑一个记到福晋名下罢。”
    祖氏尚来不及欢喜,她身后的和亲王弘昼已高声叫喊起来,“皇兄,您可别把主意打到臣弟身上,臣弟才舍不得!”
    和亲王是个极护犊子的,哪怕他只有一个女儿却有一大堆儿子,他也舍不得其中任何一个去认别人当爹,不对,是当爷爷。总之经过和婉的教训,如今他对皇帝分外警惕,休想画大饼来糊弄他!
    乾隆白他一眼,“你家那些歪瓜裂枣朕才瞧不上。”
    和亲王从鼻子里哼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显然皇帝的话并没叫他生气,他巴不得皇帝瞧不上,皇帝看上谁才是谁倒霉呢。
    祖氏着起急来,难得皇帝主动提起,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待要好言相劝和亲王,乾隆却语出惊人道:“宗室子多贤愚难辨,皇婶你还得费心教导,朕打算选个膝下阿哥寄养到你名下,不知你以为如何?”
    祖氏的嘴张开不响了。
    和亲王则跟果亲王咬耳朵,觉得皇帝一定是吃醉了,自己的儿子也舍得过继,天底下竟会有这种阿玛!
    果亲王默默饮了口闷酒,他何尝不是先帝亲生,皇帝照样说过继就过继。亲兄弟如此,亲父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太后亦深觉不妥,皇帝子嗣虽多,可这些年夭的夭亡的亡,活着的还不到圣祖爷零头,把亲生子送出去,天下人该怎么想呢?
    乾隆含笑道:“皇叔与朕同年而生,岁数相若,名为叔侄,其实也和亲兄弟差不多,朕岂忍心令其嗣脉断绝,况先帝当年只有四子,依旧将三哥驱逐出宗籍。”
    言下之意,他好歹没做那么绝。
    太后心道弘时那是犯了盛怒,能跟正常人相比么?如今你一个皇帝好端端地弃养,岂非叫人指责你不慈?
    可她太知晓儿子脾气,决定了的事再难更改,今日看似心血来潮,实则给祖福晋发帖子时便已做了决定,太后亦懒得再劝,左右她对这些皇子皇孙们皆是淡淡,若实在思念,召进宫来探望便是了,祖氏也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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