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1】出自张爱玲倾城之恋
    第98章 双亲
    郁宛回去就跟额吉说了那拉氏的交代, 萨日娜正有此意,正好她备的各色土仪已经送到,便打算到各宫主位那儿打个招呼, 顺便帮女儿结个善缘。
    郁宛倒是没想什么善缘,可她担心母亲碰壁, 这宫里颇有几个不好相处的, 万一她们给额吉气受可怎么好?萨日娜又是个风风火火性子,若当面吵起来, 怕是不容易善了。
    “还是我陪您去罢。”
    萨日娜笑道:“行了, 以为你额吉是三岁孩子?我自然知晓如何应对, 你有孕在身,就别到处跑了, 安生养着要紧。”
    说好,便轻快地点了春泥小桂子和几个宫女太监——主要负责帮忙搬东西。
    郁宛看着母亲雄赳赳地出门, 一副要上战场的阵仗, 唯有对新燕叹息,“真叫人不放心。”
    新燕笑道:“娘娘不放心夫人?别怕,我瞧夫人是个有成算的。”
    至少不会随便叫人欺侮了去。
    郁宛幽幽道:“我是不放心那些主位。”
    新燕:……
    *
    萨日娜带着东西先去了几个高位嫔妃处,太后犯了时气,纯贵妃又病得昏昏沉沉,不宜见客,这两处皆只放了东西,余下的皇后令贵妃倒是打了个照面, 可两处事务繁忙, 也只简单喝了杯茶。
    之后便去了愉妃跟庆妃宫中, 愉妃祖上据闻也是蒙古族裔, 但论起血脉相差甚远, 故而萨日娜只浅浅客套两句便离开了,庆妃对她倒是颇为好奇,细问她部族里的境况,萨日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庆妃听得悠然神往,又说几时能去作客便好了。
    萨日娜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娘娘想来我随时欢迎。”
    庆妃却又感叹,想出宫一趟谈何容易,何况是到大草原上,真羡慕郁宛在那儿长大。
    萨日娜只能聊表同情,这些城里人的爱好可真新鲜,衣服上纱帘上处处熏着香药,却梦想跟牛羊粪马粪作伴——到时候不被熏吐才奇怪呢。
    不过她带的马奶/子酒酥乳饼之类庆妃却很喜欢,萨日娜便笑道:“娘娘若是想这个,只管去跟琪琪格要,她也会做呢。”
    轻而易举就把女儿给卖了。
    庆妃自然却之不恭,一面暗暗称奇,原来郁宛会做饭,还以为她只懂吃呢。
    又哪晓得萨日娜纯粹是帮女儿吹牛——郁宛确实会做一点,但仅限于打下手,譬如给酒瓶消毒,找几个干净的碗等等。
    她所谓的“帮忙”大半都是在尝味道,反正总得有人试菜嘛。
    之后萨日娜便去了舒妃宫中,舒妃存心想将这位贵客多晾一会儿,便叫人奉了点心和茶,她自己只在内室闲卧,准备时机成熟再仪态万方地出去。
    哪知半个时辰后,侍女匆匆来报,根敦夫人把三盘点心都给吃光了,那壶碧螺春也被喝得一滴不剩——为了摆阔,娘娘还特意让命最好的茶叶冲泡呢。
    舒妃几乎气急败坏,这母女俩怎么一样厚颜无耻,哪有这样作客的?
    待要出去质问,哪知萨日娜已然拍拍屁股走人了,说既然娘娘不方便,那她也无需叨扰,凳子上倒是留了包土仪,舒妃提溜起来一瞧,刺鼻的怪味,不知是些什么东西,转头就嫌弃地叫人扔掉——那乳饼乳扇她吃不惯,侍女瞧着却甚是可惜,偷偷带回去佐餐。
    咸福宫中,伊贵人得知根敦夫人要来拜访,心里暗暗有些计较,豫嫔为人滑不留手,现又怀着身孕,想设计她是不可能了,她额吉倒是个突破口——倘若根敦夫人犯了错,公然对宫中主位不敬,皇帝会怎么想?怕是连勒扎特一族都会受到牵连。
    到那时,豫嫔的前途将蒙上一层灰雾,也是她取而代之的最好时机。
    伊贵人想得很美,奈何她的计划还未付诸实践便宣告破灭,刚听到根敦夫人造访的消息,颖妃就叫人锁上西配殿的门,还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坐镇,让把她盯牢些。
    伊贵人气得七窍生烟,这是生怕她搞破坏?可她总归是咸福宫的人,论起亲疏远近自是跟颖妃更近,为了一个外人拿她当贼防着,她真怀疑颖妃脑子坏掉了。
    可在颖妃的立场,哪里能叫她如愿?她这妃位是因为豫嫔而得的,得罪了豫嫔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再说她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是非曲直还是分得清的。
    萨日娜明明瞧见西配殿的异状,却只装作不知,只跟颖妃闲叙家常。
    颖妃一家乃在旗的蒙古人,虽已在京多年,对草原仍怀着故土之思,萨日娜便说了许多部族里的情况,当然也不乏伊贵人父亲塞音查克所在的达瓦达仕部。
    听萨日娜说起塞音察克风流无度,膝下却只得二女一子时,颖妃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夫人所说是真话?”
    萨日娜笑道:“这有什么好扯谎,十里八乡都知道,那儿子还未必是他的种,听说是个捡来的女人生的,跟他时便已大着肚子。”
    不过草原上也不太讲究这些,本就习俗开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完事,横竖塞音察克有继承人不就行了?
    颖妃却觉心情复杂,她留着伊贵人也是看她年轻体健,想借她肚子生个孩子,省得老来无人送终,可听根敦夫人的意思,这塞音察克一家似乎子嗣凋敝得很——说不定伊贵人即使得宠也是个不能生的,何况还家风不正。
    早知道,还不如选郭贵人呢,至少郭贵人肯听话。
    萨日娜情知言多必失,小小地挑拨一下就离开了,至于算不算诋毁伊贵人名声,谁在乎?她爹风流是出了名的,那个孩子的相貌也的确值得说道——听说刚出世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是宝蓝的呢,后来不知用了什么药水才变黑了,也就塞音察克这个蠢材傻乎乎还觉得是长生天显灵。
    最后便去了钟粹跟景阳两宫。知道小钮祜禄氏跟女儿有同住之谊,萨日娜除了谒见婉嫔,兰贵人那里也多备了份礼;至于忻嫔,她倒是想好好跟萨日娜说道说道郁宛的“丰功伟绩”,好叫她知晓女儿如何在宫里兴风作浪,奈何眼前的蒙古健妇一问三不知,无论什么都只呆呆看着,半痴不聋模样。
    忻嫔以为她是不懂满语,只能强行把一肚子火给憋回去,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豫嫔那样能说会道,当娘的怎么连好赖话都听不出,简直匪夷所思。
    萨日娜回到永和宫,再看女儿就十分惆怅了,这些深宫妇人真是有八百个心眼子,她不在的时候,琪琪格怕是得处处受欺罢?
    春泥真想对她说,夫人您实在多虑了,从来只有她欺负人家的份,哪有人敢欺负她的?
    萨日娜在女儿处住了两天,直到第三日午后,根敦才奉旨进宫。
    萨日娜知道丈夫是个不着调的,本不欲叫他面圣,唯恐御前失仪,可来都来了,不见一面总是说不过去。
    郁宛安抚道:“阿布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他知道如何表现的。”
    现在她想起爹爹,回忆里就只有好处了。虽然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阿布可从没因此看轻她,照样跟兄弟们一起练习骑射游猎,日常待她也是极好,打回来的野味最鲜最嫩的那块总是她的份,就连牛乳中凝出的那层淡黄色的脂膏也是她专属——她热爱这种天然的调味品,谁叫草原上佐料匮乏。
    犹记得小时候刚学走路时阿布还曾给她当马骑呢,后来当然没法子,不是她太重,是他渐渐缩水了,真奇怪,原来人老了还会变矮的。
    郁宛眼中泛酸,觉得待会子恐怕控制不住眼泪流下,赶紧拿手绢擦了擦。
    不过阿布怎么还没过来?从晌午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叫来小桂子盘问,小桂子道:“奴才让小李子引路,想必应该快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踪迹,郁宛咦道:“莫不是迷路了?”
    到底是头一遭来,皇宫地方又大,她刚来的时候也头晕目眩认了半天呢——父女俩可能都有点路痴属性。
    萨日娜面上有些迟疑,“不会罢。”
    她还特意交代丈夫别到处瞎转悠,跟着那穿蓝色补服的就行了,这么点小事都能出错?
    郁宛有些急躁,待要让小桂子再去找找,就见不远处的花丛里,一个遍身草屑的人步履蹒跚过来,正是她那不着边际的阿布根敦,嘴里还埋怨着:“琪琪格,这宫里的人怎么都跟游神野鬼似的?我才解了个手就不见踪迹了,害得我还到处寻他。”
    把御花园都快翻遍了。
    他身后气喘吁吁赶来的小李子则满面委屈,祖宗,是我寻您好吗?这宫里是您熟还是我熟呀?
    郁宛:……
    算了懒得争辩,反正她爹就这副脾气,赶紧叫小桂子将小李子带下去休息,再给他喝点辛苦茶。
    至于她爹这幅模样看样子也得更衣洗漱才行,不过她这宫里没男人衣裳,太监服穿上也不伦不类,莫非到外头买去?
    还好萨日娜早有准备,就知道丈夫进宫总得闹出点状况,遂带了几件备用的,衣裳鞋袜都有——他那个尺寸到外头铺子订做都困难。
    根敦憨憨一笑,挠挠头正要进屋,忽一眼瞥见郁宛站在那里,仿佛才认出她似的,惊愕道:“琪琪格,怎么跟你额吉一样胖了?”
    此话一出,两个女人齐齐对他怒目而视。
    萨日娜更是快人快语,“胡说八道,明明是像你,你自个儿比比看呢!”
    郁宛:……原来受伤的只有我。
    第99章 投缳
    根敦从内殿梳理完出来, 觉得周身刺挠,十分不自在,对妻子埋怨道:“你从哪买来的衣裳, 怪模怪式。”
    他穿惯了棉、麻、毛各种织物,就是不习惯穿这丝绸的, 滑溜溜的根本挂不住肉。
    萨日娜啐道:“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亏我还特意到京城最好的绸缎坊为你订做, 难得见一回女儿,不得打扮得体面些?”
    根敦小声嘀咕, 他虽是山猪, 眼前这位倒也愿意嫁呢, 也不知是谁眼光不好。
    萨日娜虎目一瞪,“你说什么?”
    根敦赶紧赔笑, “我说你说得对,既然面圣, 当然不能给咱琪琪格丢脸。”
    郁宛素来知道阿布有些耙耳朵, 没想到这么多年始终不改,且有愈演愈烈的阵仗,亦可侧面看出她额吉的本事——虽说草原女子多数性情直爽,不与满汉相类,但她额吉绝对是里头最彪悍的那个。别人的勇猛只在外表,她额吉却是粗中有细,绵里藏针,难怪能把偌大一家子人管得服服帖帖呢。
    根敦偷空向女儿递了个眼色, 郁宛会意, “额吉, 时候不早了, 咱们还是坐下边吃边说吧。”
    说着就要让御膳房传膳, 哪知王进保这会儿却打着千儿过来,“启禀豫嫔娘娘,万岁爷请德穆齐老爷到养心殿用膳。”
    郁宛真没想到皇帝会给她爹这么大面子,不过这对她来说却不似好事——只请男客不请女客,那显然是要喝酒,她爹酒量虽好,酒品却不咋地,脾气上来更容易骂骂咧咧,有回还趁着醉意把隔壁达瓦达仕部的塞音察克骂了个狗血淋头,起因不过是他麾下的牧民偷了勒扎特部一只羊。
    郁宛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要帮爹爹推辞,萨日娜却拦住她,“皇上盛情相邀,怎可不赏脸?我瞧你爹自个儿也是愿意去的。”
    根敦自然乐得眉开眼笑,他这人对于免费的筵席一向都很热爱,酒水更是来者不拒——白得的干嘛不要?
    虽然听到面圣也紧张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就被王进保的吹捧给哄得飘飘然了。
    待父亲离开,郁宛便有些忧心忡忡,乾隆这人虽大半时候和蔼可亲,但雷点也真不少,说不准哪句话便得罪他了,他老人家又记仇,过后翻起旧账可怎么好?她爹却是个混不吝脾气,醉时天不怕地不怕,醒后却会忘光光。
    只盼着他这回克制点儿,所幸乾隆爷的酒量也不惊人,悠着些应该没事。
    因王进保说了会派侍卫送客人回驿馆,萨日娜也懒得操心,用了膳便带着女儿歇息。
    到了快亥时,母女俩却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匆匆披衣起身,只见王进保搀着根敦在外头,两条腿跟面条式地站都站不住,另一边乾隆爷则被李玉扶着,虽醉眼乜斜,看起来情况要好得多。
    王进保愁眉苦脸,“德穆齐老爷非得同二位告别才肯离宫,小的也是没办法。”
    郁宛没想到她爹把她的忠告全当成耳旁风,居然真个喝得烂醉如泥!不免气不打一处来。
    皇帝爷却也没叫人拦着——也是,看他的模样,说不定喝得比她爹还尽兴呢。
    乾隆打了个酒嗝,十分得意地道:“宛儿,你还说你阿布是草原第一猛士,瞧瞧,还不是被朕给比下去了!”
    郁宛心想她可没说过,要么是她爹自己吹牛的。
    看两人的架势还真拼了不少,这是公然在养心殿内较量起来?
    萨日娜本来也有点恼火,可看丈夫偷向她眨了眨眼,立刻心知肚明,又嗔道:“真是,以前篝火宴上那些壮年小子都拼不过你,怎么进了宫反倒退步了?没的让万岁爷扫兴。”
    正话反说,当然不是他退步,而是皇帝太有水平。
    乾隆乐呵呵地道:“夫人也莫怪他了,德穆齐与朕一见如故,言谈甚欢,还送给朕一个这么好的女儿,逢此幸事,怎可不浮三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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