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的少女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多说。
    几人不管心中作何想,见了陆云柯,还是抬手行礼道:“见过陆师兄。”
    周围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看向了这一处,那不是前日因为赢了赌斗被赶出丹房的师弟吗?陆云柯这是干什么,难道觉得这样还不够?、
    若真是如此,那他的气量未免也太小了!
    陆云柯看向神情晦暗的少年,停在他面前,将怀中玉牌递给他。
    少年一怔,抬头看向陆云柯:“陆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丹房弟子的令牌,”陆云柯解释道,“师弟,这本就是你的。”
    “赌斗输了是我本事不济,绝没有理由记恨师弟,还请师弟不要误会。”陆云柯真诚道。
    说罢,他躬身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欢喜地对握着玉牌的少年道:“师兄,太好了,你可以回丹房了!看来之前都是一场误会!”
    少年脸上晦暗之色散去,点了点头,心中感激。之前自己被赶出丹房,应该不是陆师兄做的,否则今日他怎么会亲自将丹房弟子的令牌还给自己。
    “谁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赶了师兄走,被大家瞧不起,这才来做好人的……”方才看陆云柯很是不顺眼的少年再度开口。
    少女皱着眉:“你怎么总是将人向坏处想?”
    少年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
    而周围许多人心中讪讪,他们好像也是误会了陆云柯的人,他们中大多是普通弟子,自然也更能共情因为赢了陆云柯后被打压的丹房弟子。
    也有人觉得陆云柯这是在惺惺作态,之前将人赶出丹房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宋括远远看着这一幕,面上笑意不由淡去一瞬。他毕竟年纪有限,还没有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吴师兄就在他身边,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随即如常地收回目光。
    同样看到了事情始末的太上葳蕤坐在演武场上那棵有几百年树龄的松树上,微微挑眉。茂密枝叶遮蔽住她的身影,青色衣袂垂落,丝毫不显突兀。
    四周都是松溪剑派的弟子,却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随着日上中天,一众松溪剑派的弟子齐聚此处,人声嘈杂。
    悬挂在高台上的铜钟发出一声闷响,场中不由为之一静,几道剑光就在此时自天边飞掠而过,落在高台上方。
    “掌门到了!”
    “今日来了好多长老,几位不理俗务的太上长老竟然也出关了……”
    “听说只要能在大比中夺了前十,就能得掌门和众位长老亲自指点修行!”
    ……
    下方响起兴奋的议论声,陆云柯脸上也隐隐露出激动之色。
    陆佑之正在宣读大比的规则,太上葳蕤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陆佑之身旁的人,缓缓收紧了手。
    中年男人发根灰白,相貌威严,神情也是一片严肃,正是陆佑之的师兄,松溪剑派大长老。
    太上葳蕤认得他。
    她当然认得他。
    他是朱厌失去了意识,只剩一缕神魂,也要杀的人。
    第13章
    太上葳蕤认识朱厌时,她刚刚转生为妖,下半身化为蛇尾,脸上覆满幽紫鳞片,半人半蛇,看上去狰狞可怖。
    而朱厌为南明离火寄生,容貌尽毁,时时受烈焰焚身之苦,不得解脱。
    太上葳蕤并不喜欢他,那时候她大约是恨着所有人的,好在,朱厌也不喜欢她。
    北域荒芜,弱肉强食,太上葳蕤与朱厌修为有限,两个人即便相看两相厌,也必须相互扶持才能活下去。
    后来,太上葳蕤觉得,其实做妖也不错。她做人时不曾拥有过真心相待的人,当妖时却有了。
    她只想活下去,作为自己活下去,哪怕当一只妖也无所谓。
    可世上之事,从来都不会如人所愿。
    那日,镜明宗联手东域各大宗门,征讨北域,往日在北域横行无忌的大妖,一个接一个死在这些正道修士手中。
    夜色浓稠,血腥味飘出很远,好像连天幕上高悬的弯月,也被染成血红。
    有人提着剑,一步步向她逼近。
    蛇尾被长戟穿透,死死钉在地面,远处厮杀声不绝于耳,那些人族修士的面孔在她眼前扭曲,熟悉的,陌生的,都化作北域凛冽的寒风,叫她连血液也冰冷下来。
    不,她如今是蛇妖,血本就是冷的,太上葳蕤忽又想起。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原来这世上,弱者注定为人鱼肉,哪怕只是一时安宁,也不可得。
    眼前忽然被火光照亮,那一片灼热的火光中,有人高声对她说:“走!”
    一道人形没入火光之中,在他身后,赤色的土地上燃起无边烈焰。
    “走啊!”
    他的声音消散在火焰中,太上葳蕤嘶吼一声,断开长尾,向外逃去。
    她回过头,平日总是与她互相看不上的朱厌没入火焰之中,连神魂一起,一点点湮灭。
    他燃烧神魂,唤醒寄生于自己体内的南明离火,为的不过是在这一次屠杀中,为太上葳蕤求一条生路。
    望着那片赤红火焰,太上葳蕤脑中只剩一片无声的空白。直到很多年后,她都还将那一夜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数日之后,东域众修士终于离开已经沦为死地的荒原。他们当然不会留在这里,北域乃是荒芜之地,灵气稀薄,煞气却终年不散,于修炼毫无益处。
    太上葳蕤回到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战场,只见尸骸遍野,白骨千里。她一寸寸地找过去,终于在焦土中,发现一抹朱厌残留神魂。
    神魂破碎至此,便是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捧着那抹残魂,跪在荒野之中,哭声在风中回荡,天地之间一片沉寂。
    东域修士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只修为低微,只能从他们手中断尾而逃的蛇妖,有朝一日会成为率军踏破东域,让他们只能匍匐以迎的妖尊。
    后来,太上葳蕤以天火炼制傀儡,将那抹残留的神魂置于其中,他便成了妖尊座下只知杀戮的护法朱厌。
    她用了无数办法温养这抹神魂,但一年,十年,百年过去,傀儡始终只是一具傀儡。
    直到很多年后,妖尊发兵东域,只剩一缕神魂的朱厌在见到白发苍苍的老者时,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不经太上葳蕤命令要杀一个人。
    哪怕他只剩下一抹残魂,也要杀了他。
    而七百年前的老者,就是如今正站在陆佑之身旁的人。
    太上葳蕤将手覆在眼上,到了这一刻,她终于可以肯定,自己在丹枫林随手救下的陆云柯,就是后来的朱厌。
    他竟然真的是朱厌……
    七百年前,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是镜明宗弟子,而朱厌也没有被南明离火寄生,沦落北域。
    演武场上方,陆佑之讲清规则,又鼓励众弟子几句,便不再多言。他抬手落下一道灵力,铜钟发出沉重铮鸣,三声钟响之后,松溪剑派门内大比便正式开始了。
    演武场早已搭起数十个比武台,负责比试秩序的执法弟子高声念着号牌,陆佑之和众长老转身准备离开。
    大比要持续七日,他们当然不可能一直在场,不过每日都会有几位长老在此看顾弟子,以免在比试中发生什么意外,造成无法恢复的伤势。
    形容威严的大长老抬头扫过四周,眼神幽深。演武场喧闹无比,无数道气息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无法确定窥探的目光来自何方。
    “师兄,请。”陆佑之开口,打断了大长老的思绪。
    大长老看向他,点了点头,众人一道向外走去。
    “下一场,一百七十三号原武,对战九百四十六号陆云柯——”比武台上的执法弟子高声唤道。
    陆云柯连忙看向自己手中号牌,竟然这么快就轮到他了?他第一场要对战的,竟然是原武师弟……
    陆云柯深吸一口气,握着剑走向比武台。
    肤色黝黑的少年着一身月白色的弟子服,身形挺拔,背着一把剑刃宽厚的重剑,闻言也跳上了比武台。
    “陆师兄,请多指教。”他解下背后灵剑,向陆云柯一礼。
    少年虽然唤陆云柯一声师兄,修为却比陆云柯高出了一个小境界。
    陆云柯回以一礼,缓缓拔出了手中长剑。在握住剑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一切喧哗在他耳边淡去,陆云柯眼中,只剩下要与他比试的少年。
    随着执法弟子令下,原武执剑而起。沉重的宽剑在他手中好像轻若无物,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劲风。
    若是叫这一剑落在身上,陆云柯只怕当场就要被打趴下。
    他脚下步伐变幻,侧身躲过这一击,手腕翻转,剑尖寒芒破空,逼退了原武。
    这是陆云柯已经练过无数次的松溪剑法起手式。
    原武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反手又劈下一剑,陆云柯连忙出剑相挡,剑身相撞,发出金石碰撞之声。
    经脉灵力流转,陆云柯手中用力,逼退了原武。他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不过一段时日不见,陆师兄的剑法竟然已经纯熟至此,原武脸上难掩惊讶。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输,无论如何,他比陆师兄高出的一整个小境界,并非轻易就能弥补。
    此时,陆云柯转守为攻,手中用出第一重松溪剑法,攻向原武,不过片刻,两人已经交手数招,让人只觉目不暇接。
    “陆师兄原来这么厉害吗……”围观这场比试的少年喃喃道。
    他身旁众人也是一脸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
    众所周知,陆云柯前些日子才输给和他一样境界的师弟,而且是大败。而今日与他比试的原武足有炼气七重的修为,在比试开始之前,他们都以为大约只需一时半刻,这场比试就能结束。
    可现在,陆云柯看上去竟然和比自己修为更高的原武势均力敌。
    松溪剑派的弟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比武台上,两道身影不断碰撞在一处,周遭灵气为剑锋搅动,一片混乱。
    就连在演武场中巡视的几位长老也不由被这场比试吸引了目光。他们的修为都在金丹之上,炼气弟子的比试再精妙,也难得能叫他们感兴趣。此时看着陆云柯的剑法,几位长老眼中都现出几分兴味。
    以他们的境界,竟然都很难从剑法中找出破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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