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 她不仅一身修为尽失, 还被禁锢于囚车中游街示众, 受尽唾骂。
    澹台寒山没有杀玉书,只是废了她修为, 便是要将其罪行昭告郡中,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将其处决。
    江海阁上, 喻梦丘倚着阑干,轻啧一声:“没想到蓬莱郡为祸的妖物, 是因这样一个貌美的姑娘所起,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手中欢快地撸着狐尾,白狐不堪其扰, 挣扎着想跑,可惜喻梦丘有金丹修为,它如何能逃脱。
    太上葳蕤从门内走出,停在他身旁:“紫金坊之事可处置好了?”
    喻梦丘手一松,得到自由的白狐纵身一跃,踏着阑干远离了他,向太上葳蕤嘤嘤叫了两声。
    既然喻梦丘答应了要入小孤山派,自然要随太上葳蕤一起离开,不可能再留在紫金坊。
    “我办事怎么会有问题。”喻梦丘扬了扬眉,脸上显出一点得意,“像我这样的符道大师,和紫金坊签的可不是卖身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喻梦丘修为只在金丹,但在符道上的造诣少有人能及,不过他研究简化符文之事,看在旁人眼中,颇有些不务正业。
    “师姐,你从何处带回的这只狐狸,我怎么看它妖丹像是缺了一半?”方才撸了那么久狐狸,他当然不会什么也没察觉。
    妖兽踏入修行之后,体内将会形成妖丹,若失妖丹,一身修为便会尽数散去,其重要并不输于自身性命。
    而眼前这只白狐,喻梦丘方才顺手用神识扫过,体内妖丹竟然缺了一半。
    缺了一半妖丹还能修为不散,他活了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一只。
    “它用自己一半妖丹,救了一个人。”太上葳蕤平静回道,脸上不见什么表情。
    谢思浑身气血为吞月花所噬,就算整个蓬莱郡中,大约也找不到一个医修能治这样的伤势。太上葳蕤剖开白狐内丹,将其中一半置于谢思体内,让她转化为了半妖,才救下她一命。
    当日太上葳蕤被容玦一箭射杀在天水阁上,便是因为一枚妖丹,才得以转生为妖,拥有另一条命。
    只是白狐缺了一半内丹,自此以后便注定道途艰难。
    澹台寒山欲奉上重礼酬谢,太上葳蕤没有收。她愿意救谢思,不是因为这位澹台家家主,而是为那只甘愿献出妖丹的白狐。
    在她离开澹台家时,这只白狐跟了上来。
    在白狐不太聪明的脑子里,如今它欠谢思的恩情还了,却还没有还太上葳蕤救下谢思的恩情。
    它要跟,太上葳蕤便也随它。
    “救了什么人?怎么救的?”喻梦丘好奇不减,“难道是将妖丹放进那人体内?可如此一来,那人算是人,还是妖?”
    太上葳蕤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的话太多了。”
    话音落下,裴行昭自回廊后走来,恭谨地向太上葳蕤一礼:“师姐。”
    太上葳蕤见他来了,挥手将白狐送入他怀中。白狐没有挣扎,相比快把它撸秃了的喻梦丘,白狐显然更喜欢裴行昭一些。
    “走吧。”太上葳蕤开口。
    “去哪里?”
    喻梦丘忍不住又问,太上葳蕤却没有回答,看着裴行昭已经抱着白狐跟上,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囚车已经走远,人群中的唾骂之声却还没有散去。
    谢一言看着这一幕,只觉憋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散了。虽然他还是很讨厌澹台寒山,但不得不说,这件事他干得很漂亮。
    阿姐险些就被玉书害死,如今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谢思看着远去的囚车,温声对他道:“我们走吧。”
    “阿姐,我们现在回家吗?”
    谢一言口中的家,自然指的是谢家。
    如今谢思已经和澹台寒山没有关系了。
    她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澹台寒山和离。
    她前半生都不得自由,为了谢家,为了自己父亲的期望,她只能困居于内宅之中,做个华贵温婉摆设,见那方寸天地间的日升月落。
    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后,谢思终于能放下了。
    谢家也好,澹台寒山也好,她都可以放下了。
    对于谢思提出的和离,澹台寒山在沉默一瞬后便应下了。他心中对于谢思有愧,如此简单的请求,自然不会不应。
    缘深情浅,终是难得眷侣。
    “父亲现在大约是不愿见到我的。”谢思笑了笑,她对自己的父亲还是足够了解的。
    若是知道她主动与澹台寒山和离,父亲只怕立刻就会亲自将她送回澹台家,向澹台寒山请罪。
    谢一言知道她说得没错,神色有些茫然:“那我们如今该去哪里好?”
    “方禹州这般大,从前我都不曾去过几处,如今想四处走一走。”谢思望向碧蓝无垠的天际,日光落在她脸上,现出很久都不曾出现过的真切笑意。
    高楼之上,澹台寒山负手而立,青衣侍女从他身后走来,俯身一礼:“家主,夫人和谢家公子,已经离开蓬莱郡了。”
    澹台寒山望着高空飞过的云舟,淡淡嗯了一声。
    此去山高水远,但愿故人平安。
    在谢家姐弟离开蓬莱郡时,太上葳蕤也带着裴行昭,喻梦丘,还有白狐踏上前往北域的云舟。
    云舟能日行数万里,从蓬莱郡到北域,也不过需两三日罢了。
    裴行昭倚着船舷向下望去,云舟穿行过云雾之间,下方城池湖海逐渐变小,来往行人渺小如蝼蚁。
    蹲在他肩上的白狐不自觉地张开了嘴,活像是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狐狸。裴行昭面上神情虽然没有表现得如它这般明显,但眼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泄露出了一点惊叹之色。
    神色萎靡的喻梦丘身上贴了好几张符,就连脸上也一左一右贴着两张,可惜还是没能改变自己晕船的状况。
    喻梦丘晕一切在高处的工具,包括云舟和飞剑。
    “还有多久能到北域?”晕船晕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他苦逼地看向太上葳蕤,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上了贼船。
    “两日。”闭目修行的太上葳蕤没有睁眼,淡淡吐出两个字。
    喻梦丘哀叹一声,重重向后仰倒。
    他们所乘的这艘云舟足有百里长,其上行客过千,太上葳蕤一行在其中并不显眼。随着距北域越来越近,云舟上的人也渐渐减少。
    北域荒僻混乱,各大妖族势力林立,魔修横行,前往此处的人族正道修士向来不多。
    长百里有余的云舟落在夜游城中的乘云渡内,这是云舟商会在北域的三大据点中,地处最深的的一处。
    若是想再深入北域,便只能自行前往。
    喻梦丘扶着墙走出乘云渡,双腿还在隐隐发软,要是这云舟再不停,他真的觉得自己要折寿了。
    见他如此,太上葳蕤看了一眼天色,开口道:“今夜便在城中暂歇一日。”
    喻梦丘眼含热泪地看向她:“师姐,你真好。”
    看来她也不是那么魔鬼嘛。
    虽然喻梦丘的年纪比太上葳蕤大上许多,但这声师姐叫得是越来越顺口了。
    不过太上葳蕤在城中暂歇,并非只为他。现下已是黄昏,入夜之后,北域大荒之中妖兽横行,危机四伏。如今已经身处北域,倒不必急于一夜。
    衣衫褴褛的乞儿蹲在街口,见有人前来,端着破碗上前。他一只手还是灰狼的利爪,形貌可怖。
    妖族想完全化为人形,并不容易。
    裴行昭犹豫片刻,还是取出了灵石。
    当日若不是沦为乞儿的虎子将他背回破庙,他早就丢了性命,何谈如今踏入修行之路。
    就在他躬身之时,乞儿脸上扬起诡异笑容,利爪破空而来。
    裴行昭全未想到这般变故,他修行不过数日,如何会是狼妖的对手。
    太上葳蕤拂手,一道气浪挥出,狼妖还没来得及近裴行昭的身,便被扔了出去。
    他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身,知道自己不敌,飞身逃窜而去。
    裴行昭站在原地,有些羞惭:“师姐,对不起,我……”
    “这里是北域。”太上葳蕤淡淡道,“大荒弱肉强食,在拥有足够的实力前,多余的善心只会让你丢了性命。”
    “是。”裴行昭应声道。
    同一时间,燕愁余很是懊恼地穿行在荒野之中。
    五师傅让他解开北荒枯冢外的封印,没告诉过他,被封印的这位前辈已经失了神智啊。
    多亏他眼疾手快,在这位前辈身上留下了一道追踪符,这才没跟丢了人。
    洞虚境界的大能,偏偏还神智混乱,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会生出大麻烦。
    五师父当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玄黑城墙屹立在夕阳的余晖下,城门外的巨石刻了三个银钩铁画的赤红大字,夜游城。
    燕愁余感知着渐远的气息,在夕阳落下最后一道余晖之前,踏入了夜游城。
    第70章
    第二日一早, 太上葳蕤孤身走出了暂歇一夜的客舍。
    她所熟悉的是多年之后的北域,但如北域这般混乱之地,诸多势力互相征伐吞并, 即便是几年之间, 势力分布都多有不同。
    因此要在疆域广阔的北域大荒行走,有张符合实际情形的地图极为重要。
    太上葳蕤现在要找的, 就是记载了北域各大势力分布及地形的疆域图。
    她才踏出门,便有贼眉鼠眼的少年凑上来, 口中道:“道友这是头一回来北域吧?我这儿有好东西你要不要?”
    太上葳蕤看向他, 微微挑了挑眉:“什么好东西。”
    “北域地图!”少年震声道,“要在北域行走, 可少不了一张地图,看你我有缘,这张地图,我只卖你五百灵石!”
    “你当真有北域地图?”太上葳蕤勾起唇角, 脸上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
    少年连连点头, 从怀中掏出了古旧的羊皮纸卷:“没错,货真价实的北域地图,只要五百灵石,童叟无欺!”
    他拍着胸.脯, 努力做出一脸真诚的神情,可惜那张贼眉鼠眼的脸实在很难让人产生信服之意。
    太上葳蕤看了少年一眼, 竟然真从纳戒中取出装了五百灵石的锦囊, 少年立时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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