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在梦中已经对太上葳蕤说过了,不过燕愁余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以为那只是梦而已。
    她想,若是现在将事情说出来,他或许会像在玄龙王城中一般,无地自容到当场逃了。
    那就太浪费这样好的月色了,还是不说了,太上葳蕤垂眸,掩去了眼底些微醉意。
    若是不用灵力化解酒意,便是修为再高,也会醉的。
    像是想了一会儿,太上葳蕤拿起酒坛:“可要尝尝我的酒?”
    不等燕愁余反应过来,她往口中倒下清冽酒液,倾身靠近。
    温热的吐息扫过颈间,燕愁余闻到了独属于太上葳蕤的气息,如山巅霜雪,清冷疏离。
    唇齿相依,甘醇酒液被渡入他口中,燕愁余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脑中忽地一片空白。
    他的酒量一向很好,只是这口酒却轻易让他生出了醉意。
    燕愁余终于反应过来,一只手握在太上葳蕤腰上,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腕,加深了这个吻。
    覆满玄黑鳞片的龙尾不知何时从衣袍中伸出,将太上葳蕤完全圈在了燕愁余怀中。
    第165章
    太上葳蕤枕在燕愁余腿上, 似是沉沉睡了过去。
    长发垂落,她神情安然,燕愁余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还握着酒坛,夜风吹过,他脸上热意终于渐渐褪去, 得以收起身后龙尾。
    这几年间,燕愁余对自己原形的控制已经掌握得足够得心应手,可惜还是轻易在太上葳蕤面前破了功。
    毕竟他也只是条三百多岁的龙而已。
    耳后还有些微红, 燕愁余喝了口酒, 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他曾想过无数次与太上葳蕤重逢时要说些什么,但当真的再次相见时, 他却忘了自己原本计划好的话。
    或许本就不必说什么, 只要她看着自己, 一切就足够了。
    燕愁余勾起唇角, 饮下最后一口酒,他抱起太上葳蕤, 飞身自楼顶落下, 举止中透着洒然少年气, 相貌极盛, 昭昭如日月。
    两人衣袂翻飞, 黑与白纠缠, 密不可分, 显出几分温柔缱绻。
    燕愁余清楚太上葳蕤的弟子居在何处, 以他的修为,只需心念一动便能足以回到小院之中,但他没有。
    抱着怀中少女, 燕愁余缓缓上前,将脚步放得很慢。
    太上葳蕤倚在他怀中,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睡颜安然,全无防备。
    燕愁余忽然想,若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便再好不过。
    月色温柔,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推开房门,虽然有月光自窗外投入,屋内光线还是有几分昏暗。燕愁余心念一动,镌刻在墙上的符文如水波一样流动,各处便亮了起来。
    燕愁余小心地将人放在软榻上,一截雪白皓腕自袖中露出,细得好像一折就断。
    狭长的疤痕延伸向上,没入衣袖中,燕愁余不由目光一凝。这应该是近日才受的伤,而且伤得不轻,否则以渡劫修士的身体强度,根本无法留下伤痕。
    这伤从何而来其实也不难猜,金翅大鹏乃是渡劫中期的大妖,太上葳蕤想杀他,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
    之前太上葳蕤身上气息全然如常,未曾透出任何异样,加上燕愁余满心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便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凤池领一行,她伤势如何?除了腕上,其他可还有……
    燕愁余犹豫一瞬,没有叫醒太上葳蕤,只是握住她的手腕,注入一道灵力。
    大约是因为太上葳蕤并未对他设防的缘故,这道来自燕愁余灵力顺利进入她经脉中,并未被排斥。
    灵力游走,不过几息之间,便足以燕愁余清楚她身体情形如何。
    她身上伤口多已痊愈,留下的几处伤痕,或许再过两三日便能完全恢复,不留一点痕迹。唯有右肩上那一处,重伤及骨,金翅大鹏残留的力量不断破坏着伤口,周而复始,以致如今也未能恢复。
    不过再过上数日,以太上葳蕤的身体强度,自然便会恢复。
    她并非医修,想祛除伤口内残留的力量,或许要花上三五日静修养伤,但从布局谋算金翅大鹏到回到小孤山,都没有给她这个余暇。
    燕愁余犹豫一瞬,褪去太上葳蕤衣衫,露出右肩。
    肩上已然不见鲜血渗出,但伤口狰狞可怖,一股暴烈的力量在其中肆虐。
    她身上分明有伤,却不曾提过,反而应了长陵等人在明光殿共饮。这个时候,她理应先闭关疗伤才是!
    就在这一刻,太上葳蕤睁开了眼。
    早在燕愁余以灵力探知自己情形的时候,太上葳蕤便已经醒了过来,她虽不曾防备他,但有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
    若是不够谨慎戒备,她或许早就丢了性命,世上也不会有修真界人人闻之色变的妖尊。
    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目光,燕愁余下意识收回了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他有些局促地解释道:“我是想看看你的伤……”
    燕愁余说着,看向太上葳蕤右肩,眉头不自觉地紧皱。
    太上葳蕤淡淡道:“只是小伤罢了。”
    燕愁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身上真正的小伤,早已恢复了!”
    太上葳蕤难得见他露出这样神色,她偏了偏头,有些奇怪:“你在生气?”
    “没有,我只是……”燕愁余抿了抿唇,在太上葳蕤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吧,我的确有些生气。”
    “为何?”太上葳蕤是真的不明白。
    “你身上的伤未好,为什么不告诉我?”燕愁余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问道。
    “这样的伤,便不用治,十余日间自然也能恢复。”太上葳蕤回道,言下之意,这不过是小伤罢了,何须刻意提及。
    对太上葳蕤而言,只要她还动得了,便一律可以算作小伤。以她现在的修为,自愈的速度很快,寻常小伤便不必麻烦旁人。
    太上葳蕤早已习惯了如此。
    习惯了受伤,习惯了孤身一人舔舐伤口。
    “葳蕤,若是你的师弟师妹知道此事,还不知会如何自责。”燕愁余长叹一口气,又道。
    他也在自责,自责为什么他没能在一开始就发现这一点。
    “在我们面前,你原不必再掩饰什么。”
    燕愁余将手覆上太上葳蕤的伤口,丝丝缕缕的灵力先后涌入她体内,缓缓祛除金翅大鹏残留的力量。
    他轻声道:“葳蕤,下次受伤,可以告诉我么?”
    太上葳蕤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心中生出几分自己也说不分明的异样情绪。她习惯了孤身一人,但燕愁余这样说,她心中却并无不悦。
    怔然许久,她终于开口:“好。”
    或许她也该习惯,自己早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她所有的欢喜与痛苦,都多了一人想帮她分担。
    得到这个答案,燕愁余笑了起来,她对他是不一样的,而他对她,也是如此。
    “睡一会儿吧。”他用另一只手覆上太上葳蕤的双眼,轻声哄道。
    掌心能感受到她的眼睫轻轻颤动,像振翅的蝴蝶,落在了燕愁余心上。
    太上葳蕤便如他所言阖上了双眼,带着三分醉意,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光一寸寸延伸进房中,攀上少年玄黑色的衣角。
    目光向上,能看见燕愁余半跪在软榻边,一只手与太上葳蕤交握,头就枕在交握的双手旁,竟是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待了一整晚。
    太上葳蕤睁开眼,双目因为骤来的光亮微微一阖,下一刻,她就感受到身边比平常多出的一道气息。
    左手传来不属于自身的温热,她垂眸,只见燕愁余安静地睡在榻边,未曾醒来。
    昨夜为太上葳蕤疗伤,他耗费了不少灵力,
    太上葳蕤没有叫醒他,坐起身,她微微抬手,指尖触到了少年的脸。
    燕愁余的脸一半暴露在天光中,另一半藏在阴影里,四下一片寂然,空气中漂浮着微尘,一切好像都恰到好处。
    太上葳蕤的指尖沿着他的脸庞往下,描绘出燕愁余的轮廓。
    燕愁余醒了,四目相对,他对太上葳蕤扬起一个笑。
    醒来便能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让他如何不欢喜。
    “葳蕤……”燕愁余开口,身后好像有条看不见的尾巴在拼命摇晃着。
    太上葳蕤眼底现出些微笑意,忍不住伸手在燕愁余下巴上摸了摸。这好像成了某种信号,燕愁余当即倾身向她靠了过来。
    天光中,两人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
    因为这件事,燕愁余走出太上葳蕤的弟子居时,脸上带着比平日更盛几分的笑意。
    此时已经不早,小孤山山门内不少弟子来往,见了燕愁余,俱都抬手行礼,不过看着他来的方向,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燕愁余温和应声,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像是并未注意到他们眼中情绪。
    几名小孤山弟子看着燕愁余的背影,一时都沉默下来。
    终于,少年带着几分自我怀疑开口,打破这片死寂,干巴巴地道:“我没看错吧……燕师兄刚刚,是从大师姐的弟子居出来的……”
    身旁少女提议道:“你可以捏一把自己的脸。”
    少年依言而行,随即捂着脸呼痛。
    少女看着他的表情,点了点头,头上兔耳随之一甩,煞有介事地说道:“看来不是梦。”
    “那燕师兄真是从大师姐的弟子居出来的?”
    他们从刚破晓就待在这里了,可没见过有人进去,难道燕师兄从昨夜就……
    少年迫不及待地拿出网玦联系同门:“没想到燕师兄原来和大师姐是这样的关系!”
    八卦之心,不管是人还是妖都从来不少。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说不定燕师兄是在彻夜和大师姐是在交流修行心得?”顶着狼耳的少年试图找出另一种解释。“我前日就约了师姐,聊了一整夜怎么改良回灵丹。”
    握着网玦的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谈一整夜的修行心得,这是要多不解风情才能做出来的事儿啊!
    燕师兄应该没有傻到这个地步吧。
    少女拍了拍少年肩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也没能追到师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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