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之上,太上葳蕤迎风而立,衣袍翻卷,渺渺如云雾。
    余紫嫣自后而来,抬手向她恭谨一礼,神色不见异常:“尊上。”
    太上葳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指尖微动,一道微不可见的灵光忽然亮了起来,自余紫嫣裙角飘飘荡荡,落在太上葳蕤掌心。
    这是……余紫嫣瞳孔微缩,下意识看向自己裙角,她竟然完全不曾察觉自己身上被留下了追踪术法!
    是方才的水镜,容玦借水镜传讯在她身上留下了这道术法,借她耳目,查探青鱼情形。
    太上葳蕤收拢手,那点灵光便在她掌心破碎开来,
    余紫嫣低下头,请罪道:“尊上,是我疏忽……”
    或许是因为父亲安危之故,她难得大意了。容玦真正的目的,或许并非是见尊上,而是借她窥探青鱼情形。
    太上葳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淡道:“若有下次,自去领罚。”
    余紫嫣沉声应是。
    抬头望向东南之处,太上葳蕤眼中透露出一股冷意。诸事繁杂,她一时没有余暇与容玦清算,今日,也该收些利息了。
    掌心向上,赤红翎羽缓缓出现在她手中,其上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威势。
    余紫嫣不由呼吸一滞,她可以肯定,这枚翎羽属于一只渡劫期妖兽。
    她猜得不错,这正是从金翅大鹏身上取下的翎羽,小孤山炼器峰花了数月,才铸炼不过枚,如今尽数都在太上葳蕤手中。
    灵力幻化为长弓,当太上葳蕤拉起弓弦时,赤红翎羽上仿佛燃烧着烈烈火焰。
    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啸,翎羽离弦而出,不过瞬息便消失在云层之后。
    余紫嫣知道,那是镜明宗的方向。
    镜明宗内,容玦感知到自己留在余紫嫣身上的追踪术法失效,虽有些可惜,也未曾觉得过于失望,毕竟这也只是个试探。
    青鱼崛起,苍栖州内的形势越显复杂,不过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容玦拾阶而上,面上始终噙着淡淡笑意。
    毕竟在镜明宗前面,始终还挡着一个罗浮教。
    就在他沉思之时,天边灵光闪过,容玦似有所觉。
    他抬起头,只见赤红翎羽像是拖曳着火焰而来,凛然不可挡。
    也是在这一瞬间,日月殿内,闭目打坐的容洵猛地睁开双眼,闪身出现在山间小径上,悍然出手,试图拦下翎羽。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当他握住翎羽尾端时,它已同利箭一般刺进容玦心口。
    衣襟上缓缓开出一朵血色的花,容玦感到一阵剧痛袭来,他甚至没能看清翎羽如何落下,自然不可能躲得开。
    眼前眩晕,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形缓缓向后倒去。
    很多年后,苍栖州修士齐聚天水阁,于无数视线下,容玦弯弓搭箭,射向太上葳蕤心口。
    而今,她将这一箭还给他。
    及时扶住容玦,容洵心中震怒难言,渡劫修士的威压肆无忌惮地横扫开,将周遭天地灵气搅得一片混乱。
    赤红翎羽瞬间在手中化为齑粉,容洵毫不吝惜地运转灵力,尽力为容玦护住心脉。
    有渡劫大能出手,容玦这条命自然不会丢,确定他性命无虞,容洵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镜明宗有何处得罪青鱼,阁下要下如此狠手?!”容洵借翎羽上的气息回溯,以灵力传音,话中难掩怒意。
    风吹鼓衣袍,山巅之上,太上葳蕤冷然回道:“为些旧怨。”
    她与镜明宗,与容氏之间,只剩旧怨未算。
    第187章
    天水阁离开曲河之后, 一路向北,意指悬陵。
    在其抵达悬陵之前,罗浮教的探子已经将此事报与闻人颜。
    到了此时此刻, 闻人颜很难维持住好脸色,她原以为自己镇守于此,苏长秋不会选择硬碰硬, 没想到天水阁直取悬陵,全未犹豫。
    如此一来,岂不是真如了那青鱼小辈的愿?!
    “阿娘, 天水阁这般行事, 难道是青鱼有所勾结不成?”闻人昭越迟疑着说道,若非如此, 天水阁何以只攻悬陵, 而不取青鱼等地?
    她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慌乱, 天水阁若是全力攻打悬陵, 罗浮教未必能守住。
    关于青鱼与天水阁勾结,闻人颜脑中也曾闪过一瞬这样的怀疑, 不过很快便被她否决了。
    “崔意死在青鱼那小辈手上, 天水阁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与其合作。”她徐徐开口, 神情冷峭。
    天水阁全然不打算攻占其他郡城, 直取有自己坐镇的悬陵, 舍易求难, 未免奇怪。
    难道, 此处有苏长秋不得不攻下的理由?闻人颜皱起了眉,倘若真是如此,会是因为什么?
    见她久久不言, 闻人昭越终于坐不住了,开口道:“阿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水阁如今可还有两名渡劫修士,苏长秋的修为更是不在阿娘之下,阿娘若是以一敌二,艰难可见一斑。
    闻人颜没有回答,她抬头,望着远方有些阴沉的天色,如今已是入冬了。不过短短月余之间,苍栖州的局势因为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女生了大变。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最后又想在这苍栖州得到什么?直到现在,苍栖州内,竟还无人知晓她名姓。
    良久,闻人颜终于开口,冷声下令:“传讯清溪,求援——”
    以如今形势,青鱼绝不可能出手助罗浮教,那能助闻人颜守住悬陵的,便只有容洵。罗浮教与镜明宗乃是盟友,此番情形下,镜明宗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传讯很快便到了清溪之地,但此时此刻,容洵正闭关为容玦疗伤,无暇他顾。
    即便相隔上百万里远,太上葳蕤以翎羽为箭,渡劫境界的实力下,还是险些要了容玦性命。
    此时他面色苍白,就算心口仍有残留的灵力肆虐,脸上也未曾流露出太多痛苦之色。
    容玦向来是个很能忍的人。
    眸中暗色涌动,他牵起唇角,像是并未因生死觉出恐惧。
    自青鱼而来的那道声音让他莫名觉出几分熟悉,却一时未曾想起来由。
    毕竟,距太上葳蕤离开镜明宗,已然有十年了。
    在他身后,容洵的脸色只见一片肃然,容玦的伤势很重,为了不影响他未来道途,容洵为他疗伤时必须十足小心。
    而直到现在,容洵都未曾想通,太上葳蕤为何要对容玦出手。
    名姓、容貌都未曾流传,没有人知道,于青鱼搅动风云的渡劫,正是斩杀金翅大鹏,覆灭玄阴的北境妖尊。
    旧怨……思及太上葳蕤的话,容洵更觉不解,玦儿何曾开罪过这般大能?
    虽然他心中因这一箭甚为震怒,不过比起讨个公道,显然还是容玦的性命更重要。
    也是为这个原因,当悬陵传讯求救时,容洵无法立刻动身。否则以他的性情,面对罗浮教相求,绝不会推诿,即刻便会前去。
    但如今容玦伤势未曾恢复,容洵便不可能在此时离开,只能传讯闻人颜,会迟上几日赶到。
    以罗浮教在悬陵周围兵力,还不至连几日都支撑不了。
    此番受伤能拖延叔父赶往悬陵,总算一桩好处,容玦漠然想到。
    镜明宗与罗浮教名义上虽是盟友,但在容洵晋升渡劫之前,镜明宗势力有限,多受罗浮教辖制。
    此消彼长,之前镜明宗为掩护罗浮教行事,在曲河战场损失不小,而今,也该轮到罗浮教了。
    叔父不喜权谋算计,但在这世上,你不肯算计旁人,便唯有被人算计。暗处的刀剑,往往比明处更加可怕。
    如今罗浮教与镜明宗有共同的敌人,是以能同仇敌忾,有朝一日,天水阁覆灭,二者便注定会是对立之势。
    悬陵之中,闻人颜收到容洵回信,眼中有怒气一掠而过,她此时想法,与容玦不谋而合。
    因此容洵所言,听起来便像是借口了。
    抬头看向上方水镜,只见数百飞舟自天际而过,在悬陵上空投下一片巨大阴影,
    天水阁大军,已然到了。
    飞舟上战旗飘摇,数道灵光闪过,不过数息,便有无数天水阁修士自其而下,向悬陵袭来,大战一触即发。
    当两方修士碰撞在一起时,苏长秋与天水阁另一名渡劫正站在船头,冷静地望着下方,未曾出手。
    悬陵此时有闻人颜亲自坐镇,布防严密,又有地势之利,想将其攻下,绝非一日之功。
    此时交手,不过是苏长秋对于悬陵兵力的试探。
    战火愈演愈烈,五日间,闻人颜与苏长秋有过数次交手,但因天水阁还有一名渡劫在场为其掠阵,不免落于下风。
    罗浮教因此数次传讯镜明宗,催促容洵。
    第六日,在天水阁堪称疯狂的攻势下,罗浮教守备被迫收紧,青鱼一方已然将兵力收归青鱼郡等地,严阵以待。
    凤起等十三郡都在坤舆山河阵中,无论天水阁还是罗浮教势力,都无法越雷池半步。
    终于,在罗浮教显出颓势之时,镜明宗发兵,身为掌教的容洵领清溪麾下修士,来援悬陵,欲合围天水阁。
    拂晓之时,山巅雾气缭绕,缥缈如仙境。
    太上葳蕤孤身立于此处,宽大的袍袖为山风吹鼓,素衣白裙,似天外而来。
    她在等。
    等桑南淮按捺不住,亲自出手。
    太上葳蕤并不清楚当日应如是给桑南淮留下的伤势如何,也不能确定他如今苟延残喘到了如何地步,是否已经出关,但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他有机会破坏悬陵这一战。
    一旦桑南淮出手,清溪必定颓倒,苏长秋开启地脉禁制,坤舆山河阵被破,天水阁便有了全身而退的可能。
    这自然不是太上葳蕤所乐见的。
    唯有苏长秋陨落在此,对于天水阁才是真正的打击,来日直面桑南淮时,太上葳蕤方有胜算。
    与崔意,石镇岳等人不同,桑南淮的修为虽非自己修得,但却真正有渡劫后期的实力,只是未能得到与渡劫修为相匹配的寿命。
    同时,为了负荷过于强大的力量,无形之中折损寿命,否则桑南淮也不会在两三百年间就走向穷途末路。
    面对渡劫后期,就算是太上葳蕤,取胜的把握也不大。更何况,就算如崔意等假冒伪劣的渡劫无需忌惮,但天水阁除了桑南淮外,还有渡劫中期的苏长秋。
    如今,桑南淮不出手自是最好,那就证明,他的情形比太上葳蕤预计的更为糟糕,即便在几可影响天水阁存亡的关键时刻也无力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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