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桑南淮从她口中知道了羽蛇一族的秘密。
    每一代羽蛇族族长,都会自上一任族长处继承妖丹,将其以血脉秘术与自身妖丹融合,继承先辈的修为。
    所以郦姬在不过千岁的年纪,便有了渡劫后期的修为——妖族寿命漫长,千岁实在不算什么。
    郦姬从未对桑南淮设防,因为他是自她腹中生出的生命。
    当玄铁炼制的利刃刺入腰腹之时,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青年,桑南淮堪称冷静地从她体内剖出了那枚妖丹。
    桑南淮有一□□蛇血脉,虽然他体内并未生出妖丹,但借由血脉秘术,还是可以将郦姬妖丹纳入体内。
    他如愿晋升了渡劫后期,寿命却未能得以延长,反而因为体内庞大的修为,不断折损。
    桑南淮不是不想杀了郦姬,但他要动手时才发现,郦姬曾与他定下魂契,同生共死。
    这本是为了保护桑南淮,最后却成了他无法抹杀郦姬的原因。
    他只能将郦姬囚于天水阁水牢最深处,让她永远沉没水中。
    桑南淮也未放过羽蛇族族人,只是他们的妖丹对他已经全无效用。为了延续寿命,他反复研究羽蛇族的血脉秘术,得出以妖丹提升修士境界的秘术。
    后来的事,世人便都清楚,桑南淮夺得天水阁阁主之位,在七名渡劫修士的威慑下,整个苍栖州都不得不向天水阁俯首称臣。
    郦姬寥寥几句,便将当年旧事尽数讲清,一时间,天水阁内只剩一片默然。
    “或许你,就是对我违背族规的惩罚。”她惨然一笑,蛇尾上被锁链贯穿的伤口已经结成痂痕,但痛苦却并未因此减弱半分。
    桑南淮还在哀求,他不想死,他想活,风风光光地活着!
    可惜这一次,郦姬不会再对他心软。
    长刺扬起,失了灵力的桑南淮根本无力躲闪,尖锐锋刃穿透他的身体,他双目暴起,趴伏在地面,彻底失了声息。
    曾经叱咤一时的天水阁阁主,终究是带着枯朽的皮囊死在了这里。
    郦姬在风中落下泪,她看向太上葳蕤,轻声道:“多谢。”
    她不曾识得她,也不知道羽蛇一族与她有过什么关联,但她理应谢过她。
    自山巅向下望去,郦姬张开手,那枚妖丹缓缓浮在空中,她振身而起,刹那间,天际光芒大作。
    无数细碎灵光自上方坠落,像是一场雨,沐浴在光点之中,许多修士身上伤势都开始缓缓好转。
    太上葳蕤抬起头,灿金光芒将她笼于其中,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经脉之内。太上葳蕤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缓缓递增,从渡劫中期逐渐逼近渡劫后期。
    自桑南淮体内取出的那枚妖丹,而今,竟是有大半的力量都被她纳入体内。
    这是郦姬对太上葳蕤的谢礼。
    天边,那道半人半蛇的身形在空中缓缓褪去颜色,她向太上葳蕤轻轻勾起唇角,闭上眼,任自己的虚影消失在风中。
    一枚淡金色的妖丹向太上葳蕤飘来,那是郦姬被囚于水牢这些年,体内新生出的妖丹。前世,因这枚妖丹,太上葳蕤才有转世为妖的机会。
    她接住这枚妖丹,收了起来。
    在郦姬消失的这一刻,下方无数修士都齐齐向太上葳蕤所在的方向垂首一礼。
    这一拜,是谢郦姬,也是谢妖尊。
    染血的白衣被吹鼓袍袖,太上葳蕤孤身立于山巅,鸦青长发扬起,神情中带着些许寂然。
    她抬起手,缓缓将指尖合拢。
    就在她身后,高悬空中的天上阙发出轰然响声,自上而下开始垮塌。直到许多年后,曾身在天水阁内的修士都深深记得这一幕。
    第206章
    在天上阙崩塌之时, 此方天地间的仙庭咒契终于完全崩碎,无数修士都能清楚感知到,来自冥冥之中的禁锢在此刻得以解除。
    小孤山的飞舟顺着江水漂流而入, 渡劫期的争斗还远不是濮阳鸾等人能参与的,他们只能等在天水阁外,静待太上葳蕤传讯。
    将受伤的青鱼修士捡回船上, 面对众多为天水阁囚禁,遍体鳞伤的妖族,小孤山也顺手捞了回来。
    大师姐毕竟有妖尊之名, 加上小孤山许多弟子如今都是妖族, 怎么也不好对此坐视不理。
    何况按长陵的说法,人口, 不, 该说是妖口都是上佳劳力, 无妄海正值用妖之际, 海中妖族便是再翻一倍也不嫌多。
    在他的指示下,小孤山弟子过处堪称寸草不留。
    闻人颜站起身, 冷声号令麾下修士围剿天水阁长老与弟子。斩草除根, 当日天水阁打压罗浮教之时未曾手软, 今日, 闻人颜自然也不会对天水阁手软。
    她的眼神似乎淬着幽深寒意, 让人望来不寒而栗。
    天水阁这一战, 终究是成就了妖尊之名。
    太上葳蕤败退桑南淮, 令无数远征天水阁的修士不至沦为祭品, 这样的光辉下,罗浮教之前所做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此后,世人只会记得是妖尊覆灭了天水阁。
    只需这一战, 青鱼的声名便已然稳居于罗浮教之上。
    在闻人颜冰冷的眼神下,就算是闻人昭越,也不由生出几许畏惧,她讷讷唤了句:“阿娘……”
    “领兵去围剿天水阁余孽,天水阁累累血债,是该偿还的时候了!”闻人颜语气中带着一股压抑的平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罗浮教此行,总不能毫无所获!
    闻人昭越低下头,应声道:“是……”
    各方势力都动了起来,桑南淮已死,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不会放过瓜分天水阁资源的时机。
    伤势较轻的青鱼修士汇聚在余紫嫣身边,跟随着小孤山飞舟一路向前扫荡。
    或许是因太上葳蕤的存在,其余修士皆是望之逼退,不曾相争。
    而眼看着白月宗的战旗与青鱼汇合,闻人颜猛然意识到什么,青鱼与白月宗,原来早就有所勾结,那之前……
    想明白这一点,闻人颜神情愈冷,看向喻檀烟的目光有如刀锋一般:“白月宗原是如此出尔反尔之辈?!”
    喻檀烟并不畏惧她,勾起唇角,眉如细柳,眼波流转如烟雨朦胧,看似楚楚可怜,但在闻人颜面前,却全然不落于下风:“阿颜,我白月宗答应你的,可都是做到了。不过一次合作,没有道理白月宗从此便只能与你罗浮教合作。”
    她慢条斯理道:“何况,我家那不省心的小辈十多年前离家出走,偏巧入了小孤山,如今已然是其门下亲传弟子。宁儿就这一个独子,白月宗总要为他考虑一一。”
    喻宁便是白月宗如今的掌门,喻梦丘的母亲。
    闻人颜阴沉着脸看向她,一语未发。
    调息恢复后的欧阳扩施施然站起身,含笑上前:“喻前辈说得不错,世上的确没有这样的道理。”
    闻人颜不由冷笑起来:“怎么,青云道也想倒戈向妖尊?前日淮江之上,败在一个小辈手中,青云道颜面扫地,欧阳长老竟是能忍下这口气?”
    “连天水阁阁主都败在妖尊手中,这样看来,我输得并不冤。”欧阳扩态度坦然,活到他这个年纪,需要不要脸的时候,便能足够不要脸。
    喻檀烟挑了挑眉,看来,青云道是打算改弦易辙了。
    目光对视,她与欧阳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为方禹州仙门,白月宗和青云道的交情,比起和罗浮教,可是深了许多。
    愿赌服输,闻人颜明白这个道理,但当真到了这个地步时,脸上还是难以控制地现出怒意。
    容洵站在一旁,不曾开口参与这场口舌之争,似有些神思不属。
    容玦深深地看着这一幕,他心中清楚,罗浮教大势已去。
    白月宗与青云道倒戈,因桑南淮之死,苍栖州诸多仙门世家必定心向青鱼,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闻人颜苦心谋划的一切,都如空中楼阁,轰然倒塌。
    看着前方崩塌的天上阙,容玦不由觉出一丝讽刺。
    他袍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天水阁覆灭,父母大仇已报,但他心中却并不觉得如何欢喜。
    大约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必须面对一场判决。
    容玦不想承认,但他的确在恐惧,恐惧将要落下的利刃。
    便在人心浮动之时,异变陡生。
    洞虚修为的天水阁长老钳制住着月白裙裳的女子落在高楼上方,以灵力传音道:“容洵,你看清楚,这是谁!”
    容洵抬目看去,变了脸色。
    被天水阁长老掐住脖颈,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女子,正是他兄长的女儿。
    她是泠竹,或者如今,该叫她容瑾才是。濮阳鸾远远望着这一幕,紧抿住唇角。
    昔日,容洵突破洞虚,泠竹便不得不恢复身份拜入天水阁,名为弟子,实则却是人质。
    当年尚在镜明宗时,濮阳鸾曾与泠竹交好,只是在云湖地宫中,两人面对负伤的太上葳蕤,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从此渐行渐远。
    太上葳蕤身上寒毒,乃是自泠竹身上引渡,哪怕动手的其实是容玦,泠竹最初并不知情,但受益的人,终究是她。
    人心总有偏向,濮阳鸾而今偏向的,只会是破开三十三重光明境来救她的太上葳蕤。她没有动作,冷眼看着前方。
    容洵的目光落在高楼之上,浑身血液好像有一瞬凝固,他强作冷静道:“你想如何!”
    “放了我,想要她留一条命,就放我离开!”衣袍染血的天水阁长老嘶声道,“一命换一命,再公平不过!”
    “休想!”不等容洵开口,闻人颜已然抢先回道,她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天水阁洞虚自此逃脱。
    何况,她还记得,如今挟持了泠竹的天水阁长老,正是曾参与搜捕罗浮教弟子的修士之一。
    当年不知有多少罗浮教弟子死在他手上,而今她怎么可能让他留得一命在!
    这名天水阁长老欠下的血债显然不止这一桩,同闻人颜一般想法的修士不在少数。
    按住泠竹颈间要害的手收紧,她神情痛苦,一双眼蓄满了泪水,远远看向自己的叔父。
    “那是我兄长的女儿!”容洵怒声对闻人颜道,全然失却了应有的冷静自持。
    闻人颜神情漠然:“容掌门当以大局为重,不可拘泥于个人生死!容氏女为大义而死,苍栖州修士自会记得她的牺牲!”
    在她眼中,泠竹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
    容洵自然不可能答应,泠竹是因他之故前往天水阁为质,已经令他心中甚觉亏欠,如今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放他走,之后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亲自将他斩杀!”容洵盯着闻人颜,一字一句道,若是她出手阻拦,容洵便并无把握救下泠竹。
    闻人颜不为所动,她从来不是心软之人。
    “容掌门,他手中血债累累,放如此恶徒离开,你心中何安?!”她冷声质问。
    容洵无言以对,他望向被制住要害的泠竹,看清了她眼中的恐惧与乞求。
    她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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