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埋头摆弄接收器时,突然感觉到身上有热风吹来。转头一看,只见江小恒手里正拿着一柄小扇子帮他扇着风,儿子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大滴的汗珠,一看就在这里扇了很久了。
    见江榕转头,江小恒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爸爸,你忙完了吗?”
    江榕乐了,他接过小扇子给儿子扇了扇风,“是不是热到了?爸爸这就开空调。”
    说来也奇怪,今天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后,他竟然没感觉到有多热,这会儿在闷热的书房里,他竟然没流一滴汗。这可能是吸收了晶核之后的好处,他的耐热性明显提升了。就是苦了小恒,他不怕热,可把孩子热得不轻。
    接收器上旋钮太多,江榕一直研究到夜里也没弄好,只好无奈先搂着儿子睡觉。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他视角很奇怪,他变成了门前枣树上的枝条,身上长着油亮的叶片,叶片根部顶着细碎的枣花。他向着月光舒展着身躯,感受着成功授粉的枣花成长的喜悦。
    他又变成了葛藤上面的一片叶子,挨挨挤挤的混在了同伴中间。山间的风带着热度拂过叶片,他也跟着上下晃动了起来。
    他的足迹一路向东,没一会儿就顺着今天走过的山路来到了李叔家的果园中。他在今天救助过的果树上一一停留,每当落在果树上时,他总是能清楚的分辨出哪一个果子长得最好。他走走停停,最后落在了李叔家窝棚前的柑橘树上。
    居高临下,他能看见李叔家的窝棚昏黄的灯光和正在忙碌的李叔两口子。李婶正细细擦拭着太阳能板上的污渍,她低垂着头颅眼眶泛红。李叔则沉默地坐在一边抽着香烟,一团团烟气从他口中吐出,呛得他咳了几声。
    李叔和李婶在屋里絮絮叨叨说着话,江榕落在一只被太阳晒得有些发黄的橘子上犯困。正当他想要小憩片刻时,一股被人窥探的感觉传来。他全身僵硬,如果现在他有实体的话,背心的汗毛一定立起来了。
    扭头看去,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正凝视着他。这一刻江榕汗毛倒竖:到底什么东西这么渗人!
    定睛一看,刚刚提起的心又落到了实处。正看着他的不是别的,正是李叔家的变异狗虎子。虎子疑惑地歪着脑袋,江榕稍稍有点动作,它的目光就紧紧的追随着。
    这就奇怪了,他明明在梦中,为什么虎子给他的压迫感会这么强?而且这个梦也太真实了,他甚至能感受到虎子身上的热度,听到它粗重的呼吸声。
    可能是江榕动作太大引起了虎子的不满,虎子猛地起身两只前脚搭在了橘子树上。它看着江榕的方向,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威胁声,脖子上的链条叮当作响。
    虎子的味道迎面而来,江榕连忙后退几步避开了它,“坐下。”
    虎子倒是听话,它乖乖坐下后微微晃动着大尾巴。但是门内却传来了李叔的声音,“谁在外面?”
    李叔放下了手中的卷烟走向门边,他随手拿起门后的柴刀提高声音:“谁呀?”
    窝棚门打开后,李叔站在廊檐下左右环顾了一圈。有那么一瞬间,江榕感觉到李叔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穿过。
    李婶道:“有人吗?”
    李叔狐疑挠了挠头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可能听错了。”
    看着李叔李婶二人回屋后,江榕又在果园停留片刻。月光下的果园无比静谧,如果不是大危机降临,这里将是瓜果飘香的世外桃源。
    突然间,江榕听见耳边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那声音离他很远,又像贴在他耳边发生似的,“哎哟,院子里面怎么多了这么多蔷薇藤?”
    心念一动后,江榕身边的场景再次变了。这一次他来到了楚强家的院子中,贴在了防盗窗上。
    夜晚的楚家比白天可热闹多了,在楚家院子里呆了一会儿,已经有两拨人从墙头翻到了院子里。他们有人抡着大锤哐哐砸窗户,有人试图用钻石戒指划开防弹玻璃,还有的则带了电动角磨机对着门窗上的合页疯狂打磨着。
    要不是楚强提前把门窗换了,估计房子里面的物资早就被村里人一锅端了。
    “见鬼了,这家的门窗怎么这么硬。”
    “这家人做工程的,房子比其他人家结实不是很正常吗?快动手吧别废话了,今天白天来这家的那对父子肯定是异能者,要是让他们先进了门,我们什么都得不到了。”
    “都让开,让我来开锁试试。”
    开锁?那还得了?
    在自己的梦里,江榕还能让这群人得逞?心念一动后,野蔷薇暴长起来,带刺的藤蔓准确地卷起一个个试图闯入楚强家的人。野蔷薇藤蔓上的尖刺扎人异常疼,在卷住人的瞬间,尖刺已经和这群人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翻墙而入的人留下了一地的作案工具。至于他们本尊,已经被野蔷薇卷着丢在了院墙外。
    院墙外的人惊恐万分:“里面有变异植物!它们会吸人血!”“快走快走,别来了!”
    江榕面无表情,这群人真会胡说,野蔷薇要是能吸人血,还能让他们全身而退?甩了甩野蔷薇的藤蔓后,他指挥着蔷薇藤蔓沿着墙体攀爬起来,直到蔷薇藤将楚强家所有门窗都封好,他才满意地挥手离开。
    这是个神奇的梦,江榕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他感觉自己化成了山中每一棵植被,在热风中肆意地伸展着枝丫。他看得到树冠上的鸟巢,听得到树根吸水的声音,能感受到叶片舒展或者掉落的感觉。
    这一切让他觉得玄妙又美好,最美妙的是,今天的梦境没有中断,让他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江榕难得睡了个懒觉。等他醒过来时,他发现昨天枯竭的异能今天又回来了。不仅如此,今天的感觉特别棒,异能比昨天还要多。
    昨天他在李叔家只走了一个山头就头晕眼花,今天一定能走更多的山头救活更多的树。然而他却不想这么做,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手中总要留点底牌。
    捣鼓了一天的接收器后,江榕再一次牵着孩子和狗子来到了李叔家的果园中。今天接待他们的只有李叔,江榕疑惑道:“叔,婶子去哪里了?”
    李叔沉重地叹了一声:“哎……我儿媳妇的几个亲戚大危机之后没地方去,就借住在我们家。昨天夜里黑灯瞎火,他们看不清路摔了。我媳妇儿身子重,只能让老伴儿回去帮忙照顾一下他们。”
    正在这时,李婶骑着电三轮回来了。她面色忧郁,只有在看见江榕父子的时候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小榕和宝宝来啦?快,快坐坐,婶儿给你们留了杨梅。”
    江榕笑道:“不用了婶儿,昨天你给的杨梅还没吃完。对了,你家的客人身体情况好些了吗?需要跌打损伤的药吗?”
    大危机之后很多人死于小病,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很多小病拖着拖着就成了大病。江榕想着以后要和李叔李婶他们做邻居,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结果李婶面露讥讽眼中带着几分不屑:“他们还配用跌打损伤药?别糟蹋了药膏。你一定猜不到他们是怎么受伤的,昨天晚上他们和村上的几个泼皮无赖去翻了楚家的墙头,被楚家院子里面的变异蔷薇扎得一身血洞。要我说啊,该!让他们不学……”
    李叔咳嗽了几声,给了李婶一个眼色。李婶这才想起来江榕和楚强的关系,她讪讪的笑了两声:“小榕你坐啊,我给你拿杨梅去。”
    江榕笑着摆摆手:“不用。”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莫非昨天晚上发生的不是梦?
    接下来两天江榕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被他传输过异能的树木,都会成为他的双眼,给他反馈周围的情况。这可比监控器监管的范围大多了,如果能好好利用,这个功能将会给他提供极大的便利性。
    异能上面有了新进展是好事,只是楚强一家子依然没有消息,这让江榕心中的忧虑一天天加深。这几天他一直调试手里的接收器,每天都会调试好几个小时。接收器坏了好几台,他听到了来自世界的上万条声音,只是没有一条是他想听到的声音。
    第三天入夜时分,当他慢慢转动旋钮时,接收器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噗噗的声响,这是接受到信号才会有的反应。
    江榕连忙切换到另一个旋钮上,随着旋钮发出咔哒咔哒细响,失真的声音从接收器破旧的喇叭中传了出来:“……d市城南宏达加油站,如果有人听到我的声音,请帮帮我们全家。”
    喇叭中的声音低沉沙哑缓慢,但是江榕还是听出了熟悉的感觉。果然,再细细听下去,喇叭中的声音更清楚了:“我叫楚强,我和我的家人被困在了d市城南宏达加油站……”
    江榕猛地站起,因为激动,他撞翻了放在书桌上的本子。记载着不同波段的笔记本重重砸到地上,他却来不及捡起。
    冲到客厅中摸到车钥匙后,江榕推开了儿子的房门:“小恒,快出来,和爸爸一起去接楚叔叔一家!”
    第23章
    大危机之后,江榕第一次用车。后备箱中放上了油桶和补给物资,怕楚强一家子受了什么伤,他还带了一些基础消炎药和抗生素。带好防身武器之后,车辆缓缓从车库中开了出来。
    白色的suv并不是一辆车出行,它身后牵引着家里的叉车。江榕将车停在了院中,进行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宏达加油站距离他家有二十多公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路上没有什么补给,一旦出问题想要返程就困难了。
    小仙女挂在墙头上观察着江榕的动作,它晃动着自己的刺试图引起江榕的注意:“江工~江工~”
    江榕检查好了牵引装置之后抬起头:“小仙女,我们要出去一趟,麻烦你看家好不好?”
    小仙女扭了扭身体:“有问题!”
    想到楚强家的遭遇,江榕担心自己出去之后会有不长眼的人翻他家的墙。想了想后他关照道:“小仙女,如果有人要翻我们家的院子,你就扎他。如果看到变异老鼠,直接扎死,好么?”
    小仙女欢快地回应着:“有问题!”
    月色下,白色的suv牵引着橘黄色的叉车行驶在山道上。灵山水库附近的山道上没有什么车辆,江榕开得很顺畅。
    窸窸窣窣整理包装袋的声音从后座传来,江榕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江小恒正坐在安全座椅上摆弄着背包里的零食。这孩子可能有些强迫症,总是试图把那些臌胀的零食袋子捋平整。
    想到今天晚上可能会开很长的路,江榕温声说道:“儿子,一会儿你困了就先睡一觉,等到了地方,爸爸再叫醒你。”
    江小恒抱着甲壳虫小背包认真说道:“不要,我要醒着。爸爸一个人开车好寂寞,我要陪爸爸。”
    江榕心里软成一片,看着后视镜中小小的孩子,他声音更加温柔,“好,如果困的话就睡一会儿。”
    江小恒歪着脑袋想了想:“那……爸爸你要是犯困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唱歌儿给你听。”
    然而车辆刚走到灵山水库下的镇上,江小恒就开始犯困了,小脑袋枕在安全座椅的靠背上一点一点。江榕将车载音乐声音调小,想让儿子睡得更安心。
    这一路注定不会平静,刚出了镇子,前面的路就堵上了。车灯照射下,江榕看到前方有几辆车撞在了一起,把不太宽敞的乡镇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些车辆的车窗上糊满了大头苍蝇,灯光一照,苍蝇缓缓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堆叠的车辆下方有大片液体漫延的痕迹,那些深黑色的液体上同样爬满了绿头苍蝇。,
    江榕将车远远停下,然后从手边拿了两个口罩戴上。开门的动作有些大,惊醒了江小恒,年幼的孩子好奇从后座探出脑袋:“爸爸,车车堆在一起了。”
    江榕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对,爸爸现在要下车把车车分开,你和乐乐乖乖在车上。”
    想到了什么,江榕顺手从驾驶位摸出了两个儿童口罩,在口罩中捏爆了两个香氛珠后,他将口罩给儿子戴上了:“乖,口罩不要摘下来。”
    江小恒喜欢香氛珠清凉的薄荷味,他乖巧回应道:“好,爸爸注意安全。”
    关上车门后,江榕熟练绕到了车辆后方,是时候派叉车上场了。橘红色的叉车尾部与suv尾部相连,只要解开牵引装置,叉车就能进入工作状态。
    在没出发之前,江榕就已经预料到路上会出现大规模的堵车情况。
    大危机来得突然,有一些在路上奔波的人没能赶回家,他们倒在了自己的车子中,成了路上的障碍。大危机之后,大城市里面的人总要想办法谋生,于是路上的车辆变多。在没有救援到处是路障的情况下,很多车辆发生了事故,再也没办法到达目的地。
    江榕不知道前面的几辆车从哪里来,要到何处去,他只知道车里的人再也回不了家了。
    越靠近事故车辆,臭味越发浓郁,两层口罩都遮不住。呆在没有挡风玻璃也没有空调的叉车上非常煎熬,江榕脑子里面想的只有四个字:速战速决。
    他家的叉车承重有两吨,对付普通的私家车绰绰有余。叉齿稳稳托住了suv正前方的事故车辆,随着叉齿缓缓抬升,车厢内流淌出淅淅沥沥的黄绿色液体,附着在车辆上的绿头苍蝇“轰”的一声散开。
    苍蝇飞起的那一刻,江榕看清了车内的惨状。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胃里直翻腾。
    密集的苍蝇乱撞,它们寻找着光源,胡乱的寻找着落脚点。有不少苍蝇落到了叉车上,但是说来奇怪,江榕身上竟然没有落下任何一只苍蝇。
    这可帮了他大忙,苍蝇要是落到他身上,无论对他的生理还是心理都是重大的考验。
    没一会儿江榕就在事故车辆中间清理出了一条通道,他熟练地将叉车挂在了suv后,随后继续向前开。车辆快速从事故车辆中经过,受到震动的苍蝇们雨点一样砸向suv的车窗。
    从没见过世面的江小恒惊了:“爸爸你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苍蝇啊?”
    江榕身躯猛的一震,上辈子儿子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那时候他带着儿子和蒋婕从c市往和平基地赶,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抛锚的车子。在赶路的途中儿子渐渐明白了:苍蝇只会围绕着尸体转,有尸体,就证明这里曾经有个鲜活的生命逝去。
    随着车辆行驶,糊着苍蝇的车辆越来越多。江小恒从一开始的不解到害怕再到麻木,也就过了几个小时罢了。
    年幼的孩子越来越沉默,最终当江榕清理出一条道路继续前行时,孩子终于发出了轻声的啜泣声:“爸爸,他们都死了吗?”
    江榕本来不想回答这问题,可是儿子已经身处险恶的世界,他必须要让他认识到生活的残酷:“是啊,他们都不在了。”
    江小恒抽了抽鼻子小小声问道:“那……爸爸也会死吗?”
    江榕沉默片刻后残酷地开口:“爸爸也会死,但是爸爸会加油,争取活得更久一些。爸爸舍不得小恒,希望能陪小恒很久很久。”
    江小恒眼眶红红,“爸爸不要死,爸爸很厉害,爸爸不会死。”
    二十多公里的路按照正常情况,四十分钟就能到,可是江榕却从晚上九点开到了凌晨两点。有一段路堵得厉害,江榕清理了很久才清理出一条道来。
    车子缓缓在宏达加油站门口停下,江榕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来的路上,他一直担心楚强他们发完消息就走了,担心自己来得太晚他们一家子遭遇了不测。
    车子刚停稳,乐乐就迫不及待地对着车门挠了起来。江榕打开车门后,乐乐从车上跳了下来。江榕拍了拍它的脑袋,“乐乐,找一找楚强家的车。”
    乐乐原地转了几个圈圈,便扭着屁股向着加油站边缘停着的几辆车走去。江榕头戴夜视镜紧随其后,没一会儿乐乐就在其中一辆车前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了江榕。
    看到那辆车的惨样,江榕心顿时凉了半截:车轮胎全部瘪了,车辆前档被撞得七零八落,要不是后备箱上海挂着熟悉的车牌,江榕根本认不出这曾经是楚强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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