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健保卡和刚刚印下的单据递给在柜檯的护理师后,我一边还分神留意电话那头的声音。随后,我从护理师手中接回了单据和号码牌。
    「学姊,你不用特意请我吃饭啦,我也不方便让你破费。」
    上回我虽然拒绝了高学姊的邀约,但高学姊似乎还很坚持,说不管什么时间都可以配合我。
    「要不是因为我上次突然上医院,我先生现在也不会管我管那么严。我再过五个月就预產期了,我现在也不能工作,真的快闷坏了。」高学姊的声音听起来很哀怨,「不然你来我家,我煮一桌菜招待你。」
    「这样不会太打扰吗?」
    对于高学姊的提议我陷入了犹豫,见高学姊这么坚持,我若再拒绝对她来说也是失礼,何况上回我是因为顾虑到她同时约了我和简佑愷才拒绝这个邀约,如果只是分开约了我们,那我应该也没有必要再拒绝。
    我一边往电梯的位置走去,一边思考着这件事情。凭着几次往返的记忆,我熟练地在进入电梯的路口转弯。
    在几台电梯的中,只有一个穿着医院病服的男孩拖着输液架等候,我看了一眼显示面板,确定电梯是要往上的,我便走到对方身后静待。
    「打扰什么!我求之不得。」
    平常给人形象干练的高学姊难得表现出像小孩子一样兴奋的语气,我忍不住莞尔一笑。
    「你等下有空吗?」
    她猝不及防地问了我一句,我怔了一下,「我看完诊后就要回住处了。」
    「那不是正好,你现在刚好在医院,离我家也不远,我们刚好可以一起吃午餐。」
    我才刚被高学姊说服,高学姊就马上敲定今天晚上,该说她实在是行动派吗?
    「学姊,不会太快吗?午餐时间不就是……一两个小时以后?」我惊讶地问。
    「我闷啊。」高学姊声音忽然降了一度。我无奈地笑了,她下一句话又马上恢復平常的活力。「我去接你,等下看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超市买。」
    此时,电梯的门正好打开,注意到有病床从里面出来,我让了个位,然后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好,那再麻烦学姊了,我先进电梯,待会再联络。」
    在结束通话以后,我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只有我跟刚刚的男孩,他按下其中一个楼层,男孩抬起脸问:「姊姊,你要去几楼?」
    我对上男孩戴着眼镜的双眼,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我也是七楼,谢谢你。」
    男孩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里总觉得有哪里奇怪。
    当电梯门打开后,我本来想等男孩先走出电梯再跟着出去,但他才动了一步,看着电梯外的小脸写满了困惑。
    「……好像不是长这样。」
    我微微蹙起眉头,终于搞懂是哪里不对劲。我看的门诊是属于復健大楼的骨科门诊,但以男孩现在还吊着输液的情况应该不会是和我同一个楼层。
    医院虽然有区分不同大楼,但因为不是真的设计分栋的楼层,如果搭到别的电梯或者是绕到别的路,很有可能就会走到不是自己看诊的大楼。
    猜想男孩应该是迷路了,但却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么大的医院里,孩子四周没有大人陪伴。
    我想弯下膝盖和对方视线平视,但考虑到自己膝盖的状况不适合,我又换了个动作,只能弯下自己的上半身靠近。
    「你要去哪里?你的爸爸和妈妈呢?」
    「我爸不在。」男孩摇了摇头,「妈妈叫我在医院等她,我在病房很无聊,我就四处乱逛,结果找不到原本的病房了。」
    「你要去哪?要姊姊带你去吗?」
    男孩目测约国小的年纪,个子较为瘦小,但我猜想他实际年龄可能比小宗更大,所以我想尽可能地用适合的方式去对待他。
    「看肾的地方。」男孩懊恼地皱起眉头,「是在七楼,但不是这里。」
    我愣怔了几秒,注视着他吊着输液的那隻手,上面还有好几处插过针孔的痕跡,我不禁对他在这么小的年纪就生了病感到不捨。
    「姊姊也不知道在哪,我们一起去一楼问志工阿姨或伯伯。」
    /
    「我的名字是恩惠的『恩』,信守不渝的『渝』,恩渝。这名字是我爸取的,他说我的出生对于他和妈妈是种祝福。」他没有血色的脸扬起灿烂的笑容,「我再过两个月就十一岁了。」
    「你的名字跟我差一个字,我是净俞,白净的净,没有三点水的俞。」
    通道来往的人流不少,怕我们会走散,我一直扶着恩渝的输液架。直到我看到志工服务台就在前面几公尺,我理所当然地将那视为目的地。
    然而,在我们只剩几步就到服务台前,恩渝却突然拉了拉我的手,而后松开了手,指向前方医院的玻璃大门。
    「我看到我妈了。」
    我跟着他停下了脚步,在他的指示下抬起眼,医院里的通道人来来往往,我瞇起眼,不是很确定他说的是哪一个人。
    我张望着四周,几秒过去,倏地,我的视线凝聚在某一个人身上。直到那个人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瞠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
    在认出那张脸的同时,我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结了。
    我还来不及转换思绪,耳边即传来一道声音。
    「妈妈!」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恩渝疑惑地回头喊了我,「姊姊?」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刚刚在看到这张脸的第一时间,我内心所兴起的疑惑是源自于什么。
    如果恩渝没有戴着眼镜,他们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要叫我姊姊。」我咬着打颤的唇瓣,几乎用尽了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没有给我喘息的时间,女人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她二话不说地把站在身侧的男孩拉到她身旁,紧紧搂住他的肩膀。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你为什么会跟我们恩渝在一起?」
    她警戒地看着我,看得出来她是在害怕我对她儿子做什么。
    她的话让我感到荒谬的想笑,可是当我弯起唇,我才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我也很想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的视线在她和牵着的孩子身上游移,因为现况实在太荒谬,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维持了几秒,我慢慢地歛下自己的表情。
    「十岁,十年前。」想起刚刚男孩嘴里的话,我喃喃自语:「我以为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自己知道的还不够多。」
    「方净俞。」我自嘲一笑,视线回到神色惶恐不安的恩渝脸上,「方恩渝。」
    所有的所有,直至此刻我才完全明白。
    我之所以变得一无所有,是因为他早已把全部都给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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