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驰野说:“你待在昭罪寺才是生存之道。”
    沈泽川走了两步,绕开地上的水坑,他说:“我若待在昭罪寺,你便会觉得斩首才是我的好归处。萧驰野,即便你极力掩饰,可你已经习惯了俯瞰。你与今日俯瞰着你的人没有区别,这样一层一层的注视,如今也让你觉得痛苦万分。”
    他笑出声,一掌轻拍在萧驰野后心。
    “我为求生,你为求死。萧家曾经困着我,李氏如今困着你。这世间的事奇不奇怪?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1],你的命门从始至终就暴露在外。回不去,你就是空有凌云志的废物,这世间最叫人惋惜的就是驯狼为狗。在阒都,你的獠牙还能锋利几时?”
    “秋猎时你跟着我。”萧驰野侧头看着他,“救我一命便是为了这一次的痛快?”
    “我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蝼蚁。”沈泽川轻声说,“即便我不出现你也能活。”
    “你到底,”萧驰野醉意已退,他说,“想干什么。”
    “报恩。”沈泽川伞檐盖过萧驰野,他离得这样近,“报你们的不杀之恩。”
    萧驰野陡然拽住了沈泽川的衣领,说:“我当你痛改前非,要好好做人。”
    “我犯了什么错。”沈泽川眼里的光芒比这秋雨还要寒冷,他甚至逼近一步,几乎贴了上来,问萧驰野,“我犯了什么错?”
    “你从茶石天坑爬出来的时候,没有看一看端州群城吗?”萧驰野手指收紧,“八城尽屠,马蹄踏入城门,溅起的都是人血。”
    “沈卫兵败。”沈泽川终于撕扯掉了那张伪装的面皮,露出的是滚烫的恨意,“中博四万人埋葬在茶石天坑!我在那一日死了大哥和师娘,我又有什么错?”
    “沈卫该杀!”萧驰野也失了分寸,把沈泽川猛地摁在墙壁上,说,“沈氏当诛!你也姓沈!你怎么就没错?!”
    油伞滚在地下,沈泽川撞在墙壁上,被萧驰野提得脚尖都要够不着地面,他抬腿一脚跺在萧驰野胸口。萧驰野吃痛退了几步,却没有松开手,拽着沈泽川的衣领把人摔在地上。
    原本淅淅沥沥的雨突然转大,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暗巷里一阵碰撞的声响,撞翻的杂物被踩在脚下。
    香芸坊等着人的姐儿们被惊动,都提着木屐扶着门张望。
    “怎么打起来了!”香芸匆匆披上衣,趿上木屐赶过来,“二位爷!有话好好说,哪里值得动手呢!”
    沈泽川骑着人,一拳打得萧驰野偏头。萧驰野一把握住沈泽川的手腕,狠狠拽近自己,舌尖舔着齿间被打出的血,说:“你我谁也别想好过!”
    香芸已经唤出了杂役,合力拖开他们二人。萧驰野一振臂,那五大三粗的杂役们只觉得虎口发麻。然而萧驰野却没再扑上去,他抬指擦着脸上的伤,说:“滚开。”
    香芸见状不妙,示意杂役赶紧去王府唤人。
    岂料萧驰野说:“谁敢惊动我爹,我就打断谁的腿!”
    香芸声音一软,顺势说:“干嘛呀这是,二公子平素最会怜香惜玉,今夜怎么把姑娘都吓着了?爷们喝了酒,切磋切磋也是常有的事,罢了便罢了,咱们一笑泯恩仇嘛。”
    萧驰野起身,脱了脏兮兮的外袍,扔给香芸,说:“进去。”
    香芸抱着外袍,劝道:“二公子,外边这么冷……”
    她渐渐不敢吱声,对姐儿们悄悄挥手,带着人又退回了门内。不过这次没关紧门,一众姐儿都扒在门窗边偷看。
    沈泽川拾起伞,身上脏得不成样子。他淋了雨,发缕贴在颊面,衬得肤色更白。
    “下一回,”沈泽川说,“要找我直接去门口,这条巷我八百年也不一定走一回。”
    “要是知道你从这里过。”萧驰野说,“我就是吐屋里也不来这儿。”
    沈泽川讽笑,说:“那还真是冤家路窄。”
    萧驰野抬步走向他:“从今往后我会盯紧你。”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这么为我费心。”沈泽川抬起伞,隔出距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场秋猎就想打得花家翻不了身,简直是痴心妄想。”
    “你还是想办法保命吧。”萧驰野胸膛抵着伞,睨着他,“没了太后作保,你还能活多久?”
    “龙庭都换了人坐。”沈泽川说,“你那想当然的念头,是不是也该换一换了?”
    “你杀不了任何人。”萧驰野说,“欠你的人是边沙骑兵和沈卫。”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沈泽川又披上了那层温顺的外衣,他收回伞,对萧驰野温柔地说,“我听你的好不好?”
    萧驰野那股无名火骤然高涨,他说:“好啊,那你今夜便跟我待在一起。”
    “温香软玉帐里卧。”沈泽川说,“你还有跟人分榻而享的癖好?对不住,我没有。”
    萧驰野如今怎么看他都是想要干坏事的样子,于是说:“你躲什么?不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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