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这目光。
    萧驰野只能忍气吞声,捏了沈泽川的面颊,喑哑地说:“你就跟我使劲地撒娇,没用,沈兰舟。你下回再捅自己一刀,我就在离北直接没了。没我这人了,你记着没有?”
    沈泽川老实地点头。
    萧驰野凑近,用额头磕了沈泽川一下,说:“我要走了。”
    沈泽川不松手,说:“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萧驰野答不上,他指腹摸了摸沈泽川的面颊,说:“尽快,好些事要做,入了秋就该轻松了。”
    子时已经到了,沈泽川松开手指,望着萧驰野。
    萧驰野从没觉得站起来这么难,他迅速系上臂缚,把床帐给放下来,最后垂手刮了下沈泽川的鼻尖,说:“好睡,兰舟。”
    浪淘雪襟趁夜出城,猛随着萧驰野翱翔向北。
    晨阳早已经在半途接应,萧驰野到了边博营要睡几个时辰,紧跟着北上交战地。就在萧驰野离开茨州的同时,一头驴子进了中博境内。
    这驴子驮着个人,这人伏着身,看不出死活。几声饿极了的猫叫传出袖口,这人艰难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前路,又闭上了。
    第145章乞丐
    数日后,茨州守备军护送粮车到达茶州,费盛回到了宅子,把茶州详情呈报给了沈泽川,同时还交上了槐、樊两州的物价听记。不仅如此,他连雷常鸣、雷惊蛰的底细也查了个清楚。
    雷常鸣是茶州人,镖行出身,这都是他明面上众所周知的背景。费盛在茶州各处打探,又有厥西铺子的帮助,根据茶州耆老等透露,雷常鸣在永宜年间就做过皮肉买卖。当时敦、端两州楚馆兴起,涌现了如沈泽川母亲白茶等中博名妓,雷常鸣因此游走灯州,哄骗良籍妇女,转手卖到敦、端两州做妓子。后来沈卫勒令茶石河沿岸的青楼关门休业,让端州生意一落千丈,雷常鸣在端州关卡上没有人脉,只好另寻出路。
    雷常鸣混到这个时候,又想重拾旧业,于是借着朱氏的光,四处结交中博官员。他就是在结交官员的过程中,发现这些人十分畏惧都察院每年春后的外勤。御史有弹劾之权,被参的官员风评肯定会受到影响,这是关乎升迁调转的大事,为此他们轻易不敢去青楼里玩儿。
    雷常鸣动了心思,他在樊州开设了“名书堂”,明面上是诗会茶馆,暗地里把搜罗来的良籍妇女安置其中,作为暗妓贿赂各路官员。然而这生意没做长久,还是栽在了沈卫手里。
    费盛记到这里,特意在一旁标注。
    沈卫在各州都有眼线,他自从娶了白茶以后,对各州青楼生意打压得很厉害。雷常鸣的名书堂开设不到一年,就被沈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了。拐卖良籍妇女按律要上刑,雷常鸣为了逃脱罪责,指示下属冒名顶替,又连忙赶到敦州,给沈卫送上了真金白银,花了大价钱才把自己摘出来。
    在这事以后,雷常鸣再次开始混吃等死。他妻儿都去得早,但他那会儿并不纳妾,他早在拐卖良籍妇女的时候就有豢养稚儿的喜好,只是他下手狠,没有活下来的。永宜年末,雷常鸣为了生计,接了河州颜氏的镖,得到了颜氏的青睐,从此开始真正地平步青云。
    这份记录里没有提到玉珠或是耳珰,沈泽川合上册,细想了片刻,说:“奇怪了,能够佩戴耳珰的孩子非富即贵,即便雷常鸣敢拐卖中博良籍,他也不敢去动阒都八城的世家子嗣。”
    “主子可猜对了,这事我也打听出来了,但是没有证据,不好直接写在里头,得跟你当面呈报。”费盛站在桌子边,回头看庭院里的历熊,说,“我跟这小子也聊了聊,猜了个大概。永宜年间雷常鸣救下了颜氏的小公子颜何如,那孩子是戴耳珰的,而且生得好,据说粉雕玉琢,在颜氏很得宠。雷常鸣把颜小公子带回去,唉,这人嘛,主子也见过他,就是个畜生,他竟然真对那颜小公子动了心思。”
    沈泽川扣了折扇。
    费谁继续说:“但他不敢,恰好那个时候兵部邵氏下狱,邵家男嗣要全部抄斩。邵氏老太君为保血脉,把他家仅剩的嫡孙扮作了女孩儿。这位邵氏嫡孙被押到了中博流放,正好落在了雷常鸣手中。”
    费盛讲到这里,一直扣着书本的乔天涯忽然坐了起来,他说:“邵氏?永宜年间的兵部邵氏?兵部侍郎邵成碧!”
    费盛拍了下掌,应道:“欸,就是这家,你认得?”
    乔天涯霎时间站起来,他怔了片刻,说:“我当然认识……主子,从前我就说过,我是兵部乔氏的儿子,邵成碧与我父亲是至交好友。不仅如此,邵成碧还是由太傅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只是他不擅长应酬,所以不常与太傅来往。他后来娶了现任兵部尚书陈珍的姐姐,因此在东宫追查案里幸免于难,没有被太后赶尽杀绝。”
    费盛颔首,说:“是这么回事儿,但邵成碧也没有向花、潘两党示好,花思谦为了摘掉他,还是在永宜年末借用职权,让纪雷率领锦衣卫构陷他是东宫谋反案的参与人员,把他家给抄了。”
    沈泽川便明白了,雷常鸣不敢碰颜何如,就拿邵氏嫡孙代替。
    费盛接着说:“虽然邵氏嫡孙比颜何如大,但当时也不过九岁,在邵家时,也是千娇百宠的嫡孙。邵老太君临终前求遍了旧识,才把他换出阒都,岂料人到了中博,就被雷常鸣给糟蹋了。雷常鸣下手极狠,一是因为他在办事前喜欢喝酒,没轻重,二是因为他想要以绝后患,人死了,拖出去埋掉就算过了。这事儿还是蔡域打听出来的,雷常鸣后来跟颜氏闹翻,我猜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这是费盛在沈泽川跟前的第一件差事,自然要办得漂亮。费盛接着把茶州罗牧的详情也呈报了,沈泽川在听的过程里,看了眼乔天涯。
    乔天涯心思没在这里。
    待到费盛退出来后,他借着换值的空闲,跟乔天涯聊了两句。
    “不必问我,”费盛搓着手,把指缝都洗干净,“有关邵氏嫡孙的事情,我都是从茶州土匪那里打听来的。你也知道,他没有颜何如要紧,当时哪有人记得他的死活?落在雷常鸣手中十有八九都得死,即便没死……”费盛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人也活不下去。”
    乔天涯故作轻松,只说:“我问你了么?我没打算问。”
    费盛嫌弃地看向他,用手指比画了一下两个人的间距,说:“你知道吧,你凑过来多半就是要问事儿。这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你要心里真过不去,你就把他当作还活着。”
    “没有‘当作’的说法,”乔天涯几步下阶,抬起手臂,枕在脑后,迎着日光微微眯起眼,不在乎地说,“死了就是死了,在底下躺着更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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