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们麻溜地端汤,提早把巾帕纸花都备好了,风泉再行礼,退进了明理堂。
    “殿下体恤卑下,”地方来的官员饮着汤,说,“我等真是感激涕零。”
    汤勺轻磕着瓷碗,都官对边上的江青山说:“万霄在驿站可还住得惯?”
    江青山饮尽汤,微微颔首。他跟传闻中的雷厉风行有些不符,举止温吞,似是对事情都很敷衍,没那么上心。过了半个时辰,太监唱名,江青山掀袍入内,跪在堂内行礼。
    “臣厥西布政使江青山参见殿下。”
    李剑霆道:“万霄请起,这天热,让你在外边站久了。我与元辅正谈到厥西政务,看你折子上说庸城无雨已有月余,地方粮仓供应不足,想跟槐州借粮?”
    “去年朝廷征调的粮食由厥西承担,十三城的粮仓已经见底,”江青山没抬头,“不承想会遇着旱灾。”
    孔湫在侧对李剑霆说:“庸城也是西南粮仓,若是旱情严重,只怕光凭万霄借粮也难以支撑,还是得靠朝廷下调赈济粮。”
    李剑霆额间的花钿红艳,她沉吟片刻,说:“咸德年你为了赈灾得罪地方商贾,让他们堵在衙门里为难,今年又为了借粮跟槐州百般交涉,很是不易。庸城遇灾,这不是小事,但也不要着急,我与元辅尽快给你个章程,粮食肯定要调的。”
    江青山入都听惯了推托之词,先前的天琛帝和咸德帝都没有这么干脆的态度,当下听到李剑霆如此说道,不禁正色起来,磕头拜过,道:“臣知道朝廷今年要兼顾启东战事,军粮为重,厥西愿意用蚕丝抵债,跟槐州换取粮食。”
    孔湫说到这个就有些动气:“官粮公调,殿下批红后即可施行,槐州州府陶茗为什么要抗旨不遵?槐州去年丰收,按照陶茗年初上呈的折子,这份赈济粮他能给。”
    “几日前诏令已发,”李剑霆说,“风泉,到外边问问,槐州州府陶茗到了没有,如果到了,就叫到堂上来说明白。”
    风泉还没跨出门,福满就巴巴地到了门口,说:“殿下,驿站那头到的信,说槐州州府陶茗带着一家老小跑了!”
    李剑霆一愣:“跑哪儿去了?朝廷召他过来是为商谈,他跑什么?”
    福满轻轻跺脚,道:“投奔中博沈泽川去了!”
    殿内顿时议论声起。
    陈珍皱眉,说:“借粮是常有的事,他跑什么?总得有个缘由!”
    “殿下不知,”福满细嗓子急道,“那前去传召的官员到槐州打开粮仓,发现粮食所剩无几,根本不够做赈济粮。陶茗跟沈泽川沆瀣一气,早把粮食都卖给了茨州,一听闻厥西要借粮,吓得当夜就跑了!”
    堂内哗然,岑愈站起来,说:“这……地方御史怎么也没吭声!”
    槐州没粮,河州也空了,八大城指望不上,那庸城怎么办?还得厥西自己勒紧裤腰带从牙齿缝里省!
    堂内气氛骤降,四角的冰盆透着寒气,凉得孔湫后心痛。他掩着口鼻一阵咳嗽,待平复后站起身,对李剑霆行礼,说:“赈灾是头等大事,耽误不得。都官月俸可以酌情削减,就从臣开始,不能饿死百姓!”
    外间的朝臣们面面相觑,跟着跪下,附和道:“臣等心甘情愿,还望殿下成全。”
    树间的蝉被太监粘掉了,李剑霆也站起身,在那短暂的寂静里,感慨道:“诸君如此,我岂能阻拦?既然是为了庸城百姓,宫中也该适当削减花销。万霄,粮是你来要的,就由你安排赈济。”
    江青山磕头称谢。
    ***
    晚上花笼薄纱,庭院内布筷摆饭,只有哑儿在侧伺候。
    薛修卓身着常服,给江青山倒茶,说:“到我府上委屈你了。”
    江青山接过茶,叹道:“自打我入都,应酬的事情多得很,什么山珍海味,都不如你这里的粗茶淡饭香。”
    “穷命,”薛修卓搁下茶壶,难得调侃,“哪个封疆大吏像你这般?出门连个像样的马车都没有。”
    “我是真穷,你是假穷,”江青山道,“但是咱俩臭味相投,浑身穷酸气!”
    两个人碰茶大笑。
    “我看储君聪慧,待下很有分寸,处事干脆,颇有光诚爷的风范,”江青山拿起筷子,吃着小葱拌豆腐,“就是怪端着的,讲话太老成。”
    “她年少坎坷,自然不同一般女孩儿。”薛修卓看着江青山吃饭,“我看你年初的信,柳娘有身孕了?”
    江青山放慢吞咽的速度,看薛修卓一眼,笑意淡了,说:“老样子。”
    薛修卓便没继续问。
    江青山有妻却无子,他妻子是白马州柳氏,不算什么大富之家,跟江青山感情甚好,但两个人迟迟没有孩子。柳娘身体不好,头胎是咸德四年时怀的,当时江青山奔走在外四处借粮,商贾上门要债吓到了柳娘,那次流产以后就再难怀上。
    “你这般沮丧干什么?”江青山搁了筷子,“若是我注定命中无子,那就罢了,不强求。”他说着看向侧旁的花丛,停顿片刻,“就是母亲催得紧,难免对柳娘有些……唉。”
    江母求孙心切,对待儿媳相当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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