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是衣服与墙壁摩擦发出的声音,夹杂着似乎有些痛苦的喘息,让她觉得极度不适。她不快地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正抬起手准备敲门,恰好另一位女室友从房间探出头来,像是也准备出门的样子。
    “怎么了?”对方一脸疑惑。
    “啊……没事。”宋迎秋摇了摇头,把手收了回来。
    “那边是不是有新人搬来了,我记得之前的那个人搬走了?”女室友指了指中间的单间。
    “嗯,应该是吧。”
    “我总觉得有奇怪的声音,你听到过吗?好奇怪啊。而且……”室友四下张望了一番,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从来没见过里面的人出来上厕所。”
    “呃……”宋迎秋的脸色有些尴尬,“可能是自由职业者吧,白天都在睡觉,半夜才出来活动。”说完她指了指房门,转身留下一句“我先出门了”,摆脱了这段对话。
    这个小区距离地铁站步行要二十分钟,对于上班族来说并不算方便,但是仍然聚集了大量的年轻租户,无非是因为这里的房租比起地铁附近的小区要便宜不少。
    上地铁后她找了个座位坐下,这里虽然距离市区颇远,但好在是地铁的终点站,空座管够。
    坐下之后便是近一个小时的地铁路程,宋迎秋轻轻合上眼睛,又在心中盘算起了自己的那份计划。
    说起来,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呢?
    警方应该差不多要发现那封勒索信是出自王治国的手笔了吧。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考虑到王治国不是本地人,而且是一个人居住,她还真的有点害怕警方迟迟发现不了他的身份。因此,她特意装成租房的人,给那位房东打了个电话,问她房子现在能不能出租。这样一来,房东肯定会去找王治国确认是否续租的。
    到目前为止,这起案件在媒体上还没有引起什么动静。要想掌握最新进展,倒是有点困难了。
    不过没关系,她相信警方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自己,到时候自然能够想办法得到点信息。
    时间不宜拖得太久,她也考虑到了万一警方迟迟没能发现王治国与宋家两起失踪案的关联该怎么办。
    必须要给警方一些足够明显的提示。
    因此,她特意保存了一张王治国手写的购物清单,那是她在王治国的出租屋里找到的,她将这张纸条塞到了尸体的口袋里。
    如果警方还没发现,那就等他们来询问的时候再给出一个明显的提示好了。
    不过,那么明晃晃的证据就摆在眼前,警方应该不会笨到这种程度吧?
    也不一定。宋家过去的两起失踪案,对警方来说是很难破获的案件吗?
    至少在她看来不算难。她甚至想过,如果母亲当时认真地去警察局闹一闹,也许警察就会更认真地对待了。然而,父亲刚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母亲就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她劝过母亲好几次,让她去找报社,找电视台,但母亲却始终回避。
    这时地铁广播传来了到站的提示。她赶紧睁开眼睛。
    距离和朋友约定的时间还有一点富余,宋迎秋决定先在附近的商场逛一会儿。她走进离地铁站比较近的一家高端商城,选择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人比较少。
    宋迎秋很少买衣服,她的衣柜里,每个季节就只有几套固定搭配。
    她并非不喜欢“打扮”,而是本能中有一种“不该这么做”的意识。小时候,生父和母亲都没怎么给她买过新衣服,从记事起她就要么穿着学校统一发的校服,要么穿着母亲的远房亲戚送的旧衣服。
    她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合唱比赛,班主任要求所有人都穿白衬衫,没有白衬衫的同学就交三十元,由老师统一购买。这个要求不算苛刻,可她却犯了难。她没有白衬衫,也没钱。
    回家之后她试着跟母亲商量,母亲马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手里没钱啊,要不然你问同学借一件?”
    怎么办呢……她一直等到晚上,喝得烂醉的生父回了家,可鼓了一晚上勇气,最后还是没敢开口。
    最后,她在衣柜里找到了一件母亲的白色针织衫。
    甚至很难称得上是白色,已经旧得变成了米黄色。但当时她幼稚地认为,灯光一照也许就跟白色差不多吧。如果自己站在后排或者角落里,老师或许就不会注意到了。
    第二天,她怀着不安的心情挨到下午。老师说要去操场集合,她就使劲儿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希望老师不要注意到她。
    然而很快老师就发现了她。
    “不是说了要穿白衬衫吗?!”
    全班几十名学生,全都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有的女生还别上了漂亮的胸针,只有她,穿着大一号的米黄色针织衫。
    被老师从人群里揪出来的那一刻,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操场的地面。
    “我忘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找了个极其好笑的借口,因为比起说自己忘了,说出真相会让她更加难堪。
    “这也能忘?!现在离比赛还有半个小时,你家离得不远吧,跑回去换了。”
    年轻的班主任不耐烦地说。可是等了一会儿看她不动,又改了口。
    “你家里是不是有人?打个电话,让家长送过来。”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边努力地控制情绪,不让已经盈满眼眶的眼泪流下来,一边努力地在大脑里盘算着还能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班主任看她依旧没反应,便把她拉到了一边。
    “算了,你出来吧,找个地方待着,有人问起来就说你生病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松了一口气。她默默地从队列中走出来,站在操场的角落。看着每个班级轮流表演,她甚至没有悲伤难过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站在远处,无聊地盯着天上不断变幻形状的云朵,还有偶尔飞过天空的鸟儿。
    合唱比赛他们班获得了第一名,老师把照片冲洗出来放大,挂在了教室后面。照片里当然没有她。
    后来再回忆起那天的事,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天自己班级唱的是什么歌了。
    手机震动,是同事发来微信说已经到约好的餐厅里了。
    宋迎秋赶忙走出商场,赶赴约定见面的平价菜馆。
    今天她之所以约这位同事出来,是因为上周有一天午休的时候,对方提起最近去帮家里长辈看了墓地。那位长辈长年卧病家中,就想趁着意识还清醒的时候把后事安排妥当。
    宋迎秋想让宋远成入土为安。于是约这位朋友出来,问问对方的经验。
    等她到了餐厅,朋友已经坐在座位上看菜单了。
    “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看着点吧。”宋迎秋从小就不敢挑剔。
    “那就双人套餐吧。”同事放下菜单,叫来服务员点了菜。
    这位同事和宋迎秋同龄,看起来却要年轻一些。今天还特意化了妆,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
    “我说,你怎么周末出门也穿得这么死气沉沉的?”同事眯眼打趣道。
    宋迎秋笑了笑,说:“我又不是出来见男朋友,无所谓。”
    对方往前凑了凑,认真地说:“打扮和男朋友又没什么关系啊,打扮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
    “如果……我不打扮心情就很好呢?”
    宋迎秋没有说谎,她最近心情一直不错。
    同事摇了摇头,像是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身从皮包里掏出了一沓宣传单。“东阳市有点规模的陵园我都跑过了,我觉得管理还算正规的就这几家,交通也比较方便。近就不用想了,不过公共交通都能到。有些荒郊野岭的,我劝你就不要浪费时间去看了。”
    宋迎秋接过宣传单,一边看着一边感叹道:“还好你有经验,不然我还得自己去看一遍……”
    “现在想买块墓地还真不便宜,我们家那些亲戚,为了买什么价位的、买在哪里,还差点打起来呢。”
    同事抱怨了起来,说自己家里的亲戚太多,为了老人的后事都差点儿闹到派出所了。
    “是嘛……我们家就我和我妈,我们俩决定了就行。”宋迎秋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心想只要自己拿定主意,母亲也不会反对吧。
    “也是……不过我真是搞不懂,为了一个死人,花这么多钱有什么意义呢?人都死了,有个地方供后人纪念不就行了,咱们接受的可都是唯物主义教育啊。”
    宋迎秋抬头看了看同事,理性上来说,同事说得对,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都是家人嘛。这种事,不都是给活人买个心理安慰。”最终,她敷衍地说了这么一句。
    同事又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她的话。
    “你可别怪我说话直,假如说,你的孩子和父母同时生病了,但钱只够救一个人,你选择救谁?”
    宋迎秋愣了一下。“这……不好说,我又没孩子。”
    “没错,你没孩子,所以你不知道怎么选。如果是有孩子的人,大概率都会选择救孩子吧。”
    “为什么?”宋迎秋疑惑了,父母和孩子都是家人,是同等的,为什么对方能如此斩钉截铁地作出选择呢?
    “因为孩子是未来,是希望,父母呢,他们已经上岁数了,往后身体只会越来越差,你无法从他们身上获取从孩子那里能得到的快乐。新闻里也经常能看到父母不惜一切代价去救孩子,却很少看到这样对待父母的。”
    是吗?宋迎秋有些犹豫了,她暗自回想自己身边发生的事以及看过的社会新闻,似乎确实如同事所说。
    “为孩子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因为孩子长大后会回报你。但为父母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图一个心理安慰。更别说已经过世的人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吧——”
    同事的长篇大论被服务员打断了,两人的注意力转到了美食上,没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
    宋迎秋有些被对方说服了,她想到自己正在计划的一切,都是与之相悖的。
    为了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而牺牲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明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此时她却有些犹豫了。
    不,或许是因为害怕,才会犹豫不决。
    第9章
    失踪于二十三年前的宋小春和失踪于十五年前的宋远成这对父女,与来自东安镇的超市小老板王治国,也就是最先被发现的一号死者,终于产生了关联。
    经鉴定,当年宋远成收到的勒索信上的笔迹与王治国的笔迹相吻合。
    王治国在距离东阳市市区两小时车程的东安镇经营一家小超市,事发一个月前,他买了一张大巴车票,从东安镇来到东阳市,之后通过网络租了一个单间。报警的正是这位房东,一个四十多岁、烫着一头卷发的本地女人,一看到警察她就呼天抢地地叫了起来。
    “哎哟警察同志,我这房子里不会死了人吧?”
    周宇带队前来调查,他没多说什么,示意房东赶紧开门。
    房间不到四十平米,标准的九十年代装修风格,家具不多,但该有的都有。一张木制双人床,一个破破烂烂、让人怀疑一碰就会散架的木制衣柜,一张兼具书桌和饭桌功能的木制餐桌,以及一张沙发、一个电视柜和一台老式电视机。此外洗手间兼浴室里放着一台洗衣机。
    整个房间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因此屋里显得有些昏暗,床单上都生出霉点子了。周宇皱了皱眉,心想幸好今天方纹请假没来。
    “你看一下,哪些东西不是你这个房间里本来就有的。”周宇对房东说道。
    “我每次把房子租出去之前都会拍照片的,房客退租的时候要按原样给我弄好,不然我可不退押金。”
    房东利落地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出照片给周宇看。
    周宇比对着照片和现场,发现家具基本都维持原样,衣柜里多塞了几件衣服,房间角落多了个不大不小的廉价旅行箱。桌子上堆放着方便面、饼干和零食,还有几张购物小票散落在旁边。整间屋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有的日常用品都是一人份,说明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住。另外,显然这里并不是王治国被害的现场。
    周宇走到桌子边翻了翻,发现在一袋零食下面有一个笔记本。翻开来看,本子的前面一半记着类似进货、缴纳房租水电一类的信息,应该是王治国经营小超市时用的。还有些日常事项,比如手机充值和去诊所拿药。
    笔记本里有一页被撕了下来,想必这一页就是在尸体身上发现的那张购物清单。
    翻到最后几页,周宇发现了有意思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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