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私逃出府的事情还是没能瞒住。
    定亲还未结束,侯川月旬上门来求了几次,却次次都被挡了去。
    晓苑里正厢房门日夜紧闭着,传出些刺鼻药味,只说小姐更季时染了伤寒,整日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养病,怕传给别人,便谁也不见,程鸣序来探望女儿,也仅能隔着帘看了几眼。
    这病来得突然,程清从小身子骨弱,此回不知怎地一夕之间就倒下了,程鸣序也担忧得紧。他特去寻了城中老大夫,一路请至晓苑门前,在房中等了半天,直到望向程清床头纱帘,才逐渐觉出些不对来。
    程鸣序眼头皱起,那略显老态的目光中精光闪烁,显然是已经起了疑。
    “清儿。”
    床帐内无人应声,崔莺儿在一旁冷汗直浃,丫鬟们皆默然侍立,房中一时落针可闻。
    程鸣序今日来得突然,打得她们措手不及,一点准备都未来来得及做,程清床中此时空无一人,今日这般,只怕是马上要被识破了。
    “清儿?”
    程鸣序又询了一声,仍是无人应答,他心下渐渐有了猜测,面色阴沉,声中已染上些薄怒。
    纸终是包不住火,只盼小姐能走得远些,晓苑今日难逃一劫。崔莺儿认命似地闭了闭眼,压低了声跟身后丫鬟吩咐道:“去请二公子来,速去。”
    程沅鹤正在庭院中逗玩只窄白画眉,那鸟咿咿呀呀地叫唤,他竟也不烦,只耐心挑着铜哨儿去逗,秀颀身子立在梨白树旁,正是一幅养眼景像。
    见着晓苑里的丫鬟急匆匆跑来,程沅鹤心里大致也知了发生何事,他转头问了问身边侍从:“小姐那边如何了?”
    “小姐一切安好,渡口的人回传,镖局一行预将明日乘舟渡河至江宁。”
    程沅鹤点了点头,示意侍从退下,拿起方帕子仔细净了手,才不紧不慢地朝着晓苑去。
    那日程清半夜里来寻他,哭得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只说若不帮她这回,便自己去了。
    做兄长的,怎会瞧不出她那点儿小心思?平日里整个人跟霜打了似的,只那马夫一来,面上便生了光彩,眼巴巴地望着,只怕眼睛都快生到人家身上去了。
    终究是女已亭亭,留不住。
    程清走后第二日,他便命人在随行路上布下暗从,一桩一眼,二十里一报,如今二人已出了歙州,天高路远,天皇老子也管不着了。
    只是此一去,倒给他查出些有趣的东西来。
    虽说有些难以置信,可他们的人的确是认出了,同样在暗中跟着镖队的,除了他们,还有那西北第一行会的总武司,姚舟。
    程沅鹤收到这个消息时有些惊讶,他虽没有过多的了解,可也知如今西北形势险峻,此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歙州。
    北境向来战乱,民不聊生商行滞涩,明明是个盛产奇矿金珠的地界,有些地方却仍穷得易子而食。
    直至十年前,局势才渐有些改变。西北境内迅速崛起了一所万商行会,行略有策,过境商事皆需纳计登缴,否则便不入其庇佑。
    此前并非没有行会,只是不及万商口气之大,单其一所便揽各行各业之贩行,谓之万商。
    万商十年新威,盛名西北乃至天下。天家脚下官为大,独木秀于林,其虽救民与水火,可这些年来动多了官家油水,越发岌岌可危,看着如今态势,许是要走到头了……
    程沅鹤脚步顿了顿,脑中一道细光闪过。
    若真是万商行会的总武司一路跟行,那他护的是谁,便再清楚不过了。
    本章注:
    “市肆谓之团行者,盖因官府回买而立此名。不以物之大小,皆置为团行。虽医卜工役,亦有差使,则与当行同也,如酒行、食饭行而借此名;有名为团者,如城西花团、泥路青菜团、后市街柑子团……”
    ——《梦粱录》
    行会的产生是官府与商人博弈的筹码,也是坐贾同行之间减少竞争,共同互利的推动者。宋代行会组织保护着当时整个商业的秩序,促进了工商业的优质发展。
    从本质而言,行首仍是商人,不是官吏,手中没有公权力,但由于经常游走于商人与官府之间,行首一定程度上拥有“胥吏”性质,形同行业“地头蛇”,影响力有时比政府官员还要大,宋人叶氏所着《水心先生文集》指出:“其权柄足以动摇守相者,今之所谓堵录、行首、主事之类事也”。
    秦儋的万商行会也如此类,其目的是在战乱北境中建立起一条利于恢复当地商事活动的道路,其本质类似于现代民间商会,也属民间组织。
    润官刮民脂膏,西北的惨状除了战争,地方官员的不作为甚至是浑水摸鱼都是其重要成因。万商作为行会之首,规整商事走贩,势必触及多方利益,其中以当地茶马司官员为首,其次是拥簇在一起、甚至是官商勾结的小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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