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道目光最为明显,是一个白金色头发的狼妖。他的模样和符邱有几分相似,正是符邱的独子符苍。
    师萝衣把熊妖捆了,让人把熊妖送过思过崖去,关个三十年。
    精怪们想在她面前多多表现,抢着这差事。人群分开,符苍上前,他的眼睛只看着师萝衣,说:“萝衣,我去吧。”
    其他精怪面面相觑,倒也没人敢和他抢。
    再怎么说,他的父亲符邱也是开山长老。大家都叫师萝衣仙子或者小姐,符苍从小就叫师萝衣的名字,任母亲和符邱怎么说都不肯听。
    师萝衣不会在意这点小事,把拴着熊妖的绳子给了符苍。
    卞翎玉在高处,把所有景象尽收眼里。
    他神色淡淡,仿若冷玉雕琢,始终都很平静。
    师萝衣办完了事,朝他走过来,道:“好了,回家吧。”
    两人回去的路上,看见一群已经化形的精怪忙忙碌碌,许多人脸上都漾着欢喜,师萝衣这才想起来。
    半山这边的集市,今晚有人要表演皮影戏。
    不夜山虽然精怪居多,可也有些许凡人在这里世代生存,师桓统治了不夜山一千六百年,人间的众生百态,这里也能窥见不少。
    若是师萝衣自己,是不会喜欢看什么皮影戏的,但她如今是有道侣的人了,道侣的情绪她也要好好照顾着。
    于是她问卞翎玉:“你想去看皮影戏吗?”
    “那是什么?”
    轮到师萝衣吃惊了:“你没看过?”
    卞翎玉才坠入人间十年,有七年都因为师萝衣拿走了神珠在养伤,卞翎玉自然没有看过什么皮影戏。
    师萝衣惊奇道:“你小时候,爹娘没有带你出去看吗?”
    她以为每个凡人都看过皮影戏,至少听说过。据她所知,人间年节的时候,街上就会表演这些,家里凡是有小孩的,爹爹都会把他们抱过去看。
    卞翎玉说:“没有。”
    “那你幼时一般都做什么?”
    卞翎玉看着她清透的双眸,沉默片刻,说:“被囚禁着。”
    她愣了愣:“谁囚禁了你?”
    “我的母亲。”
    提到母亲两个字时,卞翎玉灰墨色的瞳中没有半点温度,像提到陌生人。
    师萝衣也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她想起薛安口中他的身世,卞清璇如今又这样待他。卞翎玉说起被囚禁时,眼里没怨恨,干净清明一片,仿佛没有觉得这样是不对的,这对于一个很小的孩子来说多么残忍。卞翎玉说得这样平静,她心里却轻轻一疼。
    师萝衣明白这是卞翎玉不怎么好的过往,就像他口中的“天行涧”,她没有追问他,只笑道:“没关系,今晚我带你去看。”
    卞翎玉注视着她:“好。”
    她黄昏时回去把最后一点事情处理完,言而有信,在天色黑下来后,带卞翎玉去看皮影戏。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表演皮影戏的那一点地方亮着。
    喜欢这类东西的,大多只是一些刚化形的年轻精怪,大多修士和精怪在漫长的生命里,渐渐失去了对许多东西的喜爱和好奇。
    偏偏又在一直追求长生,甚至想要成神和天地同寿。
    师萝衣作为不夜山的主人,并没有想惊动谁,她只是想带着自己家幼时被残忍对待的道侣过来瞧瞧热闹。
    前面已经被小精怪们坐满。
    师萝衣带着卞翎玉在后排坐下。
    乌压压的暮色下,这些修为不高的精怪聚精会神看着皮影戏台。她和卞翎玉坐在角落,不夜山夜晚吹来凉风,空气中带着杏花的香气,师萝衣看过去,才发现不远处就有一片杏林。
    她重生的时候,尚且还是飘着鹅毛大雪的冬日,而今不知不觉,春日到了。
    上辈子和自己水火不容的人,此刻就顶着一张清冷的俊脸,跟着精怪们看向戏台。
    在幕后表演皮影的是一只象妖和他的凡人夫人,很难想象它那般魁梧的身躯,能把皮影做得如此精致。
    精怪们喜欢的皮影戏,无非也是一些情情爱爱。
    今日这场皮影戏是说,一个男子高中之后,抛弃糟糠之妻,转而娶了一位官家小姐。妻子在故里一无所知,苦心拉扯他们的孩子,照顾重病的公婆,最后得知男子负心,下定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的故事。
    这个皮影戏师萝衣小时候也看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还在表演。她记得故事的后半段,男子被官家小姐各种糟践,又因做官不慎被流放,才忆起从前夫人的好。可是已经为时已晚,他的夫人已经另嫁他人,生活得十分美满幸福。
    许多年轻的精怪姑娘,看到一半,就在为故事中可怜的“夫人”抹眼泪。
    师萝衣忍不住去看卞翎玉的反应,少年冷峻的容颜在夜里她也看得清晰,他安静得如一尊玉石,眼底并无什么波澜。
    没有对“夫人”的同情,也没对男子的痛斥。
    他就像一尊神像,冷冷地注视着人间。
    师萝衣忍不住低声问他:“好看吗?”
    卞翎玉听到她的声音,垂眸看她,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嗯,好看。”
    她笑了:“胡说,你明明没什么表情,哪里像是喜欢了。”
    卞翎玉确实无法理解,也不能感同身受。他对于自身遭受的苦难,都能平静待之,更何况区区一个跌宕的故事。
    神之于苍生,本就悲悯冷淡。他们可以牺牲在六界的安危之前,却不会囿于众生的小小疾苦,只有这样的淡然,六界才能平衡长久地留存。
    卞翎玉一千岁的时候回到神域,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传承便是如此。
    神君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因此他抹去了传承里的神明之爱,临死前告诫卞翎玉应当冷情,可以给未来的神后她想要的,却不要爱上神后,步他的后尘。
    当初神族为卞翎玉选后,卞翎玉觉得选谁都无所谓。清璇跟他下界,他也只把这个妹妹当做另一柄为众生而战的武器。大局当前,没有男女之分,所有神族都要有牺牲的觉悟。
    而今卞翎玉看着眼前的少女,带着花香的空气中,她的披帛与他的衣衫交叠。
    他连神珠都给了她,却也等不来她当自己的神后。
    他只能作为凡人,陪她走这一段短短的路。不甘吗?他自问也有。但若重新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把神珠给她。
    他想要看师萝衣好好活着,就像此刻,开心地活在不夜山中。
    “你不喜欢看皮影戏,那你喜欢什么,你同我说,我替你寻来。”她长睫一眨一眨,很是认真,仿佛只要道侣开口,她义不容辞。
    卞翎玉没吭声,就只是看着她。
    他们前面就是一对山猫夫妇,春日来了,夜色又黑,皮影咿咿呀呀,盖住了他们唇齿亲近的声音。眼见衣衫摩挲,更加不堪入耳。
    或许其他修为不高的精怪听不见,但是师萝衣和卞翎玉听得清清楚楚。
    师萝衣整个人都僵住,她见卞翎玉用那双灰墨色的眸看着自己,她的表情有些艰难。
    “不、不好吧?”
    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就不该在这时问卞翎玉喜欢什么。
    卞翎玉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意思,山猫夫妇之间的亲近,并不足以撩拨神的欲望。但他没见过这样的师萝衣,少女误解了他想要在这里与她亲近,脸颊泛着红,坐立不安。
    卞翎玉仅存的少年心性,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生长得如燎原之火,于是他平静地告诉她:“他们看不见。”
    少女白日拔刀都没这么紧张:“你……你确定要吗?”
    卞翎玉浅浅弯了弯唇,师萝衣顾着纠结没看见。
    卞翎玉说:“嗯。”
    师萝衣在心里纠结半晌,一个声音告诉她,还在外面呢,周围这么多精怪,她是堂堂不夜山的主人,怎可这般。另一个声音说,你自己说了要做他道侣的,他连皮影戏都没听过,只有这一个要求,山猫都是这样做道侣的,你还没有山猫对自己的道侣好。
    她轻轻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要不,我们去林子里?”
    卞翎玉看了眼她泛着红晕的脸,还有湿漉漉的、可怜的眼睛,这会儿不想也想了,于是他说:“嗯。”
    皮影戏还在唱后半段,也是师萝衣幼时最喜欢的半段,她第一次没听完就离席,心不在焉地和卞翎玉去了一旁的林子。
    人间这时候还没到四月,仙山往往更冷些,杏花半开,进入杏花林,才能闻得到些香气。
    林子里有月光,反而比看皮影戏的地方更亮。
    师萝衣一路走进来,心里泛着莫名的羞耻,尽管她努力让自己镇定点,这很正常,昨晚他们都亲了,今天她也能做得很好,很快就过去了。
    为了照顾道侣,她在卞翎玉面前半蹲下,她忍着发红的耳根,抬起眼睛望着他,试图和卞翎玉商量:“今天,你可不可以不那样?”
    怎样?
    他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睛里透露出了这个意思。
    第43章 宠妃
    师萝衣也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
    但她实在有些受不住卞翎玉那样,见卞翎玉挺好说话的,只好努力措辞:“就是,你别把……放我嘴里。别一直含着我……舌尖。”
    后面的话,她越说越小声:“别舔,也别那样……”更多的,她已经难以形容,简直没法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变着法弄出这么多花样。
    少年居高临下看她面红耳赤,越说条件越多,用尽措辞却越来越吞吞吐吐,卞翎玉始终没打断她。
    师萝衣蹲在地上,蹲在他面前,看上去可怜得很,就像他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然而她口中的十恶不赦,却远远还不及他心里欲念的万分之一。
    “说完了?”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又赶紧补充道:“别太久,你能做到吧?”
    “……”他默了默,“我尽量。”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卞翎玉说:“我开始了?”
    师萝衣轻轻“嗯”了一声,心里仍旧紧张得不行,但还算配合地仰起了脸蛋。
    两人出来时,皮影戏已经结束许久了,精怪们走得一个都不剩,连表演皮影戏的象精夫妇都已经离开。
    杏花林被柔和的月光笼罩着,师萝衣的腿有点发软。
    今晚,不似昨夜的冲动和赶鸭子上架,这次她的感觉更清晰,也觉得更绵长。
    她鬓发也乱了,被少年摁着后脑勺,退无可退,步摇还是出来前,卞翎玉重新给她别上的,她根本都没法发现自己的步摇快要掉下来。
    师萝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个人亲之前商量好了,结果又仿佛什么都没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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