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吴穆没有孩子,她也不会讨这个吴钩。
    四嫂一点即通,“你是想看看,这主和的枢密使,会不会因为在前线的侄子改主意?”
    兰时笑而不语,她并不是想看看,而是笃定,那吴穆会妥协。
    八面玲珑的老狐狸,唯一的一点真心,给了家里这个傻子晚辈。
    兰时在宛城长到七岁,幼时对家,对家中亲人的记忆,大半都在这里。
    也不用骑马,姑嫂二人走走停停。
    “你幼时最喜欢的卖桂花糖的小摊子,前些年攒够了钱,盘了个铺子,如今不仅卖糖还有各式点心,都是北境风味的,在那里。”
    同京城的华美锦绣不同,宛城处处是古朴自然之美。
    顺着四嫂指的方向看过去,圆木拼成的招牌,桂花糖三个字写得工整。
    父兄那时征战忙,嫂嫂们也不闲着,做军装筹军费,偶尔有人有空,便领她出来买这家摊子的桂花糖吃,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她尤其钟爱桂花香气。
    那一阵的甜香里,存着她幼年最无忧的一段记忆,也睡着她此生无缘再见的兄长们。
    “老四和小五两个,只要换防过来便偷偷带你吃糖,咱们兰时那一口漂亮的米牙,都差点被糖给黏坏了。”
    四嫂说起这事也是无限怀念。
    这事兰时有印象,后来,她开始牙疼,她的两位兄长一人顶着一口巨大的铜盆在院内罚跪。
    那铜盆里接满了水,她哭着走过去,两位兄长还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说是在捉月亮。
    兰时背过身去,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的四哥,腼腆爱笑,总是乐呵呵地听家中每一个人说话,同四嫂两个妇唱夫随,既般配又登对。
    她好脾气的四哥,在永夜关下,身首异处,尸骨都未曾拼全,突厥收缴了四哥的佩刀和战马,时时挑衅。
    肩上陡然一暖,是四嫂方才一直抱在怀中的披风,四嫂盯着圆木招牌,声音极轻但格外坚定,“我们一定会打回去的!”
    “老四的东西,我才不给别人呢。走吧,回家。”
    四嫂揽着她,朝姜府走去。
    才推开姜府大门,便有人迎上来,“可算来了,做好了红丝饽饦也不敢下锅,就等咱们阿宛回来呢。”
    大嫂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说话一直都温温柔柔的。
    衣饰简朴,落落大方。
    拉着兰时,前后看看,“一别数年,咱们阿宛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大嫂还是同我记忆里一样美。”兰时掏出路上买的糖递到大嫂手上。
    幼时大嫂教她习字时,每默出一个,大嫂都会奖她一颗糖吃。
    大嫂含笑吃了,“方才你一进门,我还以为是小五回来了,你们兄妹十四人,数你同小五生得最像,其余兄弟几个,都五大三粗的,不养眼呢。”
    这一句话,逗得满堂都笑,兰时也稍稍开心了些。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饭后,兰时随四嫂去了书房。
    书房门才合上,四嫂便直接问道:“你之前托我寻苏家大小姐的事,可是遇上她了?”
    还真是单刀直入,看来她家四嫂这些年,在北境,历练了不少呢。
    “是遇上了,悬在刀尖上与虎谋皮呢。”
    这是兰时离京前最不放心的一件事,沈相那头还有沈初霁,倒不必太过担心。
    她是怕朝廷里头的人翻出这件事来,别说她是罪臣之后,单就欺君一条,就足够万劫不复了。
    “那我再告诉你一桩。”四嫂的表情格外凝重,“当初苏家下狱,说是党争,但内里给陛下呈上去的,是通敌。”
    “绝不可能!”兰时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孤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确凿,这事,抵赖不得。如今你入朝,便是罪上加罪。”
    太子殿下前往北境事暂被搁置,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给自己寻了许多事做。
    比如——
    他令飞羽卫,仔仔细细调查了苏府的陈年旧案。
    这一查,这桩案子,还真是精彩纷呈。
    当初的事,太子殿下年岁尚轻,许多事并不十分清楚。
    即便不清楚,他也知道,这事背后不简单。
    他倒也不是相信苏府,只是相信太傅罢了。
    跪在下方的苏岐鸣,挺直了胸膛,辩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费尽心思入仕,想必很清楚谁是仇家,你不愿说孤也不勉强,但你得清楚,孤不会永远留你在朝堂,你的存在,本就藐视法纪,乱了取仕。”
    苏岐鸣三拜,道:“臣愿以姜娘子归程为期,在这段时日里,必定找出证据,还我祖父清白,届时臣自会领罚,便是处斩,也死而无憾。”
    “你以为你提到兰时,孤便会宽宥你?”
    姜兰时三个字也是谁随便就能提的吗?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太子殿下现下就想将他下狱。
    “臣不敢。”苏岐鸣自袖中举出那封信双手呈上,“殿下,姜娘子临行前托臣将此信呈给殿下,臣也并非借此物生事。”
    按着兰时走前的提点,苏岐鸣据实相告,“殿下既然查过那桩旧案,那必定知晓,这案子有两份结案陈词,一份是昭告天下的,另一份,是罪无可恕的。”
    见太子殿下接了信,她才接着往下说,“我与祖父的确去过北境,可通敌之事,绝无可能。”
    “当初北境休战,此事草草结案,如今姜娘子往北境去了,姜娘子必定是要反攻的,难保当年策划此事的人不会再借机生事,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从兰时走那一日,她就知道,曾经害她祖父的那些人,踩着她苏家的尸骨居高位,那如今,若是得了兰时反攻突厥的消息,八成也要将卫国公府拉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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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心计
    殿下也会得偿所愿
    “太子殿下。”苏岐鸣叩拜, 与太子殿下坦言:“殿下心中日月高悬,有所念者在北境, 臣下亦然。”
    苏岐鸣神情落寞, 太子殿下瞧他这副模样,好像在镜中窥见自己。
    “他们胸怀大爱,为国为民可舍小家弃自身, 臣下心中卑劣, 为祖父昭雪之外,只愿所念人无恙罢了。”
    他们?
    虽然这话, 完全说中了太子殿下所思所想,他也想到了兰时为前往北境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耍过的每一个花招。
    但他依然注意到, 苏岐鸣,方才说了他们。
    “退下吧,以后若有事求见,可递帖子过来,你若想着手调查,在翰林院多有不便, 孤会调你去刑部。”
    太子殿下将信收好, 端起晾在一旁的茶盏,没有兰时的好手艺,那茶末子早散开了,他混不在意,随意饮了一口。
    在苏岐鸣告退推门时,冷不防开口, “沈相家的衙内似与你投契, 不若孤破格将他一齐招进刑部, 与你一同探查。”
    苏岐鸣抓门扉的手收紧,明知不妥,也站定了未回身,“殿下不必试探,沈家子于臣,是有多番相助之恩,但臣此生此心,一付门楣二付北境,不愿再拖累旁人。”
    说罢,回身躬身行仕礼,得体退下。
    门一叩上,太子殿下轻咳一声,“可听清了?”
    自滕王阁屏风后,走出一位高大绯衣的男子,正是方才太子殿下言语提及的,沈家初霁。
    意气风发的小郎君丧眉耷眼,比之如今的太子殿下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沈相的请表已经摆到陛下的案头去了,你明日便去禁军报道去。他日你这位心上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好替她挡一挡。”
    这也得益于兰时了,他命飞羽卫查时,查得极为仔细,尤其书苏尚书前往北境一事。
    原来那苏尚书,去往北境时,只带了一个孙女。
    而兰时,也从不识得什么苏家长孙。
    苏家孙女祁年,原是定给了沈相家的嫡子,沈初霁,可苏家落难时,沈相悄无声息地解除了婚约,还承办了此案。
    苏家清白累世,自矜身份,自然按下这事不提,苏家落,沈家起,耐人寻味地很。
    太子殿下顺着这条线,连带查了查这章台走马的放荡子。
    也是有趣地很。
    至此,他才好好认识了沈初霁。
    沈初霁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些,“谢太子殿下提携,草民……”
    沈初霁拱了拱手,心思转了几转,还是应下,“愿为殿下鞍前马后。”
    太子殿下摆了摆手,“这倒是用不上,孤不过是,有些能体谅你如今的心绪了,既你心上人在身侧,那你便有许多法子让她倾心于你。”
    太子殿下心底一声叹息,可他的兰时远在北境,信笺邸报都视而不见,他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有所属怕什么,至少你还活着,她也还活着,日复一日地相守下去,她总能看见你的好。”
    哪像他如今,梦里想到心都疼,醒来夜凉枕寒,徒增惦念。
    沈初霁没成想,太子殿下会说出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
    心下有些感动,想到姜家十四娘远在北境,也很能体会太子如今的情绪。
    他以为苏祁年丧命的那些年,他怪天怪地怪父亲怪自己,花船酗酒,放浪形骸,醉生梦死,过得比太子殿下如今还不如。
    这下倒有了些诚心实意,“谢太子殿下成全,殿下放心,殿下也会得偿所愿的。”
    太子殿下看着沈初霁离去的背影,不着边际地想,从前他是最讨厌这男女情爱之事,最是不能忍受男子汉大丈夫耽于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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