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将斜挎在鞍上的长qiang解下,一回身,将吴钩扔到马背上,眼中微微泛红,提了声叫吴钩,“若是我未能回来,你回京时,替我转告太子殿下,兰时从无食言,化做界碑,替他守住北境了,遥祝太子殿下,千秋万代,天下一统。”
    吴钩面色一变,想下马来,一叠声地喊她,“姜兰时你要做什么?姜兰时!你不要冲动,我跟你一起,姜兰时!”
    兰时并不等吴钩说完,一嘬哨,衔蝉扬蹄,朝着小官城方向而去。
    衔蝉远去,吴钩的喊声也渐渐变小。
    兰时提枪转身,向燕州城内奔。
    她家与这位阿史那将军,累代夙仇,她就算死,也要与这刽子手,同归于尽!
    阿史那将军已经整军完毕,他没有什么必须守住这座城的念头,只带了精锐,直奔北城门,北城门下,已经乱作一团,处处炸着火光。
    阿史那带着精锐,向前拼杀,想斩出一条血路来。离城门一里远时,阿史那的战马被射中,长鸣一声,跌倒下去。
    阿史那立时飞身跃起,落地时才发现自己的战马竟是头中三箭,他不由得抬头望去,城门上挽弓那人,映在火光下的半张脸,是他曾经见过,且认真交过手的。
    本应被他断了双腿,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姜承谙。
    趁他愣神的功夫,兰时又是三箭,直直朝着阿史那而来。
    到底是久居沙场的老将,阿史那闪身避过,举斧迎战。
    这人是冲他来的,看明白这一点,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来,他也不急着逃了,用突厥语号令所有精锐冲锋,直奔乌苏河。
    反观他自己,则向着城楼而去。
    他从前能断这小将军一次,如今就能断他第二次。
    耳边刀兵声,喊杀声不断,眼前血色映着火光,兰时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脑中一丝杂念也无,她如今,在这里,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杀了那敌寇。
    兰时才到城门下,那敌寇的战斧便兜头而来。
    阿史那身形高大,九尺有余,突厥人本就擅力,他借着体型差距想一举摁下兰时,却不妨被兰时轻松避过。
    兰时的愤怒已经顶到头了,但是行招却半点纰漏都没有,与阿史那你来我往数个回合,已经劈开他半副盔甲。
    阿史那哪里知道,兰时研究这人的布阵行军与功夫招式,已经二十年之久。
    阿史那哈哈一笑,“瘸子!近十年未见,你倒是精进了不少,不过可惜,你今天,要再瘸一回了!”
    兰时向来听不得这个,一枚流星镖掷过去,打落阿史那满口的牙,鲜血直流,也是这个空档,是兰时的破绽,阿史那的战斧擦着兰时身上那身轻甲划过,兰时肩背上被划出好长一条伤口。
    兰时吃痛,速度并未降下来,在阿史那第二斧落下时,险险避开,横qiang旋身绕道阿史那背后,忍着肩背的剧痛举qiang,qiang尖没入阿史那已经敞露的肩头,同时抽鞭出来,趁着阿史那吃痛的功夫,拿长鞭绞了他的战斧,又一枚镖,顺着他的掌心钉进去。
    在火光里,兰时举起战斧,“我本想在此杀了你,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话落斧落,阿史那的战斧,砍进了他自己的双腿里,他们二人都听见了斧刃砍骨之声。
    “这一双腿,你合该赔!而你的命,还有大用!”兰时使力,砍断了阿史的双腿。
    拿长鞭捆了他的双手,一拳打脱臼了阿史那的下巴,顾不得身上的伤,拎着他站上城楼,朝下大喊:“北境军先锋姜承谙,生擒突厥军主帅阿史那努吉,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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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夺城
    五哥,我擒了阿史那!
    城楼顶上两只破旧的灯笼随着夜风来回摆动, 里头明明灭灭的烛火晃在兰时脸上,楼下浴血厮杀的双方士兵闻言不由得抬头看向城楼, 目力过人的将士借着月光与烛火, 看清楚了城楼上几乎血肉模糊的两个人。
    原本人高马大的边境修罗,多年前领着突厥士兵踏过乌索河,在永夜关下重创北境军, 霸占燕州城, 造成卫国公府家破人亡,边境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在这个寒夜迎来了他的末路。
    一代枭雄, 被兰时扣着命门,屈辱地示众。
    兰时站立的地方好,前头有墙挡着, 底下的人瞧不见这人已经被他砍断了腿,便不会因绝望生出孤注一掷去突围的勇气。
    竟有小半数都选择了投降,三军主帅都已被俘,自愿投降仿佛也并不丢人,兰时一时手下留情,给了他们一切都还有得转圜的错觉。
    其余突厥士兵, 拼死向前, 想突出重围,按阿史那的原定路线,退过乌苏河,回突厥王庭去。
    可北境军士气大振,怎会给突厥军喘息突围的空隙。
    与突厥主帅被生擒一事同样鼓舞士气的是,更多的人注意到了, 生擒阿史那努吉的人, 好像是九年前在永夜关下金甲银枪, 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冲呀!小先锋践诺带着咱们一雪前耻了!”无数北境军士兵握紧了自己手里的横刀,顿觉自己生出无限的气力,连拼杀都更卖力了。
    “报仇的时候到了!”十三混在士兵里头,时不时喊一嗓子。
    他在北境军中年头长,知道该怎么说能让人士气大增,看过的话本子也多,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最能让人提起气势,勇往直前。
    因为他此刻胸中也燃着一团火,他们家兰时,明明月余前还是只能通过耍花招赢下群英试,这会儿已经能拿下突厥三军主帅了!
    十三顶着满脸黑灰,混在人群里,一柄横刀都快转出花来了,左劈右砍,当仁不让。
    前日兰时漏夜来定州寻大哥,异常坚决地说要替姜承谙立威扬名时,他虽被激起了斗志,却也并没有真把这话放在心上。
    谁想到短短三日,她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瞧一眼天色,再不多想,专心应战。
    十二横在城楼下,掩月刀上的造诣极高,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兰时放心地很,有他在底下,根本没人能上来救走阿史那努吉。
    生出死志的士兵最难缠,他们已经不在意结局,只会想多杀一个都算赚,所以握紧了武器只顾冲锋,哪怕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
    南城门好攻,李老将军一路追一路赶,同时命部下各个街道驻守下去。
    等李老将军到北城门时,身边只剩两队轻骑。
    北城门战事正胶着,兰时在城门上,用光了羽箭。
    她在城门上,能俯瞰全局,眼瞅着李老将军侧后方有一突厥小兵趁其他人同李老将军缠斗时,举着兵器准备偷袭。
    情急之下,兰时以身做弓,裂风为箭,朝那突厥军掷了过去。
    劲风袭面的那一刻,李老将军顺势避了三寸,兰时的裂风,正中突厥小兵的胸膛,那小兵,当场咽气,咚地一身,突厥戟先落了地,而后这小兵僵直倒下,身后是一众被解决的突厥士兵。
    阿史那努吉,抓准时机,从那长鞭里挣脱出来,袖刀出鞘,往兰时要害上刺,兰时反应敏捷,下意识抬手一挡,袖刀戳在兰时的腕钏上,没扎透腕钏,反而卷了刃。
    兰时没有抽手,反而往前挪了一寸,手掌擦着刀锋翻上去,折了他的腕,卸了他的刀。继而往前,抬手劈他的肩,让他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兰时忍着痛,把这蛮子提起来,才看见自己那条被豁开个口子的长鞭。
    若不是怕这蛮子把血都流干,兰时肯定会再扎他两刀,这长鞭可是阿娘的遗物。
    兰时看着生气,把这蛮子劈晕了事,卸了一旁的突厥旗帜,捆猪一样将人扎在旗杆上。
    这一场夜袭,戌时随火起,丑时南北两路驻军会合拿下燕州城而止。
    东边矿上的炸也停了,风也渐小,十二十三带着人去粮仓灭火,训练有素的北境军留下,加固城门,清理战场,确保突厥军都死透了,运出城去烧。
    兰时也扛着被她砍晕的阿史那努吉下来,连人带杆往边上一扔,“一会儿找个医官给他看看,别死了就行。”
    众人这才看清楚了都快不成人形的阿史那努吉,和比他强不了多少的兰时。
    李老将军久经沙场,比这再残酷数倍的伤情也见过,但看到这幅情形,也不免咋舌。
    这可是阿史那努吉,那个在九年前几乎完全左右永夜关战局的男人。
    “奶奶的!这可太痛快来!丫头,你这一招招地,可打到老李心坎上了!好!,不愧是咱们北境军的先锋!”
    李老将军一肩扛起他那一对铜锤,忍不住放声大笑,“小先锋,若是朝廷怪罪下来,老李跟你一起担。”
    兰时露出点笑意,“不用,说好我担就是我担。”
    兰时能劝动她大哥出兵,说的是按兵不动,火起再行。
    若是朝廷怪罪,姜兰时愿替北境回京受审。
    大哥是她的大哥,也是北境军几十万将士的主帅,不可能为她几句话赌上北境将士的性命。
    如今,她算是求仁得仁,朝廷什么责罚,她都愿意领受。
    “好!有魄力!百胜将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为膝下有你而欣慰。”
    百胜将,是北境军给兰时阿爹的称号,百胜将军从无败绩,唯一的一次败仗,在永夜关下,自此英魂难返。
    “李将军你快收了神通吧,本就如此大胆了,再夸下去可就更没人摁得住她了。”声音自人群后传来,众人一一让开,一众士兵后头,是一袭厚裘裹白衣的姜承谙。
    和尚推着他,不疾不徐到人群中央来,五郎向来淡定的脸上也挂着笑,比夏日赤阳更能暖到兰时心上去。
    兰时想笑,泪却先落下来,兰时伏在五郎膝上,嚎啕大哭,“五哥,我擒了阿史那,五哥,我断了他双腿。五哥!我给你报仇了!”
    上一世兰时斩了阿史那努吉的时候,根本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因为她无比清楚,她再杀一百个阿史那,她的父兄也不会回来了,她惊才绝艳的五哥,武定年随父亲葬在了永夜关,活下来的那个,不过是收起一身少年意气的北境军师。
    当时她开了一坛酒,浇在裂风上,只盼裂风有灵,能传给五哥知道。
    五郎解了厚裘,披在兰时身上,轻缓地理顺了她几乎散下来的头发,声音也柔地不像话,“五哥知道,五哥都知道,咱们家阿宛,真是了不起,五哥会好好吃药,有朝一日一定会站起来的,将来卸甲回京,做咱们阿宛最厉害的靠山。”
    永夜关的确成了一个梦魇,但不是他的,而是兰时的,兰时从前笑也含蓄,说话也腼腆,从不会跟任何人冲突,哪怕父亲训她练武强身,也是斯斯文文的。
    可是自从永夜关后,北境军沉寂,兰时被送到京城,她就变了,她听不得任何人说她的兄长是个瘸子,数次看姑母来信说,兰时今天打了这家的,明天打了那家的,原因都一致,旁人又说她家人不好了。
    尤其是提到他,兰时是用了浑身力气将人往死里揍的。
    也听说,回回都是太子殿下出面平息事端的,也因为这一点,他们这些在北境的兄长才没有强硬地同陛下上表非要将兰时接到身边来。
    “都过去了,往后,咱们北境军的小先锋姜兰时,要领着全军踏过乌苏河,直捣突厥王庭,五哥还等着你将姜承谙这三个字做成旗竖在突厥王庭呢。”
    兰时破涕为笑,泪眼朦胧抬起头来,“五哥咱们可说好了啊。”
    五郎,铁骨铮铮的北境铁骑先锋官,被迫与兰时拉勾约定。
    “不与你说了。”兰时站起来才发现此处的人不知何时退了干净,连那半死不活地阿史那都被抬走了。
    只有和尚提着盏风灯候在不远处。
    兰时将被豁开的长鞭放到五郎膝上,“那蛮子把长鞭给豁开了,五哥你看看还能不能修好。”
    五郎应下,“放心吧,五哥给你修好。”
    兰时摸上了腕间凹进去一块的腕钏,红着眼眶笑得开怀,风扬起她的发丝与厚裘一角,“那剩下来的事,我便交给你们了,我要去寻个帐篷给萧褚胤写信。”
    五郎的笑容瞬间消失,沉下脸来,“你先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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