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点了吴钩做副手,谁知道多了两个甩都甩不掉的兄长。
    十三举着筷子拼命夹菜把兰时的碗堆满,“小点声小点声,要是让他们都听去可怎么好。”
    兰时抬筷挡住了十三的讨好,手上施力压得十三胳膊不断向下,面无表情讽道:“我是入夜才行,你们两个扒在马车底下走出数十里才忍不住敲车壁,两位兄长还真是好臂力!”
    十二装作被撺掇出来的模样望天望地,就是不与兰时对视,吴钩早被兰时收拾服帖了,更是大气不敢出。
    话本先生孤军奋战,胳膊都快折到肩上了也不敢用力去反击。
    兰时也不是动真格,见火候差不多,率先收了筷。
    因在突厥酒肆,她只能隐晦的命令,“一个队伍只能有一个领头人,这事是我提的,两位只能听我的,不然就回家。”
    两位兄长甭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应得极好。
    “那走吧,这酒不好喝。”
    兰时刚想搁筷,十三湿漉的狗眼开始漫上雾气,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瞧着她,兰时无法,只得将那一碗菜吃了。
    兰时拿帕子擦了嘴,“这家菜也不好喝,走吧,去下一家。”
    十三欢天喜地,扯着兰时袖子走前头,兰时嘴上抗拒,到底被大力将军拽着走了。
    看得吴钩心向往之,“这样就可以吗?先——我是说十四郎吃软不吃硬?”
    吴钩险些将先锋官三个字脱口而出,急忙改了口,同十二将军一起付账,跟在先锋官后面,他忍不住想,也不用先锋官纵容,就稍微和善些就行。
    十二说道:“劝你别学,这一套只有十三才有用,或者,你是萧褚胤。”
    兰时不是个会与人熟络亲近的性子,旁人来这套,怕是主动讨打。
    十三和太子殿下算是殊途同归,归根结底,都是在扮委屈惹人怜罢了。
    十二忍不住摇头,十三这一趟京城可真不白跑,长进了。
    吴钩目光追着前头二人,眼底的希冀未曾熄灭,十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去,“不迁怒已经是兰时对你最大的善意了,吴衙内,听闻,你曾自比姜家五郎?”
    突厥着实冷啊,吴钩已经觉着从心底往外渗着凉意了。
    今日也是这么大的风,像极了先锋官返军的那天。
    先锋官掀帘从帅帐里出来时,夜风吹动鹰旗,她朝鹰旗望去,脸上却只有疑惑。
    明明才被骂了,在一众将军跟前跌了脸面,可她却没有半点羞愤之色。
    莫说是姑娘家,便是他,遇上这时也少不得一阵难堪,可先锋官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竟然连我提都铩羽了,五哥可得顶住才行。”
    兰时声音轻,吴钩隐在暗处只能看见她嘴边呼出一口白气。
    兰时站在旗杆底下,不住地往帅帐方向看,深觉失策,早知道便在京中讨一道手书,往她大哥书案上一拍,师出有名。
    吴钩自暗处慢慢凑上来,“先、先锋官,您,您回来啦?”
    想他吴钩在京中也是众星拱月,现在跟先锋官说句话都得再三思量。
    “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吞吞吐吐。”
    兰时皱眉,这吴钩怎么回事?在军中日子也不算短了,怎么还扭捏起来?
    “我叔父,他、他还——”
    “我离京时只入狱了性命尚在,不过如今不好说。”
    文太傅都自裁了,那吴穆,还不有样学样?
    自己死了,还能保住全家,这买卖多划算。
    听兰时这么说,吴钩狂跳的心绑了巨石一样往下坠。
    他瘫坐在地,粗尖的石块扎进掌中,也浑然不觉。
    惨白脸色像恶鬼出街。
    “我还挺羡慕你的,你还能为你叔父上心,我父兄战死时,我只当他们全都睡着了,回京途中还在叫他们起来,半滴眼泪都没流过。”
    兰时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如今已然放下。
    缩在军帐旁的十二十三都握紧了拳,这哪里是云淡风轻,分明是悔恨成心病,日日咀嚼夜夜回想,才能平静地说出来。
    兰时懒得看那吴钩,今日说这话也只是想敲打他,吴穆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吴穆伏法,保你一家平安,如今你家中无蛀虫处低谷,吴穆真是一番好算盘。”
    兰时面部线条紧绷,眼里的讽刺勉强收住。
    歪头看向吴钩,“他认罪认得痛快,想来都是为了你,也算为你计深远了,你若敢走他的路,我有千百种法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兰时袖刀应声扎进旗杆内,在吴钩抬眼时□□,袖刀几乎戳穿了旗杆。
    木屑溅到吴钩脸上,吴钩伤心之下再添惊惧。
    再多的话也不敢问了。
    站起来跟兰时保证,“先锋官放心,我亲眼看着那证据交付出去,若是有二心,当时便会拼死拦住那证据,我不会走我叔父的路,愿为先锋官马前卒,将来老死北境军中。”
    暗处的十二十三一齐撇嘴,漂亮话谁不会说。
    “这话不必挂在嘴边,我兄长们如何,你也是瞧见的,老实待着就行了,去吧,夜间惊醒些,听见哨声便出来。”
    不论大哥同意与否,她都是要去探突厥王庭,带着这傻小子,省得他在军中伤春悲秋,多看看民间疾苦才能知道他家里那老贼罪不容诛,不值得伤心难过。
    吴钩心有戚戚,魂不守舍地走了。
    才走到阴影里,便被十二十三捂住嘴巴,捆住手脚。
    “想在军中立足,就给我乖乖听话,听懂就点点头。”
    十三为了气势足,还拿匕首抵着吴钩的脖子。
    凉铁贴颈,吴钩叫不出声,惨白的脸被十二捂得通红。
    艰难地点头。
    “兰时说了什么,你一字一句说出来,不许隐瞒,不然头发都给你薅光!”
    十三话本子看得多,威胁人的话张口就来。
    吴钩哪里敢隐瞒,全都说了出来,包括晚间听哨声行事。
    十二十三对视一眼,一拍即合,十三又威胁了一番才将吴钩放了回去。
    吴钩揉着自己被捂疼的脸,偷偷回头看这兄弟二人。
    心底悲痛被冲散了些许,心底想这卫国公府一家,还都是心思纯善。
    他这尴尬身份,私下料理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们没有一个觉得他应当同他叔父一起死。
    之后,便是晚间,兰时吹哨,他随兰时出来,在兰时决定骑马出门时,拙劣地劝她乘车。
    好在兰时也有顾虑,采纳了他的主意。
    然后又在兰时说这马车吃重比一般马车重上许多时,结结巴巴地说这马车是特制的,安全些。
    兰时只当他刚知失了叔父,心绪难平,所以才这样慌不择路。
    没有任何多疑。
    之后,是十二十三两位将军自己在车底扒不住了叫停了马车。
    先锋官这气,一直生到了突厥王庭。
    彼时吴钩狂妄,哪里知道北境军中人的风采与实力,此时想来,实在汗颜。
    吴钩诚心实意地道歉,“是我胡说,冒犯将军。”
    虽然五郎此时算是北境军师,但在北境军中,都尊五郎一声将军。
    十二摆手,一口流利的突厥语像是个地道的突厥人,“五哥不会在意,你不必如此谨慎,是我们兄妹几个听不得。”
    兰时走到一半,发觉他二人落后太多,站定等二人追上来。
    一行四人,在天亮时绕遍了整个突厥城,探过十四家酒馆。
    黄昏时走到了突厥王城下,兰时瞧着那一排排守城士兵,若有所思。
    她看向十二,十二点了个头。
    十余日来都不苟言笑的兰时露出第一个笑容。
    “那走吧,先找个地方歇脚。”
    兰时领兵,只点了千人,围这一座城够了,毕竟突厥如今所有的兵力都堵到乌苏河岸边去了。
    但能围几日,这不好说。
    兰时的人马已经分散下去,乔装分批进到这城里来,惹起事端不成问题。
    城外留了大半数的人马,这些人,也须得有人带着才能攻城。
    十二他们去了突厥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反正都是要打的,自然是要住得舒服些。
    四人聚到了一间屋子里,十二铺开了一张极大的绢布。
    他们一行在这突厥城里转了一日,自然都瞧得出是突厥地形与布防。
    今日才探过的酒家酒肆也都被十二一一标注出来。
    这十四家酒肆正巧开得分散,不规则,但均匀。
    “这城里,是容易一起闹起来,除却咱们四个,也有小半数人都进城了,我只是担心——”
    兰时的手指,点在王城红心处。
    “清天白日,的确难进些。”十三捏了颗黄豆扔进嘴里。
    以逸待劳。
    “交给我。”十二微微一笑,带给大家的是将自己的探子打进敌人心脏的安心。
    兰时一瞬间心领神会,诚心拜服,握拳道:“十二哥高瞻远瞩。”
    十二凌空展开并不存在的折扇,做了个扇风的动作,嘴上客气道:“好说好说。”
    做完部署,十二将绢布收回怀中绑好,四人各自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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