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梨园伶人正在唱一出观音送子的戏,气氛和缓轻松,宁湘老远听见声音,正要叫紫檀去看宣明繁在不在,抬眸见一男子和宁远青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男子尚年轻,一袭朱色圆领官袍,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两人在面前停下,宁母疑惑问:“这位大人是?”
    宁远青笑起来,“娘,这是长淮,您不认识了?”
    男子躬身一揖,姿态谦和:“长淮拜见伯母,多年未见,伯母别来无恙!”
    宁母吃惊不已:“这这这……”
    久不见故人,都没认出彼此来,宁湘盯着他瞧了好一阵,才勾起唇角唤一声:“长淮哥哥!”
    完全把紫檀去寻宣明繁的事抛诸脑后。
    第63章
    柳景玄大约从宁远青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端着规矩行礼:“淑妃娘娘。”
    “长淮哥哥不必见外,不想阔别多年,你如今已是工部侍郎了。”
    柳景玄和宁彦之同岁,两人在一书院读书,同年考中秀才,同年中举,只是之后柳景玄举家迁居京城,再没有任何消息。
    得知他的身份后,宁湘特意让人打听过,柳景玄在进京三年后的科考上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新科状元郎自是意气风华,但多年为官,心性愈发沉稳,见了宁湘不卑不亢,面上却露出几分重遇故人的喜悦。
    “若非今日偶遇宁兄,也不知伯父伯父来了京城,素日倒是听端王殿下提过宫中淑妃娘娘,眼下才方知是故人。”
    因着宁彦之的缘故,宁家人即便多年不见柳景玄,彼此仍存着几分熟稔,寒暄一阵后便热络起来。
    宁湘一看到温雅如玉的柳景玄,更是想到最疼爱自己,因自己而英年早逝的二哥,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二哥若还在,也是长淮哥哥这般金殿登科、功成名就了吧。
    柳景玄知她因何红了眼,嗓音温和:“我进京之后玉成与我常通书信,我还收着,娘娘若不嫌弃,改日我叫人送进宫来。”
    玉成是宁彦之的字,恩师杜言所赠,家里人都称他的名,唯有像柳景玄这样的同窗好友互称表字。
    宁彦之生前的书籍字帖都被宁父宁母收了起来,以免触景伤怀,后来很多年里都没打开他用过的书房,直到序秋和知雅长大,渐渐抚平了爹娘心中的伤痕。
    只是如今提及难免感怀,宁湘和宁远青尚可,宁母已经拿着帕子擦拭眼角。
    “多谢长淮哥哥。”
    宣明繁从九曲长廊上过来,便是见着宁湘笑容浅浅唤柳景玄哥哥。
    他脚步停了停,若无其事站在几丈之外,并没有打搅他们。
    但宣明繁长身而立,清隽矜贵,让人想忽视都难。
    宁湘立刻注意到他,面上悲伤的情绪很快淡去。
    他这才抬脚过来,瞥了柳景玄一眼。
    “柳侍郎。”
    短短三个字,清淡平和,却叫柳景玄心中微妙一动。
    这匆匆一面,不过和宁湘说了几句话,皇上就找来了,可见京中传言不假。
    他不想引火烧身,忙道:“皇上,臣先告退了。”
    柳景玄很有自知之明,宁母和方氏作为女眷也不便久留,与宁远青各自回了席上。
    这角落里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宁湘看到他平静的眉眼,挪动脚步靠近,忽然一顿。
    小巧的鼻子动了动:“你身上怎么有脂粉香?”
    宣明繁到嘴的话还没出口,被她倒打一耙,幽幽看她:“哪有脂粉香?”
    “我闻见了!”她扯过他的衣袖,仔细闻了又闻,的确有股几乎能忽略的脂粉味,旁人也许不会注意,但她鼻子太灵光,宣明繁身上除了佛香不太会沾上这些陌生的气味。
    想到自己方才离开这么久,说不定哪家千金投怀送抱,宁湘也没了那些愁绪,立刻就警觉起来,伸手捧着他的脸,一脸凶神恶煞:“快说!是谁?”
    他无语凝噎,只好实话实说:“方才有个女子摔倒在我身上。”
    宁湘惊奇:“你没治她个御前失仪、大不敬之罪?”
    “我不认识她,碰也没碰一下。”他受不了她质疑的目光,语气里莫名多了几分委屈,“我原是等你来,半晌找不见人。”
    等他亲自寻来,竟是看她和家人在一起与柳景玄相谈甚欢,亲亲热热叫人家哥哥,倒真像是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了。
    宁湘没看到他眼底的不满,只牵过他的手直奔情敌:“那我去吓唬吓唬她们。”
    淑妃娘娘气势汹汹,到了戏台前换上端庄大方的笑颜,一眼看到听戏正入神的端王殿下。
    伶人婉转清亮的声音娓娓动听,她在宣明繁身边落座,微微探过身子,朝宣明呈一声轻咳。
    他收回视线:“干嘛?”
    宁湘道:“殿下,你忘了今日什么日子?”
    宣明呈不明所以,“不是小皇子满月宴?”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宣明繁,宁湘只好压低了声音:“上次你说我给你五彩丝,你就从今日赴宴的贵女中挑选一个合眼缘的姑娘……这可是贵太妃所托,你不能让我下不来台!”
    说起丝线宣明呈就来气:“那五彩丝被我皇兄抢走了,我凭什么答应你?”
    “啊?”她懵了懵,不解地抬眸看向身侧的人,“皇上,你抢他的做什么?”
    宣明繁理直气壮:“我没有。”
    宣明呈也不能有。
    尤其还在他跟前炫耀。
    宣明呈看她哑然,哼道:“淑妃娘娘,您安心听戏吧!”
    宁湘回头,目光在世家贵女们中逡巡一阵,又喊宣明呈,“殿下你瞧这么多花容月貌的姑娘,就等着你回头,你朝她们笑一笑,定能俘获一众芳心。”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她们是瞧我吗?是瞧我皇兄呢!”
    宁湘一僵,端着笑脸问宣明繁,“那么姿色上佳的姑娘,您可有瞧顺眼的?”
    净闻法师面无表情盯着戏台,摇头:“都不如你。”
    宣明呈:“……”
    完了!他皇兄变了!
    从圣洁清雅、不近女色的净闻法师,成了拥有七情六欲,满眼只有淑妃娘娘的凡夫俗子。
    宁湘唇角微翘,眸光明亮,炫耀似的对宣明呈道:“殿下,您仔细相看相看,回头我对太妃好有个交代。”
    宣明呈兴致缺缺:“没合眼缘的。”
    她鬼鬼祟祟偏头:“我瞧着冯依就一直盯着你看。”
    宣明呈喝着凉茶,眉头一挑:“冯依是谁?”
    “定国公的女儿。”
    提起定国公,宣明呈脸色一言难尽起来,立刻想到上回被他邀去喝酒,结果定国公把他灌醉,把女儿送来伺候。
    伸手碰茶杯碰到一双女人的手时,他差点没跳起来,吓得立马落荒而逃。
    他早前就听说定国公夫人想把女儿送进宫,怎么转头看他皇兄不近女色又打起他的主意?
    宣明呈皱着眉回头,正好看到冯依望来,朝他露出羞赧怯弱的笑,旁边的定国公夫人更是一掌拍在女儿后背让她挺直脊背。
    他只好报以微笑,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秋香色身影。
    那是季翩然。
    近日蒋申的事沸沸扬扬,荣王一家子都不在,季翩然虽借住姨母家,却是实打实的功臣之后、大家闺秀,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宣明呈不受控制地多看了她两眼,惹得宁湘好奇心十足,伸长了脖子问:“你看什么呢?”
    没由来的心虚爬上来,他轻咳一声,正襟危坐:“没什么……”
    因为和宣明呈说话,宁湘大半身子都要贴在了宣明繁身上。
    今日天热,湖边虽有微风,但她柔软的身躯靠过来,分外地滚烫。
    宣明繁扳正她的身子,挡在两人中间:“好好听戏。”
    宁湘狐疑。
    诵经念佛的人,如今也爱听戏了?
    正想拆穿他的假正经,一道翩翩倩影映入眼帘,随之而来还有股甜腻的胭脂味。
    她缓缓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妆容精致的脸。
    “臣女见皇上桌前没有酒,特送一壶来,请皇上品尝。”
    女子身段柔软,轻轻一拜,便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况味,但又莫名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姿态。
    宣明繁眼中流露出困惑,大约也没想到会有人心细如发专程送酒来。
    “臣女许莹莹,方才在长廊见过,多亏皇上扶了一把,臣女不至于摔倒。”
    宁湘听见这个名字,一些没用记忆瞬间涌进脑海。
    她去年出宫之前,丞相给宣明繁的画像里就有这位小姐,她当时看了几眼,就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出身乃至生庚年月都有印象。
    枢密使家的千金,果然勇猛果敢。
    别人都忌惮她这个淑妃娘娘,许莹莹竟然一点不怕,还光明正大地挑衅她的存在。
    奇耻大辱!
    适才宣明繁说有个女子摔在身上,她就怀疑是故意为之,眼下看到始作俑者堂而皇之又出现在面前,便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
    宁湘心中不悦,可当着这么多的面,还要维持镇静,淡声道:“许小姐喝酒吗?”
    许莹莹没想到宁湘会先开口,下意识应道:“不常喝……”
    女子通常饮些清香淡雅的果酒,并不醉人,此时桌上便是一壶梅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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