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或许会羡慕闻瑎短短一年便能被调任回京,但是闻瑎回到京城的这三个月里,却常常梦见在宜新时候的场景。那时的自己是仿佛拥有无尽的有热情,把全身的精力都放到了整顿宜新的工作上。当时她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把宜新变好,让宜新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闻瑎抿着唇,但是她也不清楚哪里不同了。
    吴居没有打扰陷入沉思中的闻瑎,面容上反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闻瑎低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用力攥紧。
    吴居的确是在训斥自己没错,但是很奇怪,闻瑎反而没了那种惧怕的情绪,因为她很清楚,师叔愿意说这番话是因为他对自己怀有善意,这话或许并不好听,但却实实在在地在提点闻瑎。
    若是她还想继续留在京城的话,如果她还想往上走的话,还以原本的态度是行不通的。但问题是闻瑎不想,也不愿。
    闻瑎不傻,但她也清楚自己绝非绝顶聪明之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往上爬往上走,但是她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她最开始科考当官的目的已经完成了,爷爷那封遗书上的话她已经尽数做到了。
    宜新是她第一次当官的地方,所以她才有那般不灭的热忱吗?闻瑎松开了手,不是的,不是因为那样,而是因为在宜新她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不忍百姓受苦受难她可以减税造渠,山贼猖獗侵扰百姓她就把它们一举剿灭,看不惯傲气凌人横行乡里的乡绅她能着手整顿。可是京城似乎不需要这样,也容不得这样。
    闻瑎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吴居气定神闲地又给自己换了一杯茶,“师侄,我忘记问你了,你还想在京中当官吗?”
    闻瑎听到这句话,心脏漏了一拍。
    “您知道我不想留在京中。”闻瑎声音有些颤。
    吴居笑了两声,有些感叹道:“我都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自然看得出。南康城是繁华,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爱这个地方。你师父不爱,你也不爱,果真不愧是师徒。
    但是珩屺,你难道不清楚吗?既然陛下愿意将你从宜新回到京城,就不可能简单地放你走。”
    闻瑎原本还低垂的眼瞬间睁大,愣愣地看向吴居,“师叔,您是什么意思?”
    吴居轻轻摇了摇头,“陆有之到底是离京时间久了,不如我了解陛下。虽然陛下如今才不过二十二岁,但是他做的每一步都是有计划和目的的。师侄,即使你有离京的念头,最好也不要轻易表现出来。”
    吴居又抿了一口茶,语气依旧平静:“我刚才说的这些话你回去好好做琢磨琢磨,下面我们来谈谈正事。”
    第79章
    吴居用打量审视的目光看了闻瑎半晌,继而露出了刚才闻瑎看到的和吴老太太一模一样的满意目光。
    所以刚才师叔的话都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句事业为重,惹得这位阁老不满了吗?
    闻瑎有些艰难的说出了下面的话,“所以,师叔,您让我来是真的为了跟我说亲吗?”
    “我还未曾沦落到诓骗自己师侄的那般地步。”吴居话中含笑,面容又恢复了闻瑎初见时那种慈祥亲切的感觉。
    闻瑎眼角抽了一下,她有些无措,但还是拱手回道:“师叔,或许学生刚才的话不甚准确,但是目前的确没有成亲的想法。这次恐怕不能让您满意了。”
    吴居听到她这话不怒反笑,但是语气却不见任何笑意,反而带着满满的沉重之感,“师侄,你不需要让我满意,你得让陆有之满意。”
    闻瑎有些发慌了,“老师,老师想让我成亲,为什么?为什么要急于一时,太医亲口告诉我了,老师的身体在逐渐好转,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闻瑎清楚地听到吴居嗤笑了一声,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怪不得,怪不得你会这般表现。太医告诉你,师侄,你确定不是我师弟让太医亲口告知你。”
    闻瑎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或许是她理解错了师叔的话,老师肯定没事的,明年她还要给他办寿宴呢。
    闻瑎强迫自己镇定起来,但是她的嘴唇还是颤抖,在这大冷天里,她的额上甚至冒出了汗。她感觉自己无法说话了,胸口生疼,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
    “他活不了多久了。”吴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闻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大口地喘着气。
    窗外的枯树,树上最后一枚枯黄的叶子也落了下来。
    吴居看着闻瑎的模样,瞳孔满是黯然,“我也没想到他的病情会这般严重,最多再过一个月,或许不止。”
    “珩屺,你回去考虑考虑,与我家芷男定下婚约,你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吴芷男,那姑娘今年不过才十三岁,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吗?即便老师愿意,但是吴师叔怎么会愿意,不是闻瑎看轻自己,但是很明显,她的身份是配不上吴芷男的。
    闻瑎僵直着身体,她消化了很长时间才抬头:“师叔,您为什么会同意老师的想法,而且学生的身份低微,配不上您家姑娘的。”
    吴居定定地看着闻瑎,语气依旧冷静:“你配得上的,师侄,莫要太过于看轻自己。你回去想想?若是顺利,你和芷男正月就能订婚。”
    闻瑎愣愣地应了一声,又问了一遍:“师叔,您这真的没骗我吗?不应该啊,老师,老师他的身体,昨天我们两个还在这南康城来走了一天,老师没有表现出不适啊。师叔,你刚才实在跟学生说笑吧,对吧?”
    闻瑎试图扯起一抹微笑,但是泪却先一步溢出眼眶,一滴一滴落到了地面。
    “师侄。”吴居只是说了这两个字,但是闻瑎却懂了。
    她给吴居深深鞠了一躬,而后离开了。
    吴居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定定地站在原处很久,他将茶具推到一边,拿出一瓶酒,一杯一杯,喝了起来。
    几日前,他去探望陆有之,正巧看见他在吐血,地上湖黄色叶纹地毯几乎被染成了血色。
    “你,你。”吴居看着陆有之,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反倒是陆有之看了眼地上的一滩血,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擦掉了嘴角残留的血迹。
    “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这般表情,老吴,怎么,不会是见到我这样难受了吧。”陆有之又止不住的咳嗽着,“你今天来看我,本该让你宾至如归的,但是我这个主人身体不适,招待不了你了。”
    “你,咳,你要是想喝水想吃饭了自己和阿喜说,反正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也不用跟我客气了。”
    陆有之下意识了摸了摸胡子,结果只摸到了一手血,他叹了口气。
    陆府的管家陆阿喜吩咐仆人把这屋里处理干净,看到陆有之的动作,立刻拿起干净的巾布擦拭掉陆有之胡子上染上的血迹。
    “阿喜,你先出去吧。这有我师兄呢。”
    陆阿喜对着陆有之点了点头,又看了吴居一眼,退了出去。
    “陆有之,你的病为什么严重成这般地步。”吴居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生气,他的心脏此刻一顿一顿的抽疼着,要是陆有之身体还健康着,他保准拿棍子打他一顿,像两人年轻的时候一样。
    是啊,陆有之这家伙好像快死了。他们认识了四十多年,陆有之又自己偷偷摸摸消失了十年,他们师兄弟如今见了不过才一年多,这家伙居然要死了。
    吴居的拳头重重地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陆有之不用看也知道吴居这家伙的手现在绝对是疼得很,他叹了一口气,“该死了嘛,不都是这样。老吴,我现在一只脚都埋进棺材里了,你可省省你那些训斥吧。”
    吴居:“你还能活多久。”
    陆有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这问题很难考虑似的,结果还没一息时间,他就笑着说:“大概能活到明年正月,哈哈,反正还是挺长的吧。”
    陆有之靠在床沿上,嘴唇也看不出丝毫血色,只是精神头还不错,若是他不吐血,可能没有人会想到他已经病入膏肓,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他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吴居,这辈子我陆有之没求过你什么。但是这次我求你,等我死以后,看好闻瑎那孩子。”
    “老吴,你去岁不是和我说,想让珩屺和你家那个小孙女芷男定下来。我同意了,这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
    陆有之对着吴居笑了笑,“拜托你了。”
    吴居点了点头,“好。”
    -
    闻瑎失魂落魄走在路上,似乎也完全没看路,下一秒直接撞到了树上,一团雪全部砸到了她的脖子里,但是闻瑎却像是没有意识一般,任由雪块融化,浸湿了衣服。
    闻瑎无声地蹲下来,双手捂住脸靠在树下,肩头剧烈的抖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悲恸从唇角泄出,泪水穿过手指的缝隙滑落到还未融化的雪上。
    陆府就在前面,闻瑎此刻却没有迈进的勇气,她害怕一见到老师她就会露馅,她不想让陆有之知道她什么都清楚了。
    闻瑎就站在巷子里靠在墙上,仰着头看着天空发呆,一动不动,她甚至不想提起力气思考。
    她好像听到有脚步声经过这巷子,随便了,闻瑎眨了眨眼,将泪水逼回眼眶。不行啊,不能再哭了,眼睛已经肿成这样了,老师看见了绝对会怀疑了。
    巷子那头走来一个人影,离闻瑎越来越近,但是却突然停住了。
    那个身影是闻瑎吗?徐令孺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
    徐令孺走到了离闻瑎只有两丈远的地方,但是闻瑎依旧一动不动,根本不在意谁从她面前经过。
    他看清楚了闻瑎的脸,徐令孺眉头皱了起来,她的眼眶已经肿了,她哭了吗?还有她的外袍也几近湿透,今日这天这般寒冷,再这样下去闻瑎绝对会受寒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闻兄?”徐令孺轻声地喊了她一声。
    闻瑎没有依旧没有反应。
    徐令孺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罩到了闻瑎身上。
    “嗯?”突然的暖意,闻瑎被这大氅围得只剩下一个头露在外面,她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她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徐兄?”满是鼻音的话有些含糊不清,闻瑎的大脑逐渐清醒,她连忙往后面退了一步,却忘记了后面是一堵硬墙,不仅没拉开两人的距离,反而撞到后脑勺生疼。
    她下意识地“嘶”一声,也不忘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还给徐令孺,“多谢徐兄关心,不过我不冷,没关系的。”
    徐令孺看到闻瑎的动作,往后退了几步。他没有问闻瑎为什么在此处哭泣,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手接过了闻瑎手中的大氅,重新披到自己身上。
    “闻兄,天冷,还是快回去吧。”徐令孺这话说得异常温柔,他平日那副矜冷的模样仿佛消失不见了。他没有过多的停留,把这处空间留给了闻瑎一人。
    闻瑎看着他的背影,才慢慢地回了一声“好”,声音很轻。徐令孺似乎听见了一般,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家中走去。
    闻瑎继续靠在墙上,对哦,老师的宅子挨着的就是徐府,上次她就是这般碰到徐令孺的。
    闻瑎蹲下拿起还没有融化的雪块,敷到自己的脸上,这样应该能消消肿。
    她机械性地拿起一团又一团雪敷到脸上,大脑慢慢转动起来,老师想让自己成婚啊,若是她真的是男的就好,这样就能顺了老师的心意了。
    可是,闻瑎手里的动作停了,如果自己没有答应,连老师临走之前的心愿都不能让老师实现,老师会不会怀着遗憾去世,那样的话,她更是不愿。
    但是她是女人啊,怎么能娶女人呢。闻瑎将手里的雪揉碎,没有感情地盯着手中的雪一点点融化。
    正直的小人双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很对,怎么能因为私欲就毁了另一个无辜的姑娘,不要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而且你可是个女人,怎么能娶女人呢?而且那个吴芷男才十三岁,你这是在犯罪,不是吗?
    对啊,闻瑎刚想赞同,心里另一个邪恶的小人就交叉着双臂狠狠地瞪了正直小人一眼。
    邪恶小人在闻瑎的耳边怂恿着她,那可是你的老师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有之待你不薄,对你花了这般心血,你连他临终前小小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吗?而且吴居不是说了吗?只是让你们定下婚约,等老师没有遗憾地离去,你再解除婚约不就行了。
    闻瑎沉默着,半晌,等到眼角的红肿逐渐褪去,她踉跄了一下站直身子,一步步踏进陆府大门。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日万了(泪)
    明天继续日日万!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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