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英坐厨房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眼珠子一转,突然问:“老太,吕家找到是谁放的蛇了吗?”
    “没找着,我看啊,他们是找不到了。”卫老太讥笑一声:“作孽太多,报应来了。”
    能找到才有鬼。
    先前她看得分明,那吕三丫……呵呵,还真是报应。
    吕老婆子怕是想都没想,她们家那一窝,竟出了个心肠这么歹毒的。
    用蛇咬爹娘,她这是安的啥心。要使坏,怎么不等吕老婆子在的时候使坏……整天打骂她的,不是吕老婆子吗。
    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想到这里,卫老太脱口道,道:“小英子,以后不许和吕家的几个丫头玩,特别是那吕三丫,见着了躲远点。”
    这吕三丫有点邪乎,自家孩子,还是少和她凑一堆的好。
    “恩,先前玉华姐也让我别和吕三丫玩。”
    卫老太一笑:“潘家丫头很聪明,以后你就和她玩吧。”
    卫老太就喜欢聪明的小孩,潘家闺女聪明,自家小英子也聪明,两个聪明的小姑娘天天处一起,保不准会更聪明。
    “我也聪明。”卫子英点头附和,完了顺便夸夸自己。
    卫老太乐了:“对,你们这几兄妹啊,就属你最聪明。”
    一老一少说了一会儿话,卫子英就提着小火笼,又去了潘家。潘宏军和张荷花还是不在家,潘奶奶忙着家里的活,没管两个小丫头,卫子英继续她的搓绳任务,一下午过去,还真被她搓出来两个大大的谷绳球。
    傍晚时间,送桔子去收购站的卫家人回来了,一回来,周桂就忙不迭过来接卫子英,卫子英和潘玉华挥挥手,约定明儿还来,便高高兴兴和她奶一起回家了。
    而吕家那边,吵吵嚷嚷一天,都没出个结果,说要去报警的刘芳,到底也就嘴上说说,没敢真去报警。
    猜到真相的卫老太和卫子英两个小姑娘,自始至终都没往外提过,蛇,是吕三丫带回去的。
    腊月二十八,天空放晴。
    去隔壁县建水电站的卫永华和苏若楠回来了,这两口子秋收完不久就出了门,一去就是两三个月,一直到过年前两天才回来。
    左河湾这边有个习俗,凡是外出做工的人,要是去的久,回来都会带点瓜子,散给邻里小孩子吃。这不,卫永华两口子一回来,卫家顿时就热闹起来,滩上几户人家的小孩子,都来了卫家,连大人也过来凑起了热闹。
    穿过半个月的卫子英,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今儿,本该是高兴的一天,但这会儿,卫子英却觉得哪儿不对。
    堂屋里,卫子英瞳孔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泫然欲泣,控诉地瞥着钱二媳妇的亲妈,两眼转圈圈,懵得找不到边。
    记忆中,妈妈是温柔的,香香的,特别好说话的。
    可是现在……
    “钱二表嫂,我哪对不起你,你家二牛刚出生哪会儿,你没奶,我饿着志勇他们兄弟,帮你奶孩子,我不过出门几天,你怎么就能放任他欺负我家英子呢。”
    苏若楠压抑伤心:“英子这么小,万一脑袋真伤着了,怎么办?”
    来凑热闹,顺便想嗑把瓜子的钱二媳妇,想都没想到,自己才跨进卫家门,迎接她的,就是苏若楠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钱二媳妇:“……??”
    哎呦,一段时间没见卫老大媳妇,她咋就缺心眼的,忘了卫家还有个比卫二婶子更难缠的呢。
    这种难缠,还特么像个闷棍子,打得生痛,偏还不能置气。
    因为,但凡她置气了,卫大媳妇保准会哭得更凶。
    “那,那啥,我,我,若楠弟妹啊,你,你别哭,我已经打过二牛了。”
    被一个娇俏大媳妇,拉着痛哭,钱二媳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窘迫得不行。
    若哭的人是个泼妇,钱二媳妇还能横几句,把人怼回去。偏在她面前哭的这个,哭也是梨花带雨,温温柔柔,就算是生气,那声音都透着软绵。
    她能怎么办……
    钱二媳妇头痛。
    她想溜,偏这会儿,她被苏若楠不轻不重抓着,溜不掉。
    说也奇怪,这卫大媳妇明明娇得很,连桶水都捅不起,但这会儿却楞是把她抓得死紧,她竟还挣脱不掉。
    苏若楠抽抽泣泣:“这不是打不打二牛的事,别人欺负英子就算了,可二牛不同,我奶了他一场,英子会说话就天天二牛哥前,二牛哥后的喊着,他咋就下得了手。”
    苏若楠是真伤心。
    她出门的时候,闺女还好好的,回来……却成了个丑光头。
    这换谁,谁不伤心啊。
    “臭小子,听到没有,你咋就能推英子呢!”钱二媳妇进退不得,没地方撒气,一回身,猛地一巴掌拍到钱二牛胳膊上。
    二牛被他妈这巴掌,给打得有点懵。
    捂着胳膊,要哭不哭地道:“妈,你已经打了我四次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欺负英子。”
    一旁,卫永华看着潸然泪下的媳妇,憨厚的脸上满是焦急。
    他搓搓手,老实巴交地在母女跟前踱了个来回,那愁得皱起来的眉头,一看就知道有多焦心。
    “若楠,英子没事,好着呢,你别哭。”
    苏若楠瞋了眼自家男人:“没事,谁说没事了,英子头发没了,成了光头,脑袋上那么长条口子,这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被媳妇怼了一句,卫永华不开腔了,尴尬得冲钱二媳妇笑了笑。
    在场要说最尴尬的,非钱二媳妇莫属。
    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被卫二婶子顺了几个鸡蛋,永华媳妇这一哭,是想干啥。
    莫不是,还想薅她家。
    想到要出血,钱二媳妇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跑。
    不然,又要当冤大头了。
    想到这里,钱二媳妇手一伸,一把揪住钱二牛的耳朵:“若楠,那啥,嫂子我以前没教好二牛,我现在就回去教他。”
    说着,也不等苏若楠回话,猛一用力,也就不知咋的,就挣脱了苏若楠的手,然后揪着自家儿子,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而钱二牛……
    本来是想到卫家,拿两把瓜子的,结果,瓜子没吃到,倒再一次成了他妈的伐子,又被收拾了一顿。
    钱二媳妇走了,但苏若楠还在伤伤心心地哭,仿佛卫子英真的要变丑丫头似的,那哭声,收都收不住。
    另几家来凑热闹的,一看苏若楠这架势,讪笑几声,纷纷退了出去。退出去后,不管是男人女人,都默默抚了一把额头。
    卫家这大媳妇,太喜欢掉金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咋就哭得出来呢……
    而自始至终都被苏若楠抱在怀里的卫子英,这会儿已经懵得找不到北了。
    统统的妈妈……好像有点奇怪。
    一旁,默不作声给卫永华两口子整理行李的周桂,见人都走了,睇了一眼媳妇:“若楠啊,别哭了,人都走了。”
    哭得收不住声的苏若楠,一听婆婆的话,眼里的金豆子缓缓收敛起来。
    她抬头往院外瞅了眼:“怎就走了呢,还没给几个小孩子瓜子呢。”
    周桂翻了个白眼。
    你都拉着人钱二媳妇哭了,谁还敢留下来吃你的瓜子啊。
    不过走了也好,省了自家几把瓜子。
    苏若楠收回视线,唉了一声,慢幽幽道:“娘,既然都走了,那你把瓜子收起来吧,留着等他们来拜年的时候,再给散出去。”
    听着声音正常,连点鼻音都不带的亲妈,卫子英:“……??”
    总感觉哪里不对。
    难道妈妈一进门,就闹这一出,只是……为了保住带回来的瓜子?
    卫子英有点惊悚,大眼睛偷瞄向苏若楠,想瞅瞅这个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妈妈鲜眉亮眼,肌肤白腻,说话时语调轻缓,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独有的绵言细语,眉宇间透着几分秀气,与卫子英见过的大多数女人都不同。
    卫子英眨眨眼。
    统统想多了,妈妈才不是那种人。
    “娘,这是我和永华这几个月的工钱,你帮我收着。”
    卫子英在打望苏若楠,苏若楠也在看卫子英。
    她一脸心痛地看着卫子英头上的疤痕,看的时候,还顺手把这几个月在外的收入拿出来递给了周桂。
    隔壁县城那边的发电站,只是一个小型的水利电站,他们夫妻去做工,包吃包住,工钱都省了下来,那边给卫永华开出的工钱是二十八块钱一个月,她因为是打杂的,一个月只有十三块钱,几个月的工资,除上交给队里的,他们还剩了几十块。
    两口子挣的钱,其实给不给周桂都没啥,但苏若楠每次都会意思意思上交一下。
    反正她知道,婆婆是不要这钱的。
    果不其然,钱一递出去,周桂就推了回去:“自己收着,家里暂时不缺钱。”
    周桂这一推,苏若楠胳膊就顺势收了回去,语速慢条斯理:“那我先收着,家里差什么了,妈记得给我说。”
    周桂睨着一推就把钱装兜里的媳妇,心里呵呵,就知道她会这样。
    这媳妇,别看她柔柔弱弱,一副好说话的很,但要比心眼,左河湾还没几个比得过她。
    也不知道这个媳妇,当初是哪只眼睛出了问题,相中了老大这个木头疙瘩的。
    说起来苏若楠这个儿媳妇,周桂至今都觉得很神奇。
    苏若楠是下乡知青,高中毕业,文化人。本来她是住在凤平庄那边的知青院的,下乡才一个月,就来找自家老大打家具,结果,家具打完,知青就不是知青了,一个月不到就神奇的成了卫家媳妇。
    当年,这新进门的媳妇,差点没愁死她。
    这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性子好像也很软绵的,这种立不起来的媳妇娶进来,跟娶个活祖宗有啥区别。
    老大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因为他爸的原因,从小就听话懂事,长到二十四五岁,才生了一次自己的心。他铁了心要娶她,她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
    谁知道,媳妇进门,相处一段时间后,她惊奇发现,这媳妇还不是一般人。
    那心眼多的,能把一家人全绕进去。
    那句话咋说来着,笑里藏刀还是绵里藏针……说得就是她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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