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良忠见周柄贵暂时被制服住,暗暗松了口气,拔了口水烟,问吕老大:“吕大田,怎么回事,你娘怎么回来了?”
    吕老大抚了一把额头的汗,喘了口气,眼睛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身上转了一圈,道:“队长,我今早接到公安局那边的通知,让我去接我娘。警察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娘是故意给朱标强递消息的,算不上是同伙。但朱标强偷周三柱,确实和我娘无意间说的话有关系,所以关几天,就放了她。”
    “没证据?”卫良忠抖了抖烟斗里的灰,眼睛犀利地看向吕老太。
    公安办案是讲究证据,但这种,不是没有证据,就能狡辩的。
    右河湾没有一个人相信,朱标强偷孩子和吕婆子没关系。而周柄贵就更不信了,自己小儿子被朱标强弄傻了,虽然祸头子是朱标强,但要真算起来,这祸却是吕婆子招来的。
    要不是她告诉朱标强,自家有个半岁小孩,朱标强能那么快摸进他家里,趁媳妇不备把孩子抱走。
    没证据三个字,让周柄贵气红了眼,扛起锄头又往吕婆子冲了过去。
    “没证据,老子管你有没有证据,死老太婆,我儿子傻了,你也别想好过。”
    “拉住他,拉住他。”
    卫良忠见状,赶忙让人拦住周柄贵,苦口婆心劝道:“柄贵,别冲动,别冲动,吕婆子都这样子了,你这一锄头打下去,可是会要了她的命。到时候,你就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你家还有大柱和二柱呢,三柱也要人照顾,你得为孩子们想想。”
    周柄贵怒气上头,推搡间,也不知怎么着,锄头就打向了吕老二,还好吕老二闪得利索,锄头靶子差几公分,就落到了他脑袋上。
    这一偏,吕老二的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锄头。
    卫良忠看着周柄贵那样子,担心真会人命,赶忙让人招呼住他,然后好说歹说,并答应他,明儿就去请良山大队的支书和大队长,和他一起去公社,让公社为他做主。
    卫良峰也适时站出来:“柄贵,先忍忍,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公社。”
    说起来,卫家两兄弟,卫良峰这个人比卫良忠更好用。毕竟,会社那边可是欠着他人情的,当年他腿断后,听了媳妇的话,没吵没闹,一副为组织受伤是件很荣幸的事,博得了公社领导的好感。
    这好感,十七八年过去都还管用着。
    公社逢年过节,都还会送一份慰问品来卫家,今年也送了,虽然东西不多,就两袋米花糖和一盒子桃片,但礼轻情意重,至少公社还记得他这个人。
    他若出面找上公社,公社那边肯定会重视。
    卫良峰搭话,周柄贵举起的锄头总算是松了下去。
    周柄贵也是没办法,朱家在东阳大队,那边和朱家有关系的人太多,在东阳大队闹,闹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所以,他只能闹吕家。
    说他欺软怕硬,什么都好,但他必须为自家讨份公道。三柱在医院几天,一共花三百多块,这些钱里有一百七十多是他找人借的。这么多钱,他要还到何年何月才还得完,儿子已经傻了,救不回来,但这账,却怎么都要找个人来背。
    朱家蛮横,死不认账,那他只能找上吕家。
    吕老婆子不回来,他要打上门还找不到借口,毕竟这事,确实和吕老大兄弟没关系,但现在吕老婆子回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就算吕家两兄弟和这事没关系,他俩也得给他们的老娘背这口锅。
    第20章
    卫良峰开口,周柄贵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大伙见状,都狠狠松了口气。
    “柄贵,走,去你卫大伯家喝一杯,咱爷几个商量一下,这事到底怎么弄。”卫良峰见周柄贵放下锄头,杵起拐杖一瘸一瘸上前,也不管周贵柄愿不愿意,拽着他就往卫良忠家走。
    离开前还向卫良忠使了个眼神。
    两兄弟很有默契,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卫良忠就冲吕老大道:“大田,朱标强的事,虽然和你们兄弟没关系,但到底也是你老娘惹来的,你们兄弟两个要是不想吕和平哪天出点事,最好还是有点表示。”
    “他敢。”吕老二听到卫良忠提吕和平,心里咯噔一跳,眼睛突然一瞪,恶狠狠地道。
    吕和平是吕家唯一的儿子,两房就指望着这根苗苗呢,连吕老大这个伯父,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都把吕和平当成了眼珠子,连他自己亲生的三个闺女也得往后靠。
    吕和平是这两人的逆鳞,同时也是他们的软肋。
    卫良忠这话,无疑是在告诉他们,惹急了周柄贵,他可能会向吕和平下手。
    卫良忠轻描淡写地瞥着吕老二:“他为什么不敢。他儿子都成那样了,你们兄弟不会以为他会咽下这口气吧。”
    吕老二咬牙切牙道:“他要敢乱来,那就等着吃枪子吧。”
    卫良忠抽了口烟,目光一转,意味深长地瞥着门槛边的吕婆子:“吃枪子,那也得有证据。你老娘不就是没有证据,才被放出来的吗。周柄贵要是有心,黑灯瞎火下,你们能什么证据。”
    “你们俩兄弟可和柄贵比不得,他老三废了,可前头还有两个,但你们家却只有吕和平这一个,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卫良忠似是而非道。
    周家和吕家都是左河湾的,卫良忠这个生产队长是最不希望看到队里成员不和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他就是不想也没办法,现在,他只能尽量化解两家矛盾。
    但是吕家是什么德性,一个沟子这么多年,他心里门清。想让他们主动道歉,或是给柄贵赔钱,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只能威胁……
    用吕家那根小苗苗威胁这两兄弟。他们若是不想吕和平出事,必会主动低头,只要低头了,事情就好办了。
    年前柄贵接三柱回来,他就去问过柄贵,问他有什么打算。柄贵给他说过实话,说孩子已经傻了,没办法改变,但孩子的医药费,却无论如何都得让朱家和吕家来出。
    他也知道柄贵的难处。
    柄贵今日之举,无非就是想要补偿。既然如此,那便让吕家出钱吧。
    “他想要多少?”吕老大听出了卫良忠的弦外之音,他眉头夹成了一个包,问。
    一个沟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事防不了,要是周柄贵真要对和平下手,和平可能真的会出事。他和老二赌不起,看来,只能赔钱了。
    老娘也是,为什么要去掺和朱家的事,看吧,现在麻烦来了。
    这不是坑他们兄弟吗?
    “三柱光医药费就花了五百多……”卫良忠寻思着,说出一个数字。
    他多说了两百块,周三柱还这么小,以后不定还要花钱,柄贵能多要到点钱也好。
    “五百多,他怎么不去抢。”吕老二听到这个数字,眼睛一突,愤然大道。
    吕老大搓搓手,赶忙接话:“卫大伯,太多了,我和老二就是砸锅卖铁,都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五百块,这是要他们的老命。
    五百块这个数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惊,大伙完全没想到,周三柱住院几天,竟花了这么多钱。
    “找人借呗,三柱在医院花的钱,是我们几兄弟和柄贵媳妇娘家一起凑出来的,我们几家掏空了才这点钱。哎,还是太少了,医生说,三柱再治治可能会好,但我们实在是凑不出来了,这不,柄贵只能忍痛让三柱出院。”
    周柄贵的三个兄弟,倒是知道周三柱到底花了多少钱,但既然卫家大伯都给柄贵搭起了戏台子,那这场戏,他们自然要帮柄贵演下去。
    “啥,能医好?”
    “能医好,那干啥不医,这可关系着三柱一辈子。”看热闹的几个媳妇,听三柱还能医好,忙不迭问。
    周柄贵的大哥周柄毛,看着说话的几个媳妇,脸一愁,惭愧道,“老四倒是还想继续医,但医院太烧钱了,这才进去几天啊,就花了五百多,我们几家着实是凑不出来,所以只能对不起那孩子了……”
    周柄毛脸上适时露出惭愧。
    大伙一听,不说话了。
    可不就是,几天就花了五百,要是想医好怕不得上千块,这可是笔大钱,谁家出得起。
    卫良忠看向吕家兄弟:“我这只是代个话,还得你们自己去和柄贵商量,明天我们会去公社一趟,接下来,柄贵应该会找上朱家,若朱家那边出的钱多,你们自然就掏不了多少。”
    “这次柄贵是真急红了眼,不安抚好,他恐怕还真能干出点啥,行了,都散了吧。”卫良忠把话完,提着烟袋子,转身离开了吕家。
    院子不远处,看完整个全程的卫子英,也被卫春玲牵回了卫家。
    离开前,卫子英侧头,乌溜溜地眼睛往吕家猪圈口瞥了瞥。
    猪圈那方,吕大丫带着几个妹妹和吕和平全藏在那后面,这几个小孩被刚才那场冲突吓得不轻,都瑟瑟发抖不敢出来,只有吕三丫最靠前。
    她木着一张脸,冷漠地看着院子中的一切,那双略有些空洞的眼睛,在看向吕婆子时,溢出了让人心惊的怨恨。
    卫子英再次被她瞳底恨意吓到,心底微颤,连忙收回视线。
    卫子英疑惑。
    吕三丫到底是怎么回事,怎得这么恨吕家人?
    卫子英这次却是真的看不透了,她抿了抿嘴,决定回头去问下潘玉华,看她知不知道吕三丫要闹啥。
    吕家如今在左河湾,差不多就是一个瘟神的存在,谁也不沾上他们,要不是一个沟子的,担心他们出事,影响到左河湾的名声,沟子里就没人想管他们,卫良忠一走,大伙就七七八八散了。
    回到卫良忠家,四代人齐乐融融的吃了一顿饭,下午,卫永凯两口子就拾掇好,准备回西口市了。卫良忠等两口子走后,又带着周柄贵去找了一趟良山大队的支书,把吕老婆被放出来,还有周柄贵的诉求,给村支书说了一下。
    几人从下午谈到晚上,也不知道谈出了什么结果。
    今儿傍晚的时候,吕家那边又闹起来了,这次,左邻右舍都没人去掺合,全都站得远远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吕家两个儿媳妇咒骂吕婆子。
    卫良忠说的五百块,把吕家两个儿媳妇给吓死了。五百块,这可是掏空他们两家家底,都填不上的窟窿。
    吕家媳妇就觉得,家里这场灾难,是老虔婆招来的,要不是她,他们家现在哪会像现在这样,里外不是人。这两人从嫁进门,就一直被吕婆子打压,今儿终于爆发了。
    吕老大和吕老二这听了老娘一辈子话的兄弟,这次不出声了,仿佛没有听到般,一直躲在房间里,都没来瞅一眼,就这么听着刚从公安局回来,身体虚弱的老娘,被自己婆娘骂。
    吕家婆娘骂完吕老婆子,脸上竟都同时升出一种扭曲的表情。
    这次,卫子英没再去看热闹。
    莫名的,她觉得不能再靠近吕家。吕家明面上闹的人,全加起来,都抵不过暗生恨意,躲在角落里的吕三丫。她觉得,吕三丫若是爆发起来,肯定比吕婆子和她媳妇更惊心。
    卫子英现在多了个爱好,就是在去卫良忠家和卫志学说说话。
    但卫志学身体是真不怎么好,风吹不得,热不得,冷不得,卫子英去找他,十次有八次他都躺在床上。
    这个堂兄,让卫子英有些心疼,但再心疼也耐不住她年纪小,左脑被锁,看不出他的问题。
    卫子英心底感慨,希望这个堂兄,能熬到她开发出左脑,只要打开数据库,以未来星际的医疗手段,不定能医好他。
    又陪卫志学说了会话,见他似有些泛困,卫子英不打扰他了,和他挥挥手,跑去找潘玉华玩。
    也不能说是玩,她是去找她一起打草鞋的。
    初三那天她和潘玉华一起去集市,三双鞋,一共卖了一毛五,从潘玉华手里接过钱的时候,卫子英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虽然这钱很少很少,少得只能买三个鸡蛋,但卫子英还是很高兴,因为,这是她凭自己的双手挣来的。
    踏实。
    一毛五,却愣生生让她生出了一种自豪,然后越发痴迷挣钱的这种感觉了。每天吃完早饭,她就准时跑到潘家报道,然后和潘玉华一起搓绳打草鞋,苏若楠和周桂都没管她,全当她是在玩闹。
    知道卫子英打鞋卖钱了,苏若楠还给她缝了个小包包,让她把钱存着。
    倒是卫志勇这当大哥的有点不得劲。
    三岁的小妹都会挣钱了,他却啥也不会。
    至于卫志辉……
    这是一个没啥心眼的,根本就啥也没想,只乐呵呵的笑,还跟着卫子英一起自豪了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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