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块八的数,直接砸得卫子英晕乎乎。
    她忙活大半年,存款都才刚刚三十块,今儿半天不到,竟就挣了这么多。
    虽然这钱还有一半是玉华姐的,但卫子英还是高兴得眯起了眼睛。
    周桂和张荷花听到两闺女报出来的数,搬着手指头算了算,也惊呆了,一直到收摊,两个人都没能回过神。
    “奶,奶,我要吃包子,包子。”收完摊,卫子英眼睛一转,就瞅到了旁边的一家包子店。
    今天挣钱了,必须犒劳犒劳自己。
    “行,你自己给钱。”周桂从震惊中回过神,稀疏眉头一扬,高兴道。
    看来老太太和老头子还真没看错,他们老卫家啊,不定最后,英子才是那个最有出息的。
    瞅瞅,这身高还没到她的屁股呢,挣的钱,就一次比一次多,自家孙女和潘家闺女这脑袋瓜,是怎么长的,咋就这么厉害呢。
    刚才他们算数,那么多钱,她两竟一次就数过来了,数完了,还能马上加出来。
    她和张荷花两个,都要搬着指头算算,才能算出来呢。
    卫子英得了周桂的话,眼睛弯弯眯起,甩着小胳膊就去买包子。
    卫子英不习惯吃独食,买的时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还给潘玉华买了一个,全是肉包子,买回来她也没吃,准备提回家等晚上哥哥们放学回来了,再蒸热了吃。
    买好包子,卫子英跟着周桂逛了一会儿街,然后就准备回家了。在回去前,周桂去供销社,称了一斤红糖。
    这卖冰粉的摊子,是潘家闺女和孙女一起捣鼓出来的。周桂看张荷花刚才那意思,似乎是没想插手丫头们的事,既然潘家都不插手,那老卫家自然也不做那逗人嫌的事。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次红糖是潘家熬,那等下个集市的时候,配冰粉的红糖,就得自家熬。
    她看过小孙女的冰粉籽,要是量都和今儿一样,怕得卖上四五次才能卖完,回头,就一家出一次红糖,让小丫头们慢慢卖。
    今儿赶集日,街上人多,因着甘华镇下的各个村,都还没通电,公社的广播喇叭还没办法传遍整个甘华镇,公社这边就习惯了趁赶集日,用广播喇叭,向各个生产大队,通知事情。
    今天也一样,一个上午,公社的广播喇叭都在叫,提醒着大家注意给庄稼施肥,还有防虫。地里的事说话了,公社喇叭里,一阵音乐之后,突然传出了另一条通知。
    这条通知一出,集上的人顿时沸腾了。
    只因为,刚才那通知竟是让各生产大队,于六月初九这天组织队里的成员,到公社来观看人贩子判决执行的事。
    甘华镇人贩子这事,从去年朱标强偷小孩后,就一直没有消下去。
    原本大家也快忘了这事,可后来左河湾那边又出事了,朱家更是被一锅给端了,据说整个朱家,除了那在矿上上班的朱老大家,连朱家女婿都牵扯进了这个案子里。
    后来这些人,都被公安抓了,但抓到人贩子后,却一直没有下文,不想这么久过去,公社竟又有消息了。
    判决执行……
    这是啥意思,难不成,朱老头没和他儿子女儿一样吃枪子,反而要在镇上公审。
    太专业的术语,农村人听得懵懵懂懂。
    倒是卫子英和潘玉华听明白了,执行,还是在公社执行……
    这朱老头和吕婆子的判决怕是下来了,而且还是和朱标强姐弟一样的。
    不过奇怪,为啥这次执行是公社,而不是在市里,朱标强姐弟当初就是直接在市里执行的,咋这次换地方了?
    第31章
    公社今儿这个通知,仿佛油锅里落进了一滴水,顿时沸腾开了。
    因着通知没明说,执行的是啥,大家回去的路上,都在议论这个事。连周桂和张荷花在路上时,嘴里也在谈这事。
    倒是卫良峰在回来前,跑去公社打听了点情况,他没掺合两个女人的话,一路都抽着烟,心情一看就很好。
    死刑,果然是死刑。
    朱家那黑心肝的,就该死刑,特么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当是战乱那些年啊,竟敢光天化日杀人。
    呸,活该。
    走了一个多小时,一行人就回到了左河湾。
    一回去,沟子黄角树下,就又聚了不少人,显然大伙都已经知道了公社的通知,队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事。不过左河湾这边,说的最多的还是吕婆子。
    毕竟,吕婆子是左河湾的人。大家就想知道,吕婆子这次儿会是个什么判法。
    这年头,人们集体荣誉感特别强的,左河湾的人都觉得吕婆子该死,但心里又全都不希望他们左河湾出个被枪毙的坏人。
    坐牢坐到死,听着都比这挨枪子的强。
    这万一吕婆子被枪毙了,那他们左河湾就和隔壁东阳大队一样,出去都要矮人一头。
    想到这儿,大伙心里就恨死了吕婆子,矛盾得很。
    大伙心里矛盾,吕家就更矛盾了。
    两三天过去,被猪咬的吕和平已经从卫生所回来了,他的脸毁了,至于毁成了什么样,因着一张脸都包着纱布,大丽嘉伙暂时还不知道,反正据吕家传出来的消息,这小子的脸是救不回来了。
    吕老大和吕老二两兄弟现在愁得很,家里独苗苗脸烂了半边,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啊,他们吕家还指望着他传下去呢。
    正愁眉苦展,今儿上集的人,又带回来他们老娘要被‘公审’消息,这使得这老兄弟更愁了,觉得吕家的脸都被丢光了。
    说起来,也就他们自己还以为有脸,吕家见天的打几个闺女,那不把闺女当人看的毛病,早就让他们丢脸丢到了家。
    吕家这几个大人,在村民们眼里,是真有毛病。
    以前吕婆子在家,见天咒骂闺女,大伙还能以当爹娘的不敢忤逆老人,所以不帮腔,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吕老婆子都被抓走这么长时间了,吕大媳妇和刘芳,却还在见天的打闺女。
    只要一不如意,几个闺女就得要挨棒子。
    吕和平脸被咬伤,没人知道是吕三丫干的,按说,就算生气,也是把那只咬人的猪给杀了,结果这四个大人舍不得杀猪,因为猪还没到出栏的时候,杀了也卖不上几个钱。他们憋着的气没地方撒,就全撒在了几个闺女身上。
    吕大丫年纪最大,受气最多,这几个闺女没了吕婆子的磋磨,现在又落到了亲娘手上。
    今儿挣钱了,卫子英全副心神都被钱给占据了,连听大人们说话都没兴趣了,一回来,就跟在潘玉华身后,蹿进了潘家,然后等着分钱。
    十一块八,潘玉华直接把钱对半,分了五块九给卫子英,连自家出的红糖钱,都没有扣起来。
    拿到一半的钱,卫子英可高兴了,大眼睛都快眯成了小月牙,拿着钱,摇着小脑袋又数了一次。
    一天挣得都比上一月挣得多了,小丫头爽歪歪的,走路都有点飘。
    潘玉华瞅着她这模样,好笑得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她算是看出来了,小英子就是个财迷,还是只进不出的那种。
    分了钱,卫子英朝潘玉华挥挥手,然后脚步轻快的,蹦蹦跳跳回了石滩子那边……
    回去后,就翻箱倒柜,把自己小木箱里的钱袋取出来,然后开始数自己的存款。
    她数得可仔细了,数到最后,发现自己加上今儿卖冰粉的钱,竟都有三十八块了。
    没就,就是三十八块。
    本来她应该只有二十六块的,但上次她奶知道她给了哥哥们各六块钱后,第二天,就把哥哥们那儿的钱给收了,然后给她揣到了小钱袋里。
    她奶收的时候,说两当哥的不给妹妹做榜样,连妹妹的钱都要。还说卫子英的钱,是她以后的嫁妆本,没瞅几个长辈都没拿吗?
    卫志勇兄弟,被他们奶说的脸发红,拍着胸口保证,以后再不要妹妹的钱,他们也会给妹妹存嫁妆本……
    时间慢吞吞过,期间卫子英又和潘玉华上街卖一次冰粉,六月初九这天就到了。
    农历的六月初九,好巧不巧,正是阳历七月一号,镇上学校放暑假的日子,到了这天,各个生产队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能去公社的都去了。
    卫家几口人,就卫子英和周桂没去。
    周桂在卫良峰那里听了一耳朵,已经知道了朱家的结局,卫子英则是周桂不让她去的。周桂觉得小孩子,眼睛还是亮一些好,别去看那些东西。
    果不其然,公社在开了一场批判大会后,告诫所有社员,别做那作奸犯科的事,当场就把朱家两个老东西和吕婆子给枪决了。
    看过这场枪决的人,回来都唏嘘不已。
    他们唏嘘的不是这几个被打死的人,而是他们犯下的事。
    本来大伙只当贩卖人口的只有朱家那一窝子恶狼,但等到公社宣判后,大家才知道,原来,他们左河湾也住着一只恶鬼。
    这只恶鬼隐藏的很好,这些年,大伙竟都没有看出来。
    公社宣判时,把朱家和吕婆子的罪名说的明明白白,解放后这二三十年,朱家卖了好多人,据说,甘华镇另两个生产大队有两姑娘,就是被这姓朱的畜生给拐走的。
    而这牵桥搭线的人,是吕婆子。
    吕婆子在这场人口贩卖中,主要任务就是去摸点,特别是这种卖姑娘的事,都是先有买家,然后才找人的。
    每次吕婆子看中了人,就会去通知朱家,有时候是朱标强出手把人弄走,有时候,则是朱老头两口子装弱,哄骗人家心善的姑娘,骗到没人的地方,让外省来提货的人下手。
    这是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人口拐卖案,西口市这边联合外省两处公安,一共抓到了十几个人贩子,这十几个人贩子,没有什么主犯或是从犯的区别,全部都挨了枪子。
    朱家两个老畜生和吕婆子被枪决后,当天中午,周柄贵家就响起了她媳妇的嚎啕大哭声。
    这声音,听得人心里泛酸。卫良忠还提着二两酒,去周柄贵家坐了坐,陪着周柄贵喝了一杯。
    周柄贵在酒桌上,也哭了。
    哭得很茫然。
    “卫大伯,我恨啊,朱家这是挖我的心啊,我好好两个儿子,就这么被他们给害了,他们就是全死了,也消了不我心头的恨。”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周柄贵哭得比起他媳妇,更揪人心。
    “他们这么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可现在,一个脑袋傻了,一个走路都不稳,一辈子干不了重活,在乡下,干不了重活还怎么讨生活,这不是断他们活路吗。”
    柄贵媳妇听着男人的话,也在一旁默默流泪。佚?
    卫良忠抽了口烟,瞅着都在流眼睛的两口子,又瞥坐在竹椅子上,已经能听懂大人说话的周大柱。
    “大柱,想学手艺不。”卫良忠抖了抖烟斗,把烟斗里的烟灰抖出来,问。
    竹椅上的大柱听到学手艺,赫地抬起了头。
    一旁,为儿子伤心的周柄贵两口子,也倏地看向卫良忠。连局促的周二柱,都睁着希翼的眼睛看着卫良忠。
    卫良忠被四双眼睛盯着,抽口烟,慢条斯理地说:“大柱的腿走路不利索,地里活是比不上人家,但讨生活的,又不是只有种地这一项。”
    周柄贵:“大伯,你,你有啥主意,你说,我现在不敢求别的,只想以后我和孩子他娘走了,大柱三柱能求个生活,养活自己就好。”
    卫良忠:“大柱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手,脑子也灵活,回头我去问问永华,看他要不要收徒弟。”
    周柄贵和她媳妇一听让卫良忠竟是让周大柱跟着卫永华学木匠,眼睛顿时亮了。周大柱那双木讷的眼睛,也刹那恢复了明亮。
    卫良忠:“我只是去说说,收不收,那就得看永华了,还有就是永华答应收大柱,大柱也得先能走路。医生不是说,走路得靠自己练吗,我看大柱回来后,就一直坐着,都没咋练过走路,这走不了路,就算是永华有心,怕也会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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