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从人群中挤走了,过了会儿那个浓妆艳抹、相貌俊俏的小杰果真袅袅婷婷地过来,见到顾远眼前一亮:“哎哟哥!我就知道是您!您那天来的时候……”
    顾远靠在沙发上看了他一眼,淡淡问:“现在能走吗?”
    小杰哽住了,半晌眨了眨涂着闪光眼影的大眼睛:“好呀大哥,我可想死您了。我们楼上就有空地儿,我再陪您喝几杯酒……”
    顾远其实根本没兴趣跟他喝酒,起身就向楼上走去。
    这种夜店二楼基本都是房间,不过保安措施相当好,房间设计的朝向会让前来买欢的客人很难互相撞见,也就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尴尬。只是内部设计还是不可避免的恶俗,淡粉色灯光、透明浴室、带玫瑰花瓣大床,顾远一进门,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兴致顿时又去了大半。
    “别喝了,酒钱照样给你。”
    小杰一听倒很开心,立刻把准备开盖的红酒放回酒柜,含情脉脉的走过来拉着顾远的手往自己身上摸:“大哥您真是太好了,要不要我陪您玩儿点什么助助兴?我可是很会玩儿的喔!”
    说着妩媚地眨了眨眼,慢慢解开纽扣露出白皙的胸膛。
    他身材其实不错,并不像很多小零那样只是一味排骨式的瘦,也不像现在MB流行的那种肌肉式健美;可能是年龄的原因,还有些少年的味道。细窄的后腰下臀部挺翘大腿结实,他脱裤子的时候还故意晃了晃,满面媚态地盯着顾远。
    然而顾远没有反应。
    他理智上知道这是一具很有诱惑力的身体,然而他确实对跟自己一样的生理构造没兴趣。
    ——那为什么昨晚对方谨就那么血脉贲张难以控制呢?
    明明方谨也是一样的男性没有错啊?
    顾远轻轻闭上眼睛,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内心却直往深渊里沉。
    他知道这是最坏的情况,如果只是一时对同性的身体起了兴趣那还只能算是玩玩,他这样的地位权势要玩什么样的当红偶像美少年都手到擒来;然而只对特定的对象起兴趣,那就不对了。
    那不是纯生理性的欲望,而是夹杂了感情在里面。
    这的确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你穿上衣服吧。”
    顾远突然起身,在小杰惊愕的目光中随手抽了叠现金给他当小费,紧接着再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哎等等!您——”
    顾远咔哒一声关了门,下楼签了账单,在领班无比异样的目光中毫无表情地走出了夜店。
    ·
    大街上夜风扑面而来,顾远站在车门前,深深吸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方谨时的情景。顾名宗给他派了一排手下,有技术有管理有文书有市场,一个个都是使出浑身解数要摆出气场的精英,只有方谨面对他时,目光是一直谦逊向下的。
    后来那些各种精明各种圆滑的钦差大臣们一个个都被顾远处理了——开什么玩笑,仗着有背景就敢在顾大少面前玩花样,真以为自己是太子爷眼里的一盘儿菜?顾远可是真正从杀人不见血的豪门财阀里出身,很多老于世故的人都学不会的阴私手段,他一直就当戏来看的。
    然而在那场不见硝烟的惨烈权势斗争中,他留下了方谨。
    那段时间顾远对方谨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个人不论什么任务都能完成,不管怎样的刁难都能接受,任何一丝错误都不会犯;他似乎永远是沉静、干练又从容的,面对顾远的时候习惯性目光垂落,甚至连对视都很少。
    当时他只满意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称职的助理,现在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能与之相配的称职的老板。
    他明天去公司如何面对方谨?
    他怎么跟方谨说,虽然你我都知道你被我听见了,但没必要羞愧因为我听着也硬了?
    顾远坐进车里,拿着手机,点了根烟慢慢地抽。
    烟头火光在昏暗的车厢中一明一昧,半晌终于燃到了尽头。顾远深深的、彻底的吐出最后一口烟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手指在屏幕上一滑,翻到最近联系人。
    他拨通了方谨的电话。
    ·
    顾家。
    方谨睁开眼睛,翻身坐起,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他小时候的房间。
    这其实是非常稀奇的,他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过了。最后一次从这个房间离开是他少年时代去德国留学之前,他望向紧闭的房门口,似乎能穿过时光看见当年推开门走出去的自己,不由微微恍惚了一下。
    房间里很暗,已经是深夜了。
    方谨打开大灯,面无表情地走进浴室,接了杯水漱口——他嘴唇里被咬破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漱口时水都是红的,冰凉的水流在伤口上激起彻骨的刺痛。
    然而他自虐般漱了一遍又一遍,藉由剧痛让自己的神智越来越清醒,直到水中的血色完全消失才终于停了下来。
    方谨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镜子里这张阴沉冷漠的脸非常怪异,似乎是个可怕的陌生人,在冷冷瞪视着自己;他试图勾起嘴角来缓和,但那神情是扭曲的,陌生中又透出深深的嫌恶和厌倦。
    你就是个阴沟里的鬼魂,他冷静地想。
    你表面上还活着,穿上衣服你看着还像个人,其实内里早就已经死亡腐朽了。
    你就是个挣扎在这世上不肯彻底放弃的行尸走肉而已。
    方谨闭上眼睛,半晌徐徐吐出一口气,习惯性打开浴室的镜柜去摸药瓶——然而熟悉的位置却空空荡荡,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市里那套公寓,这个房间里的零碎东西应该早就清空了。
    这种时候失去依赖的不稳定感更加深了他的焦躁,方谨僵立在镜子前,半晌用力呼吸几大口,才勉强压下了漩涡般深不见底的阴霾。
    放纵自己沉浸在负面情绪里总是很简单的,意识一松就可以。
    但他现在不想这样下去,他必须保持状态等待时机,才能把所有赌注押在最好的那一把上……
    就在这时卧室里手机响了,方谨走过去一看,瞳孔瞬间微微缩起——是顾远!
    这时候他打过来干什么?!
    方谨拿着手机,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就在迟疑的时间里电话终于自动挂断了,方谨心里漫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刚要放下手机,突然电话再一次突兀响起!
    这次真是毫无准备,方谨一时手滑,电话扑通一声摔在床头柜上,紧接着碰掉了边角上的相框。
    咚!
    银质相框掉到地板上,玻璃表面一下摔得四分五裂。
    方谨抓起手机蹲下身,刚从满地玻璃渣中把它捡起来,突然看见相框前后夹层被摔开裂了,从露出来的缝隙中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另外一张照片。
    相框本来的照片是他很小的时候养的一只猫崽,其实也没养几天就没了,方谨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了又放在这里的。但他对这个房间毫无归属感,自然很少动里面固定的陈设,也从没拆开过这个银质相框。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在已经泛黄的照片和相框内侧的夹层中,竟然还有一张照片。
    方谨疑心顿起,拆开相框一看,瞬间呆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足足好几秒时间,连神都回不过来。
    这张相片已经很老了,肯定起码有二十多年的历史,照片上有五个人,并排站在本市一座著名妇产科医院大门前的台阶上。
    五个人中,方谨知道自己能认出四个,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四个人会站在一起拍照,简直颠覆了他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认知。
    只见照片从左起分别是二十出头的顾名宗,和一个大着肚子容貌美丽的女人,明显是快要生产了,方谨认出她是顾远的生母;而从右起的两个人他更熟悉,也更难以相信。
    那是他的父母。
    ——是方谨出生以前的,他年轻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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