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荣冷冷道:“口说无凭?从海面上救下我跟我回柯家的人手俱在,怎么就口说无凭了?”
    他转向门口扬声道:“进来!”
    只见大门又推开了,三个保镖打扮的男子依次走进大厅排开,先是向柯荣鞠躬叫了声老板,又向左上首那位柯叔公欠身行礼。明显这几个人是经常出现在柯荣身边的心腹手下,柯叔公对他们也不陌生,见状便一皱眉头,点了点为首那人:“——阿旺,你老板说他在游轮上被顾大少枪击受伤,多亏得你们几个把他救了回来,是不是有这回事?”
    那个阿旺点了点头,沙哑道:“有的。”
    柯叔公极不引人注意地瞥向顾远,顾远却连眼皮都没抬,雕塑般深邃的侧面没有任何情绪。
    阿旺低着头继续道:“我老板的手的确是在游轮上被顾大少打中——当时甲板上起火了,大少开一艘快艇逼近,我们还以为他是来救柯老的,谁知道他第一枪就对准了老板……”
    保镖把当时混乱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紧接着其他两人也站出来补充证实,都确定了柯荣当时站在方谨身后拔枪对准,如果不是顾远神兵天降突然开枪,柯荣是不会中枪落水的,那把瞄准方谨的枪也在混乱中打飞找不到了。
    柯荣转头逼视顾远,咬牙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阴影中顾远端茶而坐,沉默不语,精悍的身形如同黑色岩石一般,散发出沉沉的压迫感。
    大厅里没有任何动静,很多人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是我对你开的枪。”许久后顾远低沉道,“那又怎么样?”
    柯荣勃然大怒,刚要开口呵斥,突然顾远今晚一直端茶没动的手微微抬起,将茶盅向桌面放下去。
    ——就在那粉彩小盖盅即将接触到梨花桌面的那一瞬间,突然只听方谨在边上开口道:“柯先生这话说得没道理,难道对你开枪就是维护顾家了?对你开枪就能说明大少和顾总父子情分仍在,胳膊肘向外拐?我老实说吧,顾总这次不来大少的订婚礼,就是因为被大少活活气病的!”
    顾远手一顿。
    他重新把茶盅端了起来。
    不少人视线投向方谨,柯荣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你这话是怎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方谨淡淡道,“大少杵逆生父,顾总对他已恩断义绝,柯家请求异姓兼祧也好,想让大少承继香火也好,这都是你们柯家的内务了。我现在只是代顾家表示没有异议而已,其他有关于你和大少的恩怨,都不在顾家的关心范围之内。”
    柯荣怒道:“顾远那白眼狼明明是维护顾家才对我开枪的,你——”
    他一振臂,正要把手上贯穿枪伤展示给所有人看,突然就只听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根本不是这样!”
    众人纷纷回头,神情各异,柯荣愕然睁大了眼睛,连顾远眼底都掠过一丝意外。
    ——只见那竟然是迟秋。
    柯家管家跟在后面,似乎想拦住她又不敢。迟秋还穿着酒会上那身白色晚礼服裙,踩着钻光高跟鞋蹬蹬蹬走到厅堂正中,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顾远:“你是为了维护顾家吗?你明明是要保住方谨才对亲舅舅开枪的!——怎么,现在又不敢认了?”
    顾远浓密的眉峰一皱。
    “还有你,方助理。”满堂哗然中,迟秋又转向方谨,提高声音冷冷道:“你说大少他杵逆生父,怎么不说是如何杵逆的,嗯?”
    方谨似乎有些回避,“迟小姐……”
    “敢做不敢说?还是谅我订婚了就会忍气吞声!”迟秋猝然打断他,怒道:“在顾家的时候我就想骂你了,一边当情人把顾总哄得团团转,甚至连万贯家产都拱手送上,一边又仗着贴身助理的身份去勾引大少,最终引得他们父子彻底离心!”
    她逼近一步,几乎贴到了方谨面前。周围所有人表情悚然难以置信,只听她一人高亢的声音尖利道:“顾总为什么会被大少气病,明明就是你从中捣鬼!你自己扒着顾总贪图荣华富贵也就罢了,还勾引大少为你顶撞他父亲,惹得顾家父子彻底反目,最终只有你一人得益而已!”
    “你还有脸过来柯家?还有脸站在这说顾家不在乎大少?要不是你,顾总怎么会连他亲生儿子都赶出家门,怎么会忍心对大少下毒手!”
    厅堂内骤然陷入凝固般的死寂,只有迟秋的声音在空气中一圈圈荡漾开去,震撼着每个人的耳膜。
    “……”方谨退后半步,委婉道:“迟小姐,有些事不是你说的那样……”
    “怎么不是我说的那样?哪里不对了?”
    迟秋的态度咄咄逼人,边上柯叔公终于反应过来了,急忙阻止:“这——迟姑娘,既然顾总深恨大少的事实已经造成,原因就不用再追究了……男人嘛,未成家前风流浪荡,也是常事,只要今后……”
    “你让他说!”迟秋暴怒道:“我哪一句说的不对?!”
    其实柯叔公的话代表了在场相当一部分男人的观念:寻花问柳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订婚后还翻出来算账就太没必要了。不过顾大少这也够猛的,竟然睡了他父亲的情人,难怪顾家父子之间恩断义绝,个中内情原来如此……
    “迟小姐,”方谨似乎终于被迟秋步步紧逼的态度惹恼了,冷冷道:“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本来就没有谁亏欠谁的说法。你现在替你家男人出头,难道是要找我算旧账吗?”
    迟秋简直口不择言了:“你还有胆说,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还有脸来参加我们的订婚礼!整个顾家都已经被你骗走了,这还不算完?还要再替顾名宗动一次手除掉大少吗?!”
    方谨盯着她涨红的脸,许久后悠悠一笑。他面容五官真是生得无可挑剔,这么挑衅的表情,竟然都给人一种心荡神摇的感觉:“你都知道整个顾家就要是我的了,顾远是活是死还有什么关系?有工夫找我算账,不如回去好好看着大少吧,将来如何还说不定呢。”
    迟秋大怒:“你——”
    她猛抬起手,脸上表情却瞬间迟疑了下。
    因为这出戏太过出人意料,加之她背对着坐席,这刹那间的异样便没有人发现,只落在了和她面对面的方谨眼里。
    ——真打吗?
    方谨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真打。
    迟秋在富家小姐中绝对算有胆有识的了,但毕竟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加之又缺乏经验,刚才演得就太急切了点。如果不是顾远跟父亲争夺情人,而后失败被驱逐的内幕太过劲爆,以至于把所有人都震呆住了,否则她那生涩夸张的表现是绝对会被看出破绽来的。
    要是这一巴掌举起来却挥不下去,那就更假了,事后随便谁仔细想想都能发觉出不对来。
    迟秋在方谨稳定的注视下别无选择,心一横牙一咬,正要对着他脸打下去,突然只听身后“啪!”一声刺耳的摔响!
    只见顾远终于将他整晚没放下来的粉彩小茶盅往桌面上重重一摔,紧接着起身,大步走来,闪电般抓住了迟秋扬起的手!
    不仅是迟秋,连方谨都怔住了,骤然往望向阴影中顾远冷硬的面孔。
    “够了,”他沉声道。
    就在这时,大门被砰地撞开,十几个穿黑衣的保镖同时涌了进来!
    厅堂中众人顿时哗然,纷纷下意识起身,和顾远那边的亲信保镖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几个老人倒还稳得住,都站起来往后退,柯叔公一边退到桌后一边用询问的眼神不断望向顾远;旁边柯荣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厉声喝问:“——顾远?你这是要干什么,逼宫不成?!”
    “你想多了,舅舅。”顾远淡淡道,“只是趁今天人多,跟你把话彻底说开而已。”
    说罢他也不理气急败坏的柯荣,只招手叫来自己的心腹手下,指着方谨道:“方副总累了——别让他站在这儿,送他回去。”
    方谨骤然望向顾远,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顾远却连眼角余光都没看他半分。
    这是要干什么,顾远打算跟柯荣来硬的?!
    但这是在柯家,又是刚刚订婚礼结束后,天时地利样样不全,他到底——
    “方副总,” 那手下大步走上前来,挡住了方谨的视线,姿态柔和中带着训练有素的强势:“这里对您不太安全,请跟我来。”
    方谨猝然抬脚向顾远走了半步,这时等在厅堂角落里的阿肯也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俯在他耳边低声道:“老板,快走。”
    大厅里气氛简直紧绷得要爆炸,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甚至没人发出半点声音。众目睽睽之下方谨终于无法拖延,只得被顾远的亲信手下和阿肯两人拉着,步伐微微踉跄,退出了厚重的桃木双面大门。
    ·
    走出去方谨才发现门外的情况已经变了,走廊、楼梯、礼堂外柯家的守卫都消失不见,花园里空空荡荡,夜色中似乎蕴藏着针刺般的危险。顾远那个手下一声不吭,径直带他们穿过草地来到礼堂后的别墅,上了二楼,拿钥匙打开一扇客卧的门。
    “这是顾大少提前让人打扫出来的,门锁精钢加固,钥匙由他亲自保管。时间紧促来不及布置,所幸还算干净整齐,请您将就着休息一夜。”
    方谨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远要跟柯荣动手?”
    那手下有些迟疑,片刻后还是咳了一声,慢慢道:“顾大少本来……没料到您今晚会出现……”
    因为完全没料到,所以很难处理柯荣手中的把柄,考量再三后顾远便选择了抢先下手将对方彻底打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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