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确切听到的时候顾远还是有点讶异。
    全部给了顾洋?那方谨是怎么回事?
    柯荣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招手令随从秘书过来,接过了一份牛皮塑封的文件丢给顾远,笑眯眯道:“自己看吧。”
    顾远打开文件,首页赫然是两行中英文对照的遗产指定继承书及加盖公章——他快速翻了几页,心里顿时“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
    他之前猜测顾名宗把一大块值钱产业分给顾洋的想法不正确,而柯荣的说法也有失偏颇。顾名宗的直接继承人仍然是方谨,但他通过一系列复杂条文,又规定了一个前提条件,就是要求继承人签署附加同意书。
    如果方谨有后代,则后代可继承财产。
    但如果方谨没有后代,他必须指定自己身后的遗产归属人是顾洋。
    只有在方谨同意以上条款的前提下,才可顺利完成继承,否则财产全部捐赠,一分钱都不留。
    ——原来当年在海上方谨给他们看的遗嘱只是前半部分,后面的附加同意书被撕掉了。
    顾远想起迟婉如这几年来恨顾家恨得要死,每每想起来就咬牙切齿的模样,顿觉有点可笑。但转念一想他又意识到不对,如果顾名宗当年就写了这份东西,那为什么几年来都没把顾洋从香港召回去?
    他明知道顾洋是因为无法继承财产才愤然出走的,为什么却听之任之,以至于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顾远心中疑窦丛生,只听柯荣道:“这份遗嘱是我花了大价钱才拿到的。顾名宗的御用律师团中有一人家小都在香港,我费了多少事才……唉,就不用提了。怎么样顾大少,你有什么想法?”
    顾远沉吟片刻,合上文件说:“没什么想法。”
    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太平淡,以至于柯荣有点拿不准底,试探问:“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顾名宗一点家产都不留给你,觉得这份遗嘱未必是真的?”
    “……”
    顾远正想说反正我无所谓,就只听柯荣说:“有件事也早该告诉你了,大外甥……唉。”
    他顿了顿,道:“其实,你不是顾名宗的亲生儿子!”
    顾远瞬间有点愣。
    他的第一反应是你开什么玩笑,我对着镜子都能看到顾名宗二十年前的脸,我不是他亲生子?
    但紧接着,更多恍惚的细节从他脑海中掠过:清晨隐藏在草丛间的墓碑,方谨立下的季名达之墓,被遣散了的顾家佣人,以及冰柜中顾名宗那张衰老灰败的,和记忆中大相径庭的脸……
    他张了张口,直觉想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紧接着,本能中的慎密压倒了冲动。
    柯荣的态度明显在拿捏他,并且透着十分的胸有成竹。如果上套的话,接下来柯荣势必会给他解释,但那是事先准备好的真假掺半的解释,听了不如不听。
    要从他嘴里挖出真实的东西,就一定要掌握主动权。
    ——但在信息极度不对等的情况下,如何抓住谈判的主动权呢?
    顾远抬眼望向柯荣,短短一瞬间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到冷静甚至是冷漠——他把遗嘱轻轻扔回桌面上,说:“——那又怎么样。”
    柯荣果然愣住了。
    顾远坐在红木镶嵌金丝楠的扶手椅里,神态意兴阑珊,仿佛一头慵懒的年轻雄狮。柯荣不论如何都没法从那张喜怒难测的脸上探出虚实,这人到底是在装?还是真的早就知道?
    也许他已经从方谨那知道了什么——对,当时在游轮上,方谨把那疯子救走了。
    如果方谨这几年在顾家打听到了一些内幕的话,顾名宗死后他想要联合顾远,就一定会把那些秘密当做筹码告诉他……这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柯荣呼吸微微急促,正当他陷入僵局的时候,就听顾远突然一笑:“舅舅,你真以为顾家这片江山,对我来说就这么重要吗?这几年我用当初从柯家带走的人马,早就打出了自己的天下。我在东南亚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舒服,为什么要回来顾家这座黄金囚笼,去争顾名宗本来就不打算给我的东西呢?”
    柯荣胸膛明显起伏了好几下,忍不住试探:“……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你可是以顾家继承人的身份养大的,人人都知道应该是你继承顾家……”
    顾远失笑:“有区别吗?顾家现在方谨手里,对我来说有何不同!”
    果然他知道了!他跟方谨联手了!
    柯荣心念电转,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大脑转动时发出的滋滋声。
    方谨是肯定知道遗嘱内容的,但他怕自己一个外姓人抗不过顾洋,就把在遗嘱中分毫未得的顾远拉进来,用相当一部分利益和秘密为诱惑,说服了顾远跟他联手。怪不得顾名宗过世前有传闻说方谨在东南亚到处找顾远,而顾名宗一断气,那边顾远就回到G市了……原来如此!
    顾远已经选择了跟方谨站一条战线上来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迟家和顾洋。难怪他在面对自己时那么有底气,因为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柯荣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手段来说服顾远,但眼下显然不能用了,他心里蓦然腾起一股颓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这场交锋的主动权。
    “……大外甥,这话也许舅舅说迟了。”柯荣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诚恳委婉:“当年有些事,是舅舅做得不对,很是伤了你的心。但俗话说血浓于水,血缘是割不断的,这么多年也这样过来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对不对?”
    顾远夹起个虾饺吃了,示意你说,我听着。
    柯荣起身亲手给他倒了点酱汁,“唉,其实这世上最希望你好的,就是咱们姓柯的了。你外公当年坚持让顾家抚养你长大也是这个道理——只有你掌了顾家的权,对你对我们才是双赢的局面,舅舅怎能不指望着你好呢?”
    “至于其他人,方谨也好顾洋也好,那些外姓人各有各的算盘,他们的话如何能相信?当年方谨为了地位金钱,分分钟就把你给卖了,你都忘记了吗?”
    顾远停下筷子,似乎也有些触动:“舅舅你的意思是?”
    “与其跟方谨那养不熟的白眼狼合作,不如还是咱们舅甥联手吧。” 柯荣那神情叫一个语重心长,说:“咱们现在掌握着遗嘱,你又有正经顾家大少的身份,干掉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顾洋还不是易如反掌?只要你掌权后别忘了柯家和舅舅……”
    他突然打住一笑,极有深意地看着顾远。
    顾远却慢悠悠夹起一块火腿豆腐吃了,又喝了口茶,神情不疾不徐。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在柯荣已经有些焦躁的目光中道:“想法很好。”
    柯荣神情一松,只听他又揶揄道:“不过舅舅,我听说你可是已经跟迟婉如合作了——怎么,现在又转头来找我,别是想坑我不成?”
    其实柯荣弃迟家而来找他,是意料之中的事:顾洋反正已经是遗嘱的后续继承人了,迟婉如尚方宝剑在手,上位理直气壮,只要日后坐稳了宝座 ,哪里还需要柯荣?未来踹开柯家是可以预见的。
    但顾远就不同了。首先他确实是柯家的外甥,其次他没遗嘱,要想上位名不正言不顺,要依靠柯家的地方势必就多,合作空间也就越大。
    这都是权术中最基本的套路,顾大少十来岁就玩剩下来的东西。
    “舅舅怎么会放着你不管,跑去跟迟家那女人合作?”果然柯荣一拍桌子,斩钉截铁道:“迟婉如凡事只会硬来,根本没有当家做主的脑子,就算顾家白送她,她都能搞丢了!你知道她拿到遗嘱后准备去干什么吗?”
    顾远倏而意识到什么,眉峰骤然一跳。
    柯荣怒道:“她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方谨做掉!——她还打算拿着遗嘱让顾洋强行上位,就不想想方谨现在的地位,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做掉的吗?到时候闹出大乱子可怎么收拾?!”
    顾远整个人瞬间一僵。
    半晌他才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她真要对方谨下手?”
    “我不愿跟她合作,就是等着她干掉那姓方的,咱俩好坐收渔翁之利。”柯荣露出一丝冷笑,“方谨死后他的人肯定不能放过迟婉如,顾洋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们再伺机趁虚而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方谨和顾洋这两个人都拔除掉……”
    “话说回来,我知道大外甥你对那姓方的有心思。”柯荣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想,方谨可不是什么善茬,那可是真真正正背叛过你给你戴过绿帽子的。只要除掉他,你继承了顾家,还有舅舅在港岛遥相呼应的支持你,到时候你何止一个权势熏天,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对一个方谨念念不忘呢?”
    柯荣看着顾远,满脸过来人的理解和慈爱。
    顾远脑海中飞速掠过无数种念头,紧接着手指一动——
    就在他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手机突然在口袋里响了。
    顾远只看了一眼号码,立刻对柯荣打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到远处窗边接了电话:“喂?”‘手机那头赫然是他的心腹亲信,声音极度紧绷尖利:“大少!刚才接到消息,方副总从墓园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人被保镖送到医院,结果现在就失踪了!”
    顾远全身血液瞬间一寒。
    足足好几秒种的时间,他只僵立在那里,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们正在查医院录像,但目前还没什么线索,只知道方副总车祸中没受什么伤,但在医院里打了镇静剂所以肯定是被人带走的……大少,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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