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有点犹豫地想了想,一步步走下台阶。
    就在她慢慢接近这个方阵的时候,阵中手持令旗的队长突然挥动了令旗。
    这些士兵一个接一个将藤牌护于胸前,长棍拎在手中,发了一声吼!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第一排的矛手忽然以棍作枪,向她掷了过来!
    一个人扔标枪是什么画面?
    一排人扔标枪又是什么画面?
    哪怕她身手敏捷,面对这标枪雨一般的棍子落下来,也要大惊失色,左躲右闪,在地上打了个滚,方才躲开。
    她刚要站起身,十几条长棍已经戳了过来!
    第一排的矛手并未清一色将自己手中长矛当作投枪掷出,他们两人一组,一人投掷,另一人架起长矛,向前戳刺,投手的空档则由第二排矛手补上,无数根长矛毫不迟疑,毫不退缩,毫不怜悯地刺了下去!
    她以手撑地,向后翻了个身,电光火石间跃出丈余远时,终于离开了第一排的攻击范围。
    令旗于阵中挥舞,士兵们并未继续向前追击,投掷手重新从背后抽出一根长棍,重新一手藤牌,一手长棍,腰身微下坠,身体略前倾,摆好了攻击阵势。
    秋风拂过演武场,卷起一点灰尘。
    这些士兵都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没有嘲笑,也没有轻视,只是在等待下一个进攻命令。
    ……这是什么了不得的虫巢意志啊?!
    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高顺。
    秋风刚刚将他的罩袍带了起来,从这个角度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只一直扶着剑的手,上面布满伤疤。
    陆悬鱼挽了一下袖子,右脚掂掂脚下平整的土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弯下腰,如同满弓上的一缕箭光,对着第一排为首的那一个藤牌兵,冲了过去!
    高顺的兵卒也在那一瞬间发了一声吼!
    第二波标枪雨划过天空,无数道抛物线对着她就下来了!
    她的身形在半空中无法躲避,手中的钝剑却能劈开这无数道抛物线!
    ……说起来这位教导主任还真挺心狠手辣的,就这个手劲儿哪怕那不是真标枪而只是长棍,真砸在她脸上也是能给她的头骨砸裂,到时这算工伤吗?
    这样不正经的念头只在她心头闪过,身形却已将要撞上第一排探出的长棍,她伸了左手过去,抓住那根尚有木刺的演练长武,使了一把力气,将那个藤牌兵拽出阵的时候,两边的长棍已触及她的衣角。
    长长短短,密密麻麻,就这样向她捅了过来!
    但那个缺口已经被她打开,她只要向前一步!陆悬鱼是这样想的,她也是这样做的,她的身形无比矫健,脚掌点了一下地,带着刚刚拽开那个藤牌兵的余力一同准备冲破防线时,第二排的长矛手一闪身,第三排一面青面兽角铁质长牌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撞了过来!
    【……他他妈还要不要脸啊?!】
    她的周身挤满了士兵,侧身避过那块长牌撞击时,两根长棍已经狠狠地敲在她的肩胛上!
    待她挥剑劈断那两根长棍时,已见第二排的士兵丢了长棍,从腰间拔出练习用的木刀,劈头盖脸的落下!
    在她同周围十余个士兵们奋力搏斗的同时,黑刃十分快乐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他不要脸是真的,你说大话挨雷劈也是真的。】
    ……快来个雷吧!
    与她短兵相接的人越来越少,鉴于大家都是用木刀木棍在打着玩,怎么戳也戳不出血洞,因此她砍中了谁,谁就会自觉真·滚下场,留她继续在场中央pvpppppp,但短兵相接的人少了不意味着她把这几百人都砍下场了。
    她将第一排第二排的矛手砍下场了十几个,或者几十个是有的,但第三排是长牌兵,这个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个长牌比她个头一点不矮啊!这玩意真的能带上阵吗?!什么力气扛着它上阵杀敌啊?!真的不是拿来霸凌她用的吗?!
    她内心怎么吐槽一点不耽误对面的长牌兵列阵,继续向前照脸怼,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长牌兵彼此之间挨得很近,几乎不留缝隙,围成了一个半圆,却还给她留了一条退路。
    只要是人,就会忍不住想要看一眼那条退路。
    退路的尽头仍然是高台上的高将军,从她下场到现在,神情一丝未变,没见到半分嘲笑轻蔑,还是一张面瘫脸。
    ……她该想点办法。
    ……哪怕稍微作弊一下。
    她一只手仍然持剑,徒劳地在长牌上劈砍,另一只手却摸出了一撮牛毛,攥在手心,用指尖揉了一揉,那挫牛毛便无声无息地在她指腹间化为了一缕青烟。
    这是个短时间内增强力量的把戏,她平时不会这么做,但让她拿一把钝剑去砍十几面大盾,这太荒唐了。
    哪怕无法击穿这个方阵,她至少也要破开长牌的包围,再向前一步!
    秋风已停,阳光也渐渐酷烈起来,有人额头上现出了一粒汗珠。
    但当她倒转剑柄,用尽全力,用剑柄砸向面前那一面长牌时,周围陷阵营的士兵竟然不约而同感受到了来自那柄钝剑上的剑风!
    这个少年手握剑柄,就那样硬生生砸上了长牌,而长牌兵接不住这一股力量,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
    她终于得以上前一步,然后她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第三排的长牌兵们见她击破了阵线,立刻挥动手戟砍了上来,这并不算什么。
    但她较为注意的发现,前三排都是少年人,到了第四排,这些演练时并未着甲的士兵面孔展露在她的面前,令她得以察觉到,第四排开始的士兵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兵。
    这些士兵手持藤牌和短兵,纷纷上前与她交战,劲力比前三排的少年兵更强了一倍。
    而第七排开始,又一次隐隐可见长牌兵的身形,那些士兵脸上多有伤疤,年龄比这些青年兵更长了一些,大约四十左右,正当壮年,身形也极为壮硕。
    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但这个猜想将要成型时,混战中一根手戟勾住了她的衣服,“哗——!”的一声!将这件细布制的裋褐刮破一个口子!
    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失去了理智,丢下手中的钝剑,握紧拳头,冲上前去,也不管周围的木棍雨点般落下来,对着那个士兵的脸就是一拳!
    一声惨叫,这群士兵中间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骚乱。
    “……你怎么打人呢!”
    比武演练结束了。
    士兵们四散去找阴凉处休息,挨了友情破颜拳的那个倒霉蛋被战友扶着去找军医冷敷。这群军纪严明的士兵们此时终于偶尔地将不友好的目光投过来了,她也终于想起自己是个5魅狗了。
    ……有点尴尬。
    如果大家都是真刀真枪的话,毫无疑问戳过来的不是木棍,而是冰冷锋利的长矛,避无可避时,她就要变成马蜂窝了。
    但她如果用的不是无锋的短刃,而是黑刃的话呢?
    总而言之,还是有点不服气。
    “若是以命相搏,胜负未可知也!”
    高顺不为所动,“若以命相搏,阵中当置弩手。”
    ……置就置呗!她打不过总还是能跑的吧!
    大概情商低的人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高顺看了她一眼,“你能跑,你的街坊邻居能跑吗?”
    “……将军这是什么话?”
    “文远说你仁爱友邻,有侠义之心,战乱若起,你的侠义之心能救得了多少人?”
    这一路行来,虽然满目疮痍,但教训的也不过是市井间的恶徒盗匪,她想救的,就能救。
    如果她要面对一支军队呢?
    如果是今天高顺麾下这样的“陷阵营”,她也许有搏命之力,当然也能全身而退。
    她并非圣贤,不能救天下,但如果有这样一条路呢?
    “将军是要教小人兵法吗?”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高顺用一个问题代替了回答,“你识字吗?”
    ……………………这什么问题啊这!
    进了帐内,案几上铺了一张珍贵的纸,旁边放好笔墨。
    “你既说自己粗通诗书,写几个字想来不难。”教导主任说道,“你自己的名字会写吧?”
    ……这太侮辱人了。
    她提起笔,蘸了蘸墨,想要落笔时,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现在是汉朝,简体字并未普及,繁体的“陆悬鱼”她不会写,开卡时自己给自己起的那个非常樱雪羽晗灵的名字,她也不会写。
    ……连“咸鱼”两个字用繁体该怎么写她都不知道啊!(╯‵□′)╯︵┻━┻
    她提着笔在那里发呆,高顺也不戳破,只是淡淡地跳到下一个话题。
    “既如此,你以后每日来军营,点卯后跟随功曹识字,什么时候当真粗通诗书了,再来学兵法不迟。”
    “高将军这是什么话啊!想学兵法难道还要识字的吗?!”她再也忍不了了,将笔丢在一边,愤怒地提高了嗓门,“吕将军武艺超群,名满天下,难道他就识文断字吗?!”
    高顺惊呆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高顺脸上露出了面瘫以外的神情。
    而且还是那种特别惊骇的神情。
    过了几秒之后,他才开口说话。
    声音还有一点点发颤。
    “吕将军当初是并州刺史府中主簿,你不知吗?”
    第38章 (倒v)
    吕布居然识字,居然还是文官出身,就他那个情商,就他那个能拉三石弓的人设,说出去谁信啊?
    她感觉自己颜面扫地,但高顺看起来又不像忽悠她的样子,只好勉强地嘟囔一声。
    “将军说是就是呗。”
    高顺瞪着她,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憋回去了,转头唤来一个功曹,吩咐几句便带她出去了。
    高顺的帐篷并不宽敞,但好歹进进出出几个人,维持基本公务还是没问题的,功曹这堆满了竹简的帐篷想多塞进去一个人就很煎熬,好在作为来营里学习的杂役,陆悬鱼也没什么地位让人家特意收拾出一个座位给她。
    这位瘦小枯干三角眼的功曹捻捻胡子,是这么说的,“你可识字?”
    “……识字。”
    “识字,却不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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