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愚蠢,但并不是无意义的事。】
    【谁也不会记得你,谁也不会在乎你,对于那些百姓而言,这座城池的主人姓刘或者姓曹没有区别,驻扎于此的究竟是丹杨兵还是你的——】
    黑刃罕见地收了声。
    大火烧了半宿,东方的天幕下已经透出一点点暗红,与黯淡下去的火光交织在一起。
    有人悄悄从土路尽头走了出来。
    似乎是因为敬畏,不敢靠近,于是离得远远的便停下了。
    她头晕脑胀,眼神也不比往日,转过头去,只能模糊看到那样的一个轮廓,似乎是一个男人。
    而后又有一个老人。
    慢慢地,又有妇人装扮的人牵着幼童走了出来,也是远远地停下了。
    那样的人越来越多。
    她看不清是谁第一个跪下,而后接二连三。
    那些人向着她的方向,默默将头伏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第157章
    太史慈领了两千兵马,是自那天清晨启程的。
    尽管陆廉希望他能将泰山寇拦在五十里外,但他仍然走得很谨慎。他留了十余个斥候在后方,不断地往来于军营与下邳之间。
    孙观、吴敦的兵马自昌虑城而出,沿泗水一路向南。
    这条路走起来很容易,四周多丘陵,但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只有一座护君山,据传光武起兵时曾被王莽派兵追杀至此,山神现了神迹,骗过敌兵,因此才令光武得脱。
    两支兵马就是在此相遇的。
    孙观吴敦的兵马有五千余众,旌旗漫布,看着就比太史慈这边士气更胜一筹。
    因此太史慈听到距离泰山寇还有十里左右时,便立刻下令士兵扎鹿角,挖壕沟,建起基本的防御工事,准备迎敌。
    他是正午时分接到斥候报信的,也是正午时分停下脚步的。但到了傍晚,对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泰山寇亦在原地扎营。
    太史慈听了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敌军势众,明取守势,不过是为了令我松散懈怠,暗中却可分兵袭我营寨。
    他虽曾为北海孔融、扬州刘繇做事,但不过是上阵的冲将,极少率兵打仗,孙观吴敦又对此地极熟,因此不得不谨慎小心些。
    “我们也扎营,但要多派些人手值夜。”他这般吩咐下去后,想想还是不能放心,“备马,我亲自出营探查一番。”
    护君山并不陡峭,山势平且缓,一眼望去只有二三十丈的高度。太史慈如斥候一般,骑马在山上山下跑了一圈,路遇一座光武庙,还下马进去拜了拜。跑过这一圈后,他心里有了点底,山势虽缓,但山上多枣树,高高低低,即使是从农人开辟出的山间小路走过去,他这一身衣服也难免被刮破。林中更是只有给野兽走的兽道,路人极难穿行。
    这样的路白日里穿行尚可,夜晚走起来既费力,又危险。太史慈站在山顶想,他们究竟为什么不趁人多势众,直接扑过来呢?
    太史慈的心头忽然转过一个念头,他要想个办法,试探一下。
    孙观和吴敦之所以没有轻易进攻,原因其实挺简单,但站在太史慈的角度,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臧霸没有出兵。
    这些泰山寇唯臧霸马首是瞻,尽管收了曹操那边的书信,约定共同出兵,瓜分徐州,但刘备毕竟是徐州士族倾心拥戴的豪杰,真要是夺了下邳又守不住,被刘备夺了回去,东海离下邳极近,岂不是惹祸上身?
    因此这两名泰山寇首领听闻是下邳兵马,立刻便命令原地扎营,不肯向前一步,另派了使者飞马去开阳,想要问一问,催一催臧霸为何还未出兵。
    太史慈的使者便是此时前来的,不仅未曾空手,而且还送了几头牛,外加两车美酒。
    使者站在泰山寇的营帐中,态度十分恭敬客气,但问的问题并不客气:
    “陆将军在下邳城北操练步卒,不想竟与二位将军的兵马相逢,”使者问道,“未知二位将军南下,所去何处?”
    这两位泰山寇首领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孙观开口回了使者。客气,并且还带着微笑。
    “闻听丹杨兵作乱,”他说,“我等愿为刘使君效犬马之劳。”
    使者也很轻松地笑起来了,“若丹杨兵当真作乱,难道陆将军不在城中平叛,反将兵马带出?若我家将军是这样鲁莽轻率之人,刘使君又怎会将守城重任交予他?二位将军是否多虑了?”
    帐内一片寂静,吴敦始终没有开口,但脸色很是难看。
    使者左右看了他们一眼,声调变得轻松起来,“我家将军素闻二位将军气勇胆烈,是天下少有的豪杰志义之士,故奉牛酒,并令下吏向二位将军执意……”
    尽管他们不过是盘踞一地,结连屯军的山贼,但到底曾跟随陶谦四处征讨,也略知徐州形势一二,听到这位刘备十分器重的小陆将军这样吹捧他们,不豫之色便淡去了。
    “陆辞玉不愧是下邳陈氏门下高足,”孙观也干巴巴地夸了两句,“既如此,那我们明晨起营,返回昌虑便是。”
    使者笑着行了一礼。
    “贼子无胆,兵马倍于我,却胆怯若此,”太史慈仔细听过文吏的转述后,哈哈大笑起来,“合该让我立此大功!”
    什么替下邳平乱,尽是托词!太史慈是如何机警之人,三言两语中就听出来孙观吴敦停驻不前的原因了——这两人多半是在等臧霸,没个出头的,他们竟万不敢上前一步!这样的胆子,真是当山贼也嫌他们愚笨无能!
    “将军可要明晨……”
    “我为何要等明晨?”太史慈问,“夜长梦多,我非神明,岂知臧霸心中所想?若他明晨便派兵前来,到时近万泰山寇一起杀出,我岂有胜算?”
    这位剑眉星目的武将站起身,笑了一笑,“传我口令,择二百骑兵,五百精壮士兵,每人背起一捆干柴,三更后与我出营!”
    陆悬鱼曾与太史慈讲过“营啸”之事,她那时营中其实只有几十个人,因为一点压力,便突然半夜惊啸,互相砍杀起来。
    他每每听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匪夷所思,但被他记在心里,并且今夜准备试一试。
    尽管没有得到臧霸的回信,但孙观用过牛酒后,入睡时心情仍然是极为轻松的,他现下与吴敦合兵一处,纵不能夺了下邳,五千余众足可自保,无论如何也不必惧怕陆廉这支兵马。
    因此听到呼啸尖叫声时,他只觉仍在梦中,不必在意。
    但那金戈喊杀声越来越近,火光也越来越盛,于是他的梦境变得红彤彤一片,令他不得不心生惊惧,猛地睁眼!
    他的亲兵亦是那时冲进营中的!
    “将军!有敌袭!营中起火,四处大乱!”
    起火?怎会起火?!他茫茫然地下榻,光着脚跑出帐,正见到这一副人间惨象!
    他的士兵们惨叫着,哀嚎着,四处奔逃,互相践踏,甚至互相撕咬!
    而吴敦的营寨比他的还要惨!
    孙观尚算小心,军纪虽不严明,士兵在营中却还要收缴武器的,但吴敦的营寨中,士兵们的武器是放在自己身边的!
    这有些山贼风气,臧霸也曾经提醒过几次,但吴敦根本不在意,他反而觉得这样一待敌袭,士兵岂不是能很快便有所反应?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些士兵们拎了武器之后,在火光与恐惧中四处奔逃,见到前面有挡路的人,也不管是敌是友,是同睡一个帐篷的同袍,反正火光昏暗看不清,只要一刀捅下去便好!只要一刀下去,便有了生路!
    太史慈骑在马上,往返于营外,冷冷地看着那一幕,偶尔有士兵逃出,便一箭射杀。他以二百骑兵冲营,惊扰敌军后,再派那数百精兵冲进去砍杀,如同围剿羊群的群狼一般,将这数量远超于他的泰山寇撕咬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陶谦太过仁慈,刘使君也太过仁慈,他那位剑术卓绝的贤弟——现在是他的主君了——也太过仁慈,放任徐州境内鼠辈横行,这样的心性,这样的胆量,竟也敢动下邳的主意!
    这场战斗自子时开始,天亮时基本结束了。
    孙观为他所掳,但吴敦不知去向,太史慈原本以为他逃了,不过在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时,还是找到了这位泰山寇首领一部分的尸首。
    “子义将军……”一位营中文官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臧霸知道将军如此行事,恐怕会记恨将军,万一……”
    “他若想来,来便是了。”太史慈很是珍惜地摸了摸自己新长出来的这把美须髯,“若他原本能使一万兵马来打我,现下可只剩六千了。”
    那三千余人昨夜已入他彀中,逃出去千余兵马已经是他不擅征战,用兵太过小心谨慎的教训。
    如果换陆悬鱼来呢?
    太史慈想了一下,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在太史慈大破孙观吴敦的那天夜里,孙观的信仍旧摆在臧霸的案几上。
    他已经犹豫了很久。
    ……其实他也已经做了很久的噩梦。
    吕布盔明甲亮地兵临城下的画面,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刘备尚与吕布有那么一丝半毫的恩情,他臧霸对吕布来说算什么呢?他若当真夺了下邳,难保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是吕布得了徐州,臧霸想了一想,也打了个冷战。
    “将军可欲出兵?”
    “你不是说……”他说,“这附近多了许多,多了许多兖州人吗?”
    “是,”那位部将小心地说道,“听说是张邈的商队。”
    “张邈张超兄弟与陈宫交厚,又是跟随吕布至此,我岂能不懂其中之意?”臧霸恨恨地说道,“吕布那狗贼图谋下邳是真,图谋东海必定也是真!”
    “将军,也未必……”
    臧霸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他坐守东海,刘备待他也十分客气,他为什么要连结了泰山寇,去为吕布卖命?尤其是那一日……他思前想后,觉得这必定是郭嘉之计,要挑动他与吕布互相攻伐!这样曹操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闭城!闭城!”他骂了一句,“不许放那些兖州人进城!我自过我的日子,看他们能待我怎样!”
    第158章
    下邳城修得很结实,城有三重,高约五丈,大城周十二里半,城门厚重无比,要十几人才能将其关闭。
    如果不是丹杨兵内乱,外敌想攻下这座徐州大城是不容易的。
    她看了一会儿,见丹杨兵束手就擒,自己也终于可以歇一口气。城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比如说四处的火需要人手去扑灭,她这里兵力不足,三爷那边应该也没有多余的消防兵。
    “你们挨家挨户问一问,”她疲惫地对身边一个士兵说道,“请那些世家出些苍头仆役,将……将火灭掉。”
    士兵小心地应了,又看了看她身上包扎得不太好的伤口,“是不是该给将军寻个医师来?”
    “不用,”她左右看看,“有没起火的房子吗?腾一处与我,我自己包扎一下就行。”
    她身上那几个血洞只是勉强堵住,流速慢了些,此时头晕眼花得厉害,感觉站起来就能倒下。
    ……袖子里还藏了一管药水,补血是其次,主要是喝下去之后身上的流血立刻就能止住。
    ……但只有这一管,忍一忍,也不一定要现在喝。
    她拄着黑刃,慢吞吞地走了几百米,总算是寻到一户人家,不待她说,房主立刻就腾出卧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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