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刘使君告诉我来这里寻将军的。”陈宫平平淡淡地说道。
    ……就离谱!
    “……来寻我做什么?”
    “将军既想留下北海东莱,又不愿与袁谭开战,”陈宫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等此来,正为将军分忧啊。”
    她得冷静一下。
    陈宫说他跑来是为她分忧。
    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袁谭打孔融,她既要帮孔融,又不能在明面上帮孔融,让袁谭下不来台,只能彻底与徐州开战。
    陈宫跑来了。
    她狐疑地看了看陈宫,又看了看吕布。
    “难道……将军想要帮我打袁谭不成?”
    陈宫露出了一个微笑。
    “将军前番在广陵收了笮融数万兵马——”
    “我没有,我到现在只有两千兵马,那些都是平民啊!”
    “——我们也并非贪心之人,只是一心想要回到天子身边,为朝廷尽忠,匡正汉室而已,”陈宫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将军的战马若能借我们一千匹,并州军便可以更快地穿过兖州——”
    “一千匹战马?!我要是有一千匹战马我,我现在倒立给你们看啊!”
    “还有两千头骡子,须载满粮草补给,”陈宫仍然在继续往下说,“将军休过谦,我一路看来,将军督琅琊东海两郡不过半年,风气大变,粮仓廪实,财货积饶——”
    “没有!根本没有!而且我攒的这点粮食,明年还要拿来打仗啊!”
    “——将军只要再添些财货,令我们途至东郡时,得以补充粮草,”陈宫笑道,“这一仗我们替将军来打,如何?”
    她哑住了,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陈宫,偶尔也看一眼吕布。
    客室里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有婢女悄悄点了灯,又退下了。
    似乎是觉得她这样为难,有些于心不忍,吕布在旁边悄悄说话了。
    “那个……小陆,袁绍会来吗?”他小心地问道,“要是不来,其实五百匹马,我们也可以……”
    陈宫非常突兀地咳嗽了一声。
    吕布闭嘴了。
    “你看,”她赶紧说道,“吕将军说了,五百匹马也行啊!”
    “将军若是为难,那就五百匹马,三千头骡子如何?”
    ……不是这个陈宫怎么这么,他也不姓田啊!
    陆悬鱼感觉自己濒临抓狂边缘,只能强忍了下来,“我得想一想,还要和国让商量一下。”
    “也好。”陈宫倒是一点都不慌乱,“宾客们也等急了,将军入席便是。”
    “……同去,同去便是。”她忙忙地爬起身,想要引着陈宫和吕布入席,好歹把这个烧钱的话题先放一放,换一个轻松一点的。
    吕布似乎也这么想。
    穿行在廊下,这位威风凛凛的并州名将咳嗽了一声就开口了。
    “小陆啊。”
    “嗯?”她抬起头,“将军有什么吩咐?”
    “我来的路上,”吕布说道,“看到那些少年了。”
    “……哦,哦,”她尴尬地说道,“都是来干活的,将军莫多心。”
    吕布便不吭声了。
    这个有点尴尬的话题在她领着他们将要走进这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主室时,在青少年们见到她的身影,纷纷站起来迎接这场酒宴的主人时,突然爆炸了。
    因为狗中赤兔现在才如梦初醒,想起来刚刚那个话题的下一步是什么了。
    他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看看这些人,”他说,“你好歹也称得上名将,怎么能在这样一群弓都拉不开的稚童里选夫君呢?”
    “……啊?啊?啊?”
    陆悬鱼感觉大脑有点宕机,没能反应过来时,吕布似乎终于想起什么似的,用推心置腹的语气问道:
    “我们那还有两个并州汉子迟迟没有婚娶,”他说,“文远和伯逊,都是你极熟悉的!好男儿!怎么样!”
    第184章
    陆悬鱼曾经是个挺喜欢开脑洞的人。
    开的脑洞包括但不限于各路少年名将啊,高冷美少年啊,腹黑谋士啊,甚至是名震当世的年轻诸侯都跑来跟她来一段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感情纠葛,最后大家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徒留她一人和坚持长跑到最后的男主角甜甜蜜蜜,一生一世一双人。
    前面灯火通明,无数根蜡烛将这间主室照得如同白昼,有仆役端来炭盆,有侍女在博山炉中洒了香料。
    醇酒细细筛过,又烫出了一室的酒香,与沉香、丁子、薰陆的香气混在了一起,馥郁温暖。
    有一群少年在等待她入席,他们着意地打扮过,束冠,熏香,举手投足都带了点儿一板一眼的刻意。
    然而陆悬鱼觉得这一幕有些陌生。
    吕布的问题也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但这种陌生的恍惚感并没有令她迟疑很久,几乎只有一瞬,她就反应过来。
    “文远与伯逊都是我的至交好友,”她笑道,“将军不能开这样的玩笑,来日传进他二人耳中,岂不尴尬?”
    这个一身武将装扮的中年男人微微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她,刚准备说些什么,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人。
    “吕将军,公台先生。”田豫行了一礼。
    “国让而今已是两千石的高官,”陈宫开玩笑道,“不与我等同列。”
    “公台先生取笑。”田豫倒是很从容,但站在旁边,既没有继续往下说,也没有走开的意思。
    领会到这是种暗示的陈宫拉着吕布先进了主室,剩下田豫堵在门口。
    “国让?”
    田豫上前一步,小声问道,“吕布和陈宫为何而来,将军可知?”
    “为了讨价还价?”
    “……何事?”
    她也小声跟他挑简要的说了几句,“陈宫想借道青州,绕开曹操的地界去雒阳,他那里缺坐骑和骡马,正想和我计较这个。”
    田豫恍然,点了点头,将道路让开了。
    今天的这顿饭,主要是庆祝今年秋收任务圆满完成,虽然大家的工作能力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征收秋粮途中也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说手段上有点竭泽而渔,导致了极个别的土豪强“曹操不逃逃陆廉”的出逃情况发生,但好在只是极个别,极个别,最后被臧霸手下的泰山寇又拎回来了,她退一步表示这都是误会,土豪强们感觉全家老小都握在这群不讲道理的军阀手中,也只能退一步承认这个误会,大家捏着鼻子握握手,还是美满友好的一家人……关于这份人情,臧霸豪爽地大手一挥,表示他能这么快出兵,那都是因为弟弟给他写信的缘故啊,所以功劳就记载弟弟身上吧!
    ……于是小号臧霸加一分。
    被她不小心干掉的那几户土豪强让出了一些田地,再加上琅琊东海两郡之前遭受战乱时荒废掉的田地,现在重新被一一分给了那些隐户和佃户。至于给外来逃亡到这里的难民找地方待这种事,陈衷帮了不少忙,他和这些世家极熟,因此总能在世家错综复杂的圈地外找到给百姓开荒种冬小麦的地方。
    ……于是陈衷也加一分。
    其余的青少年虽然功劳有高有低,但总体来说在父兄的帮衬下都还是干了点活的。她举起酒盏,大家都大大方方的也跟着举杯。
    先敬来客,后敬主人家,到了第三杯酒时,气氛活跃起来。
    “将军夸了这个,又夸了那个,”有青少年说道,“是要论功行赏么?”
    “诸位出力甚多,”她笑眯眯地说道,“不分高低啊。”
    “这怎么行,一定得分个高低出来,”立刻有中二少年起哄了,“谁出力最多,谁最尽心尽力,为刘使君,为将军,为琅琊东海两郡百姓……将军必须要评一个高低出来才好!”
    ……这怎么评!
    要说谁最努力,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但要说谁帮助最大,那简直是明摆着的!那里坐着一个闪闪亮的惨白少年,正提着箸,在菜肴里挑挑拣拣,翻找自己能吃的东西呢!
    之所以说糜芳“闪闪亮”,不是说他像那位荀彧荀文若一样,一张脸自带聚光灯——糜芳的脸很普通,顶天算个清秀。
    ……但他那一身墨绿金线蜀锦在灯火里真是一片璀璨,金线一闪一闪,腰带上贴的金片子也一闪一闪,腰间带的那十几串金的玉的宝石的配饰也一闪一闪。
    ……整个人就闪成了一片,感觉完全是个行走的聚宝盆。
    氪金大佬聚宝盆忽然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于是那张涂了粉的小白脸扬起来,冲她笑了笑。
    “将军看我做什么,”糜芳说道,“不过是一县钱粮罢了,哪称得上什么尽心尽力。”
    满场气氛突然一滞。
    “今秋朐县的全县粮税”这种对她来说也相当有分量的一个名词,在糜芳这说出来就好像“请你吃了一顿小火锅”一样轻松随意。
    但他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突然又拉住了全场的仇恨,只是轻轻地将那双竹箸放下,慵懒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也太朴素了些,这羊肉一尝便知是一年以上的老羊了,也能拿来做菜么?”他撇撇嘴,“将军勤于军务,更该善加保养,何必如此自苦呢?”
    她手里的筷子就开始抖。
    “将军得了空,”氪金巨佬少年甜甜一笑,“去我那里吃饭吧。”
    坐在她旁边的吕布也不淡定了。
    他睁大眼睛,似乎想说点什么,因此身子前倾了几番。
    但他最后还是没说出来,而是伸出手去,推了陈宫一把。
    正坐在那里跟个佛像似的慢条斯理边吃边喝边看西洋景的陈宫冷不丁被吕布推这一下,身子一晃,差点就栽那。
    ……大家都不吃了,也不喝了,都在呆呆地看着他们。
    陈宫咳嗽了一声。
    “前番曹操进犯徐州,琅琊东海深受其祸,两郡良贱流离失所,号呼于路,饥渴顿踣,风雨寒暑,毒虫流寇,往往死者相藉,而今复见兴盛,皆赖将军之功也。”
    这位中年文士举起了酒盏,笑道,“这一盏酒,须敬将军。”
    被氪金少年打击得体无完肤的青少年们赶紧跟着举了酒盏,一起敬她。
    大家都喝了这盏酒,唯有田豫笑呵呵地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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