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临渊指尖抵着额头,缓缓抬起长眸,露出一对结满寒霜的冷眸。
    “不必了,派一队人马在陛下身后跟着。”
    他的声音阴沉且冰冷,透着刺骨的寒意。
    薛锰的脊梁不由弯得更低,他不敢抬起头来,只瓮声瓮气道:“可是...朱逢秋最近动作频频,卑职但他会对陛下....”
    薛锰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男子冷声打断。
    陶临渊盯着桌案上空落落的木盒,冷冷道:“陛下涉世未深,行事却胆大妄为,是时候让她吃点苦头,好知晓世间险恶...”
    “是,卑职领命。”
    薛锰退出包厢。
    陶临渊抬眸看向窗外山景,深邃的峡谷之间,弥漫着变化莫测的氤氲山气。
    屋内酒香浓烈,可小皇帝留下的独有幽香却如氤氲缭绕的雾气,钻入他的乌发,钻入他的眉宇,钻入他的衣裳,随着他的呼吸,沁入心肺,流入血液,缠绵相依。
    其实,他方才对薛锰说的话并未说尽。
    小皇帝胆大妄为,一心追逐自由,是时候让她吃点苦头,好知晓世间险恶——从此心甘情愿留在他身畔。
    ———
    深夜,距离宣州城百余里外的悦来居客栈内,魏无晏手捧温茶,透过半开的支摘窗眺望远方。
    远方的宣州城只有芝麻粒大小,闪着微弱的光芒,笼罩在广阔的天幕下,险些隐藏在点点繁星之中。
    可就是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她逍遥自在地度过了四个月。
    其中大半的时光,还是与那个男子相依为伴。
    也不知男子苏醒后,发现自己给他酒中加入曼陀罗粉,还从他身上拿走出城文碟不告而别离去,会不会感到愤怒?
    还有,他到底是不是他?
    那日在鹊桥酒楼里,魏无晏几乎笃定戴着面具的杜衡就是摄政王,可她还是决定豪赌上一把。
    摄政王曾说过他百毒不侵,那她在酒中所下的曼陀罗粉对摄政王并不会起效果。
    如果男子喝下酒,并没有陷入昏睡,那她只好与摄政王撕破脸皮,亲手摘下他的面具,然后问一问摄政王既然都知晓了她的身份,为何还要冒充杜衡与她在宣州城纠缠不清。
    是当下朝局不稳,摄政王还需要她这个傀儡皇帝回到宫中继续陪他上演贤君衷臣的戏码?
    还是摄政王报复心强烈,得知她揣着女儿身的秘密欺骗他一年之久,所以摄政王也要借着别人的身份欺骗自己,让她爱上他假扮的杜衡后,再杀之后快?
    就当魏无晏以为男子落在锁骨上的吻不会停止,炽热的鼻息灼烧得她血脉涌动,几乎要忍不住与对方撕破脸皮之时,男子却突然止动作,埋在她颈窝里沉沉地睡着了。
    随后,便是她从男子身上摸索到出城文碟,落荒而逃...
    按道理说,距离宣州城越远,魏无晏的心里应会越踏实,可是她这几日睡得并不安稳,时常会陷入同一个梦境。
    梦中,杜衡带着鎏金面具,目光居高临下,面具下的双眸黑沉又冰冷,仿若结满了寒霜的匕首,锐利且没有一丝温度。
    魏无晏被男子凛冽的目光笼罩,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如堕冰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摘下鎏金面罩,露出摄政王阴沉无比的俊容。
    “陛下,你逃不掉的。”
    魏无晏又一次从恶梦中惊醒,额间布满一层细汗。
    她心有余悸地环视四周,透过朦胧纱幔,瞧见宝笙在客房罗汉榻上睡得鼾声震天,才慢慢平复下惊恐的心情。
    只不过梦中男子的凛冽眸光过于瘆人,清冷的声音仿若还在她耳畔萦绕。
    魏无晏毫无睡意,索性披上件斗篷,又为自己倒上一盏温茶,将支摘窗挑开一道缝,看向远方的夜色。
    被噩梦折磨数日,魏无晏此时还真有些后悔她在那日离开时,没有亲手摘下杜衡的面具。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中异常响亮。
    站在窗畔的魏无晏皱起黛眉,垂眸看向刚刚进入客栈的一队人马。
    都这么晚了,还有人住店?
    听车夫的口音,这队车马是从宣州城而来,再观察车队的规模和马车上的华丽装饰,猜想这家人应是宣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魏无晏心中涌起一抹不安,她下意识关上支摘窗,只留下一道细小的缝隙,供她观察外面的情景。
    悦来居的店小二打着哈欠走出来,对车队里的管事说上几句后,随后牵着马匹去了马厩。
    与此同时,马车上走下来几位头戴帷幔的女眷,匆匆步入客栈。
    “这间客栈如此寒酸,不知有没有备下热水,颠簸一路,身上都出汗了,父亲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离祖母的寿辰还有三个月,偏偏这么着急动身去夷陵,我在万宝阁拍下的那套红珊瑚头面还未送来...”
    “小姐小声些,方才二小姐嘀咕的时候被老爷听到了,得老爷好一顿训斥,奴婢一会去为您热水...”
    魏无晏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声,眉心一跳。
    这女子的声音十分耳熟,她好似在哪听到过...
    魏无晏凝神想了片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花灯夜那日,面戴玉兔面具的女子。
    后来,她从虔婆婆口中得知,原来那个在花灯节上处处刁难她的女子,是朱知州最小的女儿,名叫朱晴雪。
    如此一说,这队车马是朱知州一家人,准备前往夷陵去给朱知州的母亲祝寿。
    原来朱知州并非是土生土长的宣州人,而是襄州夷陵人氏。
    襄州紧邻荆州,魏浔的祖父又是荆州安抚使兼转运使,朱知州以前在襄州时,会不会与魏浔的祖父认识?
    还有,河堤的隐患刚刚解除,朱知州身为一州之长,却没有留下来与杜衡一起揪出隐藏在宣州城的大鱼,反而带着家眷连夜赶路前往襄州。
    种种举措,着实让人心中生疑。
    魏无晏看向楼下的马车,很快发现了朱知州的身影。
    借着皎洁月光,魏无晏看见朱知州并身穿官服,他正与客栈掌柜站在廊下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不一会,只见客栈老板突然抬起头,伸手冲着魏无晏所站的方向指来。
    魏无晏急忙闪身躲起来,她刚刚起夜时并未点燃烛火,故而客房内漆黑一片,从外面观看,瞧不见屋内人的身影。
    不过魏无晏依旧心跳如雷,脑中猜想方才客栈掌柜那一指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告诉朱知州她住在此间客房?
    朱知州又为何想知道她住在哪一间客房?
    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就是帮助杜衡找出马侍郎的人?
    揣着种种不安的想法,天刚蒙蒙亮,魏无晏就唤醒了宝笙,准备动身离开客栈。
    宝笙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迟疑问道:“雨路泥泞,小姐确定要现在出发吗?”
    魏无晏点点头,催促宝笙收拾好行囊。
    她在离开宣州城前,特意雇上一队镖师护送她前往梁州。
    为首的陈镖师平日里沉迷寡言,他听过魏无晏立刻动身的要求,没有多言,只瞥了眼悄悄盯着他们谈话的客栈小厮,平静道:“卫姑娘若是收拾好了,咱们就启程。”
    雨越下越大,还刮起狂风。
    官道上只有两辆马车在疾风暴雨中艰难行驶。
    一阵疾风吹打开车窗,暴雨瞬间倾泻灌入车内,宝笙急忙上前关紧车窗,只须臾间的功夫,车厢里的二人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今儿这雨可真大啊!” 宝笙一边嘟囔,一边从木箱里翻找出干爽的衣裳。
    魏无晏换好衣裳,将一杯姜水递给宝笙,温声道:“虔婆婆乘坐的那辆马车不太严实,一会到了歇脚的地方,你让虔婆婆到咱们的马车上休息。”
    宝笙感激地接过姜水,喝上几口后,果然觉得身上暖和多了。
    她突然想起这些姜水都是小姐半宿没睡,独自一人在后厨煮好的,不仅如此,小姐在出发前还让虔婆婆在车顶罩上一层隔水油布,以免雨水渗透至车厢。
    看来小姐并非是一时起性子,非要在暴风雨里赶路,只不过他们冒雨离开客栈,一路马不停蹄,像在躲着什么人似的...
    魏无晏撩开车帘,看向在暴雨中骑马前行的数名镖师。
    陈镖师等人身穿蓑笠,步伐稳健,面对眼前的魆风骤雨,队形分毫不乱,左右守护在马车两侧。
    “小姐从那个镖局雇来的镖师?瞧着他们沙包大的拳头就觉得心里踏实。”
    魏无晏被宝笙的浑话逗得抿嘴一乐,她探出身看向马车后方。
    磅礴大雨阻隔了她的视线,看不清车后模模糊糊的景物。
    不过瞧着官道两侧孤零零的婆娑树影,应是没有车马跟上来。
    “小姐,您刚换好衣裳,莫要沾雨惹上风寒。”
    宝笙焦急地将魏无晏拉扯回来,又道:“小姐昨夜煮了半宿的姜水,快躺下休息一会,奴婢出门前灌上个汤婆子,当下温度刚好。”
    见并未有人跟上来,魏无晏觉得她的担忧可能是多心了,于是抱着汤婆子躺下,伴随着车轴颠簸的节奏和窗外拍打的雨声,她很快就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和马儿的嘶鸣声,将魏无晏从梦中惊醒。
    车厢外,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子朱逢秋前来救驾!”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李代桃僵
    宝笙见魏无晏睡着了, 于是倚靠在车壁上,不一会儿也迷迷瞪瞪打起了瞌睡。
    突然, 车轴陷入一处暗坑, 传来巨大的晃动。
    宝笙惊慌地睁开眼,听到车厢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陛下,臣子朱逢秋前来救驾!”
    还未醒过神的宝笙心想莫非她们已经到梁州城, 城里搭起的戏班子正在上演勤王救驾的一幕?
    她转头正想问小姐,却瞧见一向稳重的魏无晏此时脸色煞白。
    马车外, 雨势不减, 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朱逢秋任由雨水冲打着面颊, 断了线的水珠从蓑帽檐淌过,砸落在泥泞的土道上, 汇聚成蜿蜒细流。
    他看向陷入深坑的马车,眼眸里充满了森森寒意, 狞笑道:“陛下,外面雨势磅礴,陛下不妨移驾至微臣的马车内避雨。”
    车内寂静无声,陈镖师等人围拢在马车四周, 手中出鞘长剑被雨水冲打得光亮, 众人面色沉着,与对面千余名弓箭手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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