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三月初八尚有一月余, 大婚所需之物,都由着府中人紧着操办起来,萧芳舒一连几日都是随着日出离府, 月上时方才回府,只是为了挑一块料子来做枕巾,就足将整个上京的铺子都逛了个遍。
    女儿家一生之中最大的事, 自然马虎不得, 一应物事, 都要最好的。
    而江颂今则是忙着接待镇日登门拜贺的客人,当朝齐王与枢密院主官的姻亲, 朝中几乎所有臣卿皆前来道喜, 这一整日下来, 江颂今连水都喝不得一口,着实辛苦。
    江颂今辛苦,萧芳舒辛苦, 府内下人更是辛苦,而唯有江稚鱼,悠闲自在得很, 时不时逗下鸟, 浇下花, 背过手远远瞧着府里众人来来往往。
    其实她原也并不清闲的, 回府后第二日, 那三位教习嬷嬷便迎着晨曦而至, 一个接着一个教导她宫中礼节, 她哪里学得来这些,每每昏昏欲睡时,嬷嬷便以手中藤条狠狠击在桌案上,似是在警告,若不好好听讲,下一次那藤条就该落在她身上了。
    江稚鱼满心愁苦,只觉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国子监的学堂,面对夫子的戒尺时的场面。
    如此硬挺了两日,至第三日时,江稚鱼一大早怏怏交呈上昨日嬷嬷布置的课业,在绣布上绣出两只戏水鸳鸯。
    “待到大婚之前,将这一幅绣到枕巾上,是对王爷与您顶好的意头。”嬷嬷如是说。
    江稚鱼脸色灰黑,一句“好意头”,她足足一整夜没合眼。
    不过有些事情着实需要天赋,经过这一整晚,江稚鱼终于发现了她此生最最不擅长之事,便是刺绣。
    绣布上哪里有什么鸳鸯,不过是两坨棕黑色的乱线,松松散散堆叠在一处,定睛仔细去瞧,将将能看出些轮廓来。
    但这确实是她极限了。
    江稚鱼毫无底气地交上绣布,眼神同时悄悄瞟向嬷嬷手中的藤条,很怕下一瞬那东西便打在自己身上。
    嬷嬷发怒是肯定的,江稚鱼已然看到她嘴角不由自主抽动了两下,但想象之中的惩罚却没有到来,只见嬷嬷右手一丢,就将那藤条随意撇在了一旁,距江稚鱼很远。
    江稚鱼顿时发懵,却也不敢提醒,只好沉默着听嬷嬷又讲起旁的来,这一整节课实在奇怪,一向性格狠辣的嬷嬷竟然头一次对她露出了笑脸。
    至稍晚些时,江稚鱼才终于明白了个中因由。
    下人送来一封信给她,是简是之手书。
    江稚鱼通读过后,才知晓原是简是之偷给了那嬷嬷不少好处,让其装装面子教导,无人瞧着时,就让江稚鱼好生歇着。
    他告诉江稚鱼,无需学什么闹人的繁琐礼仪,齐王宫向来没什么规矩,若说有,那唯一的一条便是,齐王宫从上到下,唯齐王妃马首是瞻。
    “芝芝,好生想你。”
    江稚鱼念至最后一句,浅笑着将信纸收起装好,放入匣子里存好。
    再抬眸望向窗外时,有一整片天穹的火红晚霞,直蔓延到无穷无尽,将天地都蒙上一层朦胧之色,美得让人惊叹。
    “当真是个大好晴日。”江稚鱼推开窗,深吸入一口气,随意放松心神。
    一阵轻巧的敲门声将她放空的思绪扯了回来。
    “小姐,萧将军请见。”门外有小厮通传道。
    萧贺这个名字再出现时,江稚鱼猛然一愣……自那日仙玉楼一别,确是许久未见了。
    江稚鱼走至院中,正见到萧贺向她走来,少年的身形依旧清隽挺立,只是眉宇之间好似生出淡淡的愁云。
    “你的婚事,我已听说了。”他低低道。
    江稚鱼低着眉,轻轻“嗯”了一声。
    “恭喜你啊。”萧贺勉力扯起嘴角笑了笑,眉间眼底却怎样也染不上笑意。
    江稚鱼亦报以微笑,轻快着语气对他道:“萧将军这样的意气儿郎,京城里不知有多少闺阁贵女仰慕呢,待年后,定有媒婆要踏破将军府的门槛。”
    她这话说得轻松,是为了调和眼下的气氛,自也是对于他的祝愿。
    萧贺无言,只淡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低哑道:“只是我怕是不能亲眼见你成婚了,再过几日,我便要领命西征,故而今日登府造访,既是祝贺,亦为辞别。”
    江稚鱼倒是有些没想到,问道:“如此急吗?”
    萧贺点头:“年前经那一场变故,虽已平息,但终究只是扫除了面上忧患,西境反叛之心不死,不如早些迎敌,一鼓作气也多些胜算。”
    江稚鱼峨眉微蹙,自也知晓那场变乱远没有结束,真正的一场硬仗还没有打。
    萧贺上前几步,将一只锦盒递到江稚鱼面前,微笑道:“总之,你既唤我一声表哥,又连着这许多年的情谊,我虽不能亲自到场庆贺,但这礼,你定要收下。”
    将军府的贺礼几日前便已送到了,江稚鱼懵然一瞬,下意识想要出言拒绝,却好似被萧贺猜到,他接道:“将军府的贺礼是将军府的,我的是我的,这礼,不是萧将军贺江大人,是萧贺贺江稚鱼。”
    江稚鱼点点头,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瞧,是一支凤凰金簪,金丝交织,珠玉作配,雕镂出极精细的纹路,是凤凰于飞的模样,纵是不懂得这些宝饰之人,也能一眼便瞧出此物绝为上品。
    况且凤凰图样作饰,更衬得尊荣无比,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东西。
    萧贺为她解释道:“此簪是上次我凯旋时自西部边境带回的,听此地百姓说这簪子是从前皇室之物,辗转流落至民间,被一商人寻得,本是要入京来进献给皇后娘娘的,正被我遇着了,便出高价买下了,想着待到……”
    他忽而顿了一下,轻笑了笑才又接道:“待到你成婚之时,将它送给你。”
    江稚鱼盯着那簪子瞧了瞧,又将手递了出去:“将军的心意我自是知晓的,只是这份礼太过贵重了,我承不起……”
    萧贺只道:“小时候你顽劣,将陛下亲赐我的狼毫笔都折断了,怎的这越长大些反而越胆小了……你只管安心收下,左不过日后我娶亲时,你也赠上一份厚礼。”
    江稚鱼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觉他言之有理,庆贺之礼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便将那金簪好生收入了锦盒。
    只是她不知晓,萧贺那句突然的停顿,本想说的是“待到我前往江府求亲时亲手赠与你”,只是他无尽的心意也只得在这场深冬埋葬,但一想到,她一身如火赤红嫁衣,妆容姣好,眉眼挂笑,与她心爱之人俯首对拜,虽不能亲眼见到,但念着念着,自也心生出无限美好。
    她今朝觅得良人,他是万分祝福的,他盼得她幸福。
    “好啦,下次再见便要唤你一声齐王妃了。”萧贺依旧笑着说道。
    江稚鱼亦勾唇笑笑:“战场刀剑无眼,将军务必当心,等到将军凯旋,我与王爷定会摆宴为将军庆贺。”
    “自然,你们夫妻两个还欠我一顿喜酒,我可是记着。”萧贺敛起了笑意,最后深深瞧了江稚鱼一眼,那一眼中饱含无限的难名情感,不过一瞬,却又消散了,而后便转身由小厮引路离了江府。
    晚间时分,府里各处挂了灯,凛冽晚风总是催人疲倦,下人们已在浴桶中放好了热水,又铺上一层鲜花瓣,等着江稚鱼沐浴。
    江稚鱼自外间入浴室时,一下便被室内氤氲的雾气裹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得不说,水汽暖人身,今夜也着实冷的紧。
    待到适应了室内温度后,江稚鱼脱去了外袍,走至浴桶前伸手一触,发觉水温正好,便摆手命两侧四个侍奉的丫鬟退出去。
    也不知是为何,她便是不习惯沐浴时有旁人在一旁伺候,总是令她拘束不自在,故而换回女装后,她沐浴时也是要屏退下人。
    江稚鱼浅浅笑着伸了个懒腰,将腰间玉坠与宫绦取下,宽大袍子一下松散开,几下便褪去了外衫,继而是里衣,长腿一迈,便坐入浴桶中。
    寒凉的身子顿时浸入阵阵暖意,鼻尖处不时传来息宁熏香的味道,惬意舒适得很,她向后靠去,便轻阖上了眼,将一切思绪都抽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到水温渐渐退凉后,她向一旁的木架伸出手,想要去取上面放置的布巾,只是摸来摸去,却落了空。
    江稚鱼顿时有些疑惑,正想着丫鬟总不至于忘拿了布巾,却在这时,她手心一沉,一块布巾便搁在了她手里。
    江稚鱼怔了一瞬,待到反应过来时顿时心跳极速,猛然转脸向那边瞧去,竟见是简是之正笑看着自己。
    江稚鱼差点惊出声,连忙抬起双臂遮在了自己胸前……
    “你、你、怎么来了?”她一时又惊又羞,脑中一阵空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简是之唇边笑意愈深,定定瞧着她就逼近了几步,直接凑在了浴桶边上,眼底满是暧昧的挑弄之色。
    第57章 、满室旖旎
    见他不答话, 江稚鱼更加慌乱,咽了咽喉咙又道:“婚前男女不能相见的, 你、你怎么进来的?!”
    简是之一双澄澈眼眸紧盯着她, 将她此刻的羞赧无措一览无余,上身向前一探,抬手便绕住了她耳后一缕青丝, 发丝盈了水汽,湿漉漉缠在他指尖,简是之饶有兴致地垂眸打量着, 似在把玩一件物什。
    “我听说, 萧将军方才来过了?”他淡淡开口, 语气却并不十分和善。
    江稚鱼点点头,实话道:“他来送大婚贺礼。”
    “哦……”简是之轻轻应和着, 目光却仍旧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江稚鱼已是害羞不已, 她好端端在自家洗着澡, 怎的偏被他堵得一动不敢动,幸而这水面上花瓣铺得厚,将她锁骨下的整个身子都掩了起来, 才不至于被他一眼看光。
    “王爷,这不合规矩,您还是快些回去吧……”江稚鱼螓首低垂, 轻咬了咬下唇, 对他下了逐客令。
    只怕他再以这般灼烈的眼神盯着自己瞧, 她便要当即挖个洞将自己埋了去。
    简是之却并不答她的话, 也丝毫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随意开口道:“将军府的贺礼不是早便送到了吗?他这时前来相贺, 又是孤自一人, 只怕是,没什么好心。”
    江稚鱼听他这话外之意似是冤枉了萧贺,一时也忘了急欲将他赶走这事,出言解释道:“怎么说萧将军也算是我的表亲,他亲自前来祝贺,自是合情合理,你无需想太多。”
    “哦……是吗?”简是之眸色一沉,眉尾微不可察地上挑一下,继而道:“表哥将算盘都打到表妹身上了,这算哪门子的合情合理?”
    江稚鱼不由无奈笑笑,这坛陈年老醋,他却仍旧吃得起劲。
    “本王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顶顶上好的物件,值得萧将军亲自走这一趟?”他又问道。
    江稚鱼答他:“是一支凤凰金簪,就在那边靠窗的几案上,你去瞧瞧。”
    她这话,也是为了将他赶快支走。
    简是之点点头,果真走远了几步,江稚鱼当即松下一口气,可还不待她这一口气松完,简是之顿时转过眸又瞧向她,一双眸子透出澄明的光,盯着她便问:“在何处?”
    江稚鱼只觉他这问询绝对故意,她已说得清楚,却又无奈再重复一次:“在那边靠墙的几案上。”
    简是之带些无辜地笑笑:“没有啊。”
    江稚鱼轻蹙了蹙额,有些怀疑是自己记错了,却又觉得不大可能,只得以最小的动作慢慢转过一侧身子,朝那边几案望了望,一眼便瞧见了一只孤零零的锦盒端端放置于其上,而简是之的目光还在四周不断寻觅。
    江稚鱼一时有些着急,素手一指就道:“不正是在那吗?”
    下一瞬,她登时脑中一空,才发觉竟忘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连忙缩回手又重新挡在了身前,但转眼瞧见简是之唇角那一抹暧昧笑意时,她发觉一切都晚了……
    江稚鱼当即又羞又气,那么显眼的锦盒,他哪里是看不到,分明就是要趁机占她的便宜!
    简是之眼尾上挑,眸光灼灼在她身上每一寸游走,所触之处当即燃起火。
    江稚鱼自然感受的到他此刻的灼烈,不敢抬头瞧他,只含羞开口:“王爷若无事,还是早些回宫吧。”
    简是之唇边笑意愈深,暗道她又在赶自己。
    可他怎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简是之淡扫一眼案上那锦盒,故意沉下音色:“凤凰金簪……萧贺真是舍得。”
    登时一股醋意弥漫出。
    江稚鱼忆及年少之时,她着实与萧贺亲近,却也当真不知他对自己存着那份心思,眼下也不知为何竟真觉有些对不起简是之,便软软开口:“都过了这许久了,你怎的还过意不去,我只当萧将军是哥哥。”
    “你对他没心思,他可是惦记你惦记得紧。”简是之打翻了醋缸,便就要故作愠色,等着她来哄劝。
    江稚鱼也是委屈,如何知道该说些什么乖巧话来哄他,想来想去也只得道:“你我还有月余便要成婚了,何须在意旁人。”
    简是之悄然勾唇,似是正等着她这句话。
    “是啊,芝芝马上就是我的,齐王妃了。”简是之低哑着嗓音轻轻说着,同时将身子俯上前去,一手轻划过江稚鱼如玉润泽的脸颊。
    突然的肌肤接触令江稚鱼不由一颤,不自觉就抬眸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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