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霜抬头看了看白雾茫茫的大山,心一横,疾步跟了上去。
    重峦叠嶂,鸟语花香。
    山中美景果如老者形容的一样。
    她在阵阵鸟鸣声中深一脚浅一脚的爬上山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云海一样的茫茫白雾。
    “是这里……”她按捺着心头的激动,“会是这里吗?”
    似乎与记忆力是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怎么样?山顶的景色不错吧?”老人家得意洋洋地向裴玄霜介绍,“看那儿,那儿有一座平整的山洞,山洞里呀另有一番景象!”
    她怔怔地望着老人家,转过脸,直勾勾看向那座山洞。
    山洞内,同样是白雾茫茫。
    她一颤,扔掉包袱,默默走向了山洞。
    那片雾有灵性似的,见裴玄霜走了过来,即刻朝两边散开,将山洞的一切完完全全地展示了出来。
    裴玄霜站在山洞外,看了个清清楚楚。
    山洞内有三面硕大的石门,每一面石门都大敞着,石门内有石桌,有石床,有石凳,有各种各样用石头做出来的小物件。每一间石屋都又宽敞又明亮,既不沉闷也不压抑,全然是一处避世绝俗的人间清净地。
    裴玄霜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只当是生出了幻觉。
    除了她的师父和师兄!没有人比她再熟悉这里的一切!
    她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这就是……她的师门之地,她苦苦寻找的地方。
    “师父,师兄……”她忍不住朝石门内呼唤,“霜儿回来了,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
    话音刚落,身后立刻响起了回应她的声音。
    裴玄霜浑身一颤,转过身,诧异地望着那名老人。
    老人的声音,变了!
    变成了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她嗓子抖得说不出话,“你……”
    “你什么你呀。”老人微微一笑,扬手揭去了面上的□□。
    褐黄干瘪的面孔倏然一变,幻化成白眉长须,不怒自威的耄耋老人。
    “霜儿。”老者不满地盯着裴玄霜道,“三年了,才想起回师门来,你与你那师兄一样的狼心狗肺!”
    裴玄霜一瞬不瞬地盯着老者看了许久,双膝一屈跪在了地上。
    “师父!”她红了眼眶,“徒儿总算找到您了。”
    老者面无表情地看着裴玄霜:“找到我?哼,若不是我在城里偶然遇见那些小乞丐,看着他们拿着完全不像我的画像到处打听我,咱们师徒两个能见上面吗?”
    裴玄霜轻咬住唇角不语。
    老者翻了个白眼,讥讽道:“不过你总比你那师兄强些,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一准忘了老夫,忘了你,天南海北的逍遥去了。”
    裴玄霜不敢为擅离师门的师兄辩白什么,便平复了一下心情,试探地问:“师父,这里真的是白麓山吗?”
    正在更换衣袍的老者抬眼将裴玄霜一瞧:“嗯!你变聪明了!”他穿好白袍,顺手将旧衣服扔在了地上,“这里不是什么白麓山,是我诓你的。若让你们知道了此山是何山,此地是何地,岂非人人都能找到这里来?老夫的清净日子还过不过了?”
    听着老者尖酸刻薄的话语,裴玄霜只觉得亲切无比:“师父,这些年,您过得可好?”她动容地道,“徒儿一直都很想念您……”
    老者面上一顿,无所谓地挥了挥袖子:“想什么想?我对你们又不好,不过是养两个小玩意在身边,打发时间而已。”
    闻言,裴玄霜双眼更红了。
    她师父待他们确实算不上好。
    老人家脾气古怪,要求严格,对他们动辄打骂,鞭笞跪罚都是家常事,所以师兄跑了,跑了便不再回来。
    心头蓦地一酸,到底没忍住流下了两滴泪。
    见她落了泪,老者面上一软,不耐烦地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早就说过,咱们之间的师徒情缘浅,彼此陪伴不了多久的。”
    便盘膝坐好,神色淡淡地看着裴玄霜道:“说罢,你此次上山,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说:
    第050章 重逢
    裴玄霜默了默, 摘下了颈上的昆山血玉,捧在掌心之中。
    “师父曾说,若有一天徒儿想要拿回十岁之前的记忆, 便带着昆山血玉来找师父。如今,徒儿已经做好了接受过往的准备,还望师父成全。”
    老者皱着长眉看了看裴玄霜手中的玉佩,面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霜儿, 你先告诉师父,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是否开心, 是否顺遂?”
    裴玄霜一愣,一时间没能回答上来老者的话。
    她在玉蜂山下度过的时光无疑是开心顺遂的, 可惜后来遇上了谢浔, 在其魔掌中活得暗无天日, 生不如死, 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
    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老者哼笑一声, 道:“瞧你这副凄凄惨惨, 悲悲凉凉的样子,一看就是过得不好。既是过得不好,又何必知道那些心酸过往。”
    裴玄霜心头咯噔一声响:“师父,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老者翻了个白眼,“这事, 我不答应。”
    “不答应?”裴玄霜一脸的震惊与不解,“师父, 您为何要出尔反尔?”
    老者扫了裴玄霜一眼, 露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就出尔反尔了, 你欲如何?”
    裴玄霜嘴角一抖,简直被老者的反应搞得不知所措:“师父,求您成全了徒儿吧。”她苦苦哀求,“这么多年了,徒儿的脑子里一直空空荡荡的,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随风飘摇着,无根无落。徒儿急需这段记忆将空荡荡的大脑填满,找到自己的根在哪里,否则,徒儿寝食难安。”
    老者沉着脸沉默了片刻,绝情地道:“空荡荡就空荡荡吧,总比塞满了痛苦的回忆强。”他乜眼瞧着裴玄霜,“当初,你主动向我讨要了忘忧丹,为的就是忘却那些痛苦的过往,若我给了你忘忧丹的解药,岂不是让你与当初的意愿背道而驰?这种蠢事,我不干。”
    “可您明明承诺了徒儿啊。”裴玄霜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继续据理力争:“师父,徒儿不怕痛苦难过,徒儿只想拥有完整的记忆!”
    “不行。”老者不留情面地拒绝,“时移世易,当初许给你承诺,如今,做不得数喽。”
    裴玄霜难以置信地望着老者。
    老者被她瞧得心里发虚,忙缓和了语气,劝道:“一切已成定局,皆无法改变,你又何必太过执着于过去,听师父一句劝,稀里糊涂地活着,挺好。”
    裴玄霜一颗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她本就不大了解她的师父,如今,越发得看不透了。
    “师父,我……是北夷人吗?”
    两相缄默了许久后,裴玄霜冷不丁问。
    谁知这话却如平地惊雷,惊得老者猛地起身,骇然望住了她。
    “你怎么知道的?”他指着裴玄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玄霜愣了愣,漠道:“刚刚。”
    老者长须一抖。
    “你当真是……变聪明了。”他盘膝坐回原位,“是,你是北夷人。只是,这又能证明什么,改变什么呢?”
    裴玄霜愕然。
    她万万没想到,她鬼使神差的一问,竟是问出了自己出身来历。
    若非与兰婶等人结识,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自己的血脉,一旦怀疑上了,便会觉察出诸多蛛丝马迹。
    她怕热喜凉,饮食喜好与北夷人相同,且生着一双北夷人中常见的褐色眼珠。
    种种迹象表明,她极有可能是北夷人。
    原来……她的猜测竟是真的。
    “我竟是北夷人?”裴玄霜心头澎湃,莫名地激动着,“我原来是北夷人,师父,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早告诉你做什么?”老者略有不满,“若非一时不慎被你套去了话,老夫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你是北夷人这件事!”
    裴玄霜更为不解:“师父,为什么?”
    老者眼一瞪:“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他哼了一声站起来,“你当这是什么好事不成?北夷亡国了,咱们这些北夷人都是丧家之犬,能留有一条命在已属不易,你还想贪图什么?还找回那些记忆干什么?存心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裴玄霜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直直的,显然不认同老者的话。
    “还是这么倔强。”老者气鼓鼓道,“罢了,你愿意跪就跪着吧,老夫累了,没功夫跟你耗着。”
    说罢大摇大摆地进了山洞,当真不理会裴玄霜了。
    裴玄霜在山洞外从天黑跪到了天亮。
    她眼睁睁地看着月亮落下,太阳升起,看着阳光一寸寸地照亮幽深宁静的山谷。
    她不觉得害怕,不觉得孤独,心情异常的平静着,毕竟,她曾经在这座山洞外跪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这点磋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轻盈的白雾飘来荡去,始终萦绕在她周围,似乎在与她低语着什么,诉说着什么。几只小松鼠蹦蹦跳跳地在山洞外找吃的,黑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地从她面上扫过,似乎在想她是谁,为什么会跪在这座雾气沼沼的高山上。
    裴玄霜按了按酸麻的膝盖,抬起头,默默望着眼前紧闭着的石门。
    俄顷,石门缓缓打开,在山洞中安睡了一夜的老者捋着长须走了出来。
    “师父。”裴玄霜立刻向老者问安,“您醒了?”
    正张着嘴打哈欠的老者一愣,一脸惊诧地打量起裴玄霜来,目光陌生得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你是……”老者拍了拍头,“楚衣?”
    楚衣?裴玄霜心里一揪,小心翼翼道:“师父,我是玄霜啊……”
    “玄霜……”老者恍然大悟,“玄霜,哎呀你呀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裴玄霜被老者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得够呛:“师父,您怎么了?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老者深深凹陷着的浑浊眼珠晃了晃,终是清醒了过来。
    “霜儿。”他定定望着裴玄霜,“你还在山洞外跪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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