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赶忙说道:“她性子是极好的,说话也轻轻软软的,不似那些整日高高在上的作态,儿臣虽只与她说过几句话,可心里却是极为舒服的。”
    皇后笑道:“母后自然知道你是欢喜她的,否则又岂会连那只雪貂都送了她?”
    太子挠头一笑,自觉做了个极为英明睿智的决定。上回他不过与阿朝妹妹棋盘上对阵几个来回,却被谢阁老误会他为难人家的妹妹,这可真是冤枉!正好这次趁此机会送她个小玩意,也让谢阁老瞧瞧他一片好心,往后可莫要在课业上为难了。
    “原本想着问母后要只镯子赏下去的,可又觉得镯子普通,这才问父皇要了雪貂来,那小东西招人欢喜,定是能逗她高兴的。”
    皇后就听明白了。
    太子年轻,未必明白何为情爱,可往往就是这年少时干净纯粹的欢喜才最是弥足珍贵。
    皇后拍拍他肩膀,半开玩笑地道:“你既然喜欢,母后来日便与你父皇和祖母商量,让她日后陪你进太子府如何?”
    太子一时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面颊一热:“母后是想……让阿朝妹妹嫁给我做太子妃?”
    少年面上藏不住的欣喜,皇后无奈地笑道:“不过太子妃的人选最终定下谁,不是母后一个人说了算,也要你父皇与祖母都点头才好。”
    太子急切地点头:“是。”
    脑海中又想起那干净纯粹的眸子、粉嫩柔软的面颊,往后阿朝妹妹成了他的太子妃,他是不是就可以捏捏她的脸了?
    他还想逗她笑,教她下棋,看她脸红的样子。
    可才幻想到一半,脑海中突然冒出谢阁老那张压迫感十足的脸,太子霎时吓得一哆嗦。
    阿朝妹妹若嫁给他为妻,谢阁老就是他大舅子,那他岂不是要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次日下半晌的丹青课,阿朝才在瓷碟中调好颜色,西次间外突然来了一名着葵花胸背团领衫的内监,那内监同教谕颔首打了声招呼,随即转过身来。
    阿朝也随着众人抬眸向外望过去,竟意外与这内监眸光对上,心中不由得一惊,便听那人掐尖了嗓子和声笑道:“谢姑娘,太后娘娘有请。”
    阿朝手一颤,险些翻了墨盘。
    太后怎么突然要见她?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阿朝的身上,看着她起身跟着慈宁宫的大太监离开,几人互相对了个眼神,神色都有些复杂。
    太子送灵兽虽只是一场捶丸赛的奖赏,但此事恰恰发生在太子选妃的档口,落在那些高门世家耳中,这位去年才寻回来的谢家小姐无疑成了太子妃人选的风向标。
    如今竟连太后都要见她,八成就是瞧瞧这姑娘品貌如何,能否堪当太子的贤内助,倘若连太后都满意,这太子妃的人选恐怕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尽管入宫已有月余,阿朝却从未见过太后,一路跟着那内监踏入慈宁宫,背脊出了层冷汗,一颗心悬在空中怎么也压不下来。
    直走到慈宁宫正殿外,内监进去通报,阿朝这才紧紧攥住手中的巾帕,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制住心中的紧张。
    片刻,内监来道:“太后与皇后都在里头等您呢,姑娘进吧。”
    阿朝心惊道皇后竟也在,强压下怦然欲出的心跳,颔首朝那人说了声“有劳”,这才缓步踏入正殿。
    太后礼佛,慈宁宫常年熏着淡淡的檀香。
    随内监进了殿门,便瞧见雕花紫檀木榻两边分别坐着一人,心道那位威仪万千、上了些年纪的华服妇人便是太后,另一侧瞧着年轻些、着云锦凤袍的想来就是皇后了。
    好在没忘宫里的规矩,阿朝恭恭敬敬地朝两人拜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太后抿了口茶,还未正眼瞧她,倒是皇后含笑说了句“平身”,便叫人看座。
    很快有宫女搬了张红木蝙蝠圆凳上来,阿朝战战兢兢地坐下,抬眸瞧见皇后和和气气的面容,悬着的心也稍稍定了下来。
    皇后笑道:“你不必紧张,今日唤你过来,不过是闲话几句家常,陪太后和本宫说说话。”
    阿朝柔声应下:“是。”
    头回召见,皇后依照惯例问了名字、年纪、这些年在济宁的经历,以及在京中可住得习惯云云,阿朝都一一回答。
    太子说得不错,这姑娘一双眼睛干净纯粹,举手投足间还有些谨小慎微,到底不是京中高门娇生惯养长大的,没有那股子骄矜气,但好在清整端秀、规矩守礼,又是头一回面见太后和皇后,紧张也在所难免,这都问题不大。年纪小也无妨,毕竟才及笄,要她立刻就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也不可能,离太子立妃开府少说一年半载,慢慢培养就是了。
    比起自家那个闹心的小公主,这姑娘的性子不知让人省下多少心。
    皇后瞧着挺满意,看向太后,太后的面色却不大好看,目光落在阿朝面上,威严中透着些审视:“听说你是从济宁被人掳上了船,这才一路进京,阴差阳错入了梁王府?”
    阿朝心内一紧,颔首应了个是。
    太后的口气并不友善,不似关心,倒像是质问:“从济宁入京,船上足足二十余日,那伙人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这话问出口,阿朝再愚钝,也能听懂弦外之音,这大概是问她,可有被人欺负,身子可有叫人看了去。
    皇后倒是在一旁温声道:“无妨,太后问你话,你如实回答便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阿朝点点头,只能按照先前哥哥教她的话术,小心斟酌道:“当时船舱内只有一名仆妇与两个丫鬟看守,许是怕人瞧出异常,从上船一路到京城码头,再到梁王府,她们都不许我摘下幕篱,所以并未有人瞧见我的面容。”
    太后疑惑极了:“他们抓了你,你难道不会反抗,就乖乖地任人牵着鼻子走,一路跟到盛京来?”
    阿朝心下惶然,手指攥得发白,慢慢回道:“她们怕出岔子,不允许我开口说话,否则……就要将我扔下江船,等到了京城,又说我若不乖乖听话,便叫我一辈子回不了家去,我只得先假意配合,再想着如何脱身,没想到上天垂怜,竟让哥哥找到了我。”
    这话算是答得滴水不漏了,其实皇后对她的遭遇已有了解,只是没想到这姑娘小小年纪临危不惧,落入歹人之手还能想着保全自己,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小姐可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太后何尝不知,假若这具身子真在船上就叫人糟蹋了,又岂能以假乱真地抬进梁王府?
    可事关未来太子妃人选,太后如何能草率地将一个流落在外多年,还曾被人掳走的姑娘送上太子妃的位置?
    想起梁王世子殷重玉,太后的面色又冷了下来:“当日重玉可有对你做什么?”
    一句话勾起那日惨痛的经历,阿朝脸色微微泛了白,却又不得不尽快调整好心绪,压下所有的恐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并未,好在哥哥及时找到了我。”
    当日一干知情人等都已经封了口,医女也不敢对外透露半个字,外人并不知当日屋内发生过什么。
    这世道就是如此,尽管不曾辱了清白,可未出阁的姑娘遭人那般鞭打凌-虐,传出去也于名声有损。
    殷重玉的母亲梁王妃与太后出自同族,当年皇帝登基、太后入京奉为皇太后,也是梁王一力支持,太后对梁王父子还是念着旧情的,尽管连皇帝都劝她说,殷重玉在外是如何的骄奢淫逸、罪恶滔天,可在太后眼中不过是个犯了错的小辈,流放北疆已让他吃尽苦头,年纪轻轻的竟然就这么去了,至于梁王,虽说死得不光彩,可人都走了,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梁王府如今人走茶凉,多少与那位首辅大人脱不了干系,所以这丫头一进慈宁宫的门,从头到脚,太后都颇为不喜。
    太后冷冷一笑:“早就听闻谢阁老本事通天,没想到参加个寿宴,还能让他寻着失踪了整整八年的妹妹。哀家倒想听听,你当日可是在王府女眷所住的厢房,他又是如何寻到你的?”
    这又是问得话里有话,倒像是把哥哥说成个硬闯王府后宅的登徒子似的,阿朝再好脾性的人,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恼。
    真要她回答,阿朝也答不上来,她现在也还不知当日哥哥究竟是如何发现她的,八年过去,容貌、姓名通通都变了,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南浔谢家的谢绾颜。
    见她面上为难,皇后笑着出来打圆场道:“谢阁老寻了她这么多年,手上必然是有线索的,这丫头吃了许多年的苦,如今寻回来也是好事。”
    太后没再这上面继续为难,又转过话题,问了几句含清斋的课业,见她只有三门甲等,又忍不住蹙眉:“女子无才便是德,书读得再好也无用,既是当朝首辅的妹妹,针黹女红也当为闺中女子的表率才是。”
    阿朝垂首应下,心道这太后还真是不好相与,突然将人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通教训,要她做女子的表率,她也没得罪她老人家呀!
    人一走,皇后的表情也淡了下来。自己相中的儿媳,特特跑来慈宁宫来瞧人,结果被太后夹枪带棍一顿臭脸打压,她面上也挂不住。
    皇后没说话,倒是太后先开了口:“哀家还以为这谢阁老的妹妹是个多了不得的姑娘,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哀家瞧着,还不如哀家母族那几个丫头端庄娴雅呢。”
    谁都想抬举自己的母族,皇后还想呢,不过皇后也知晓娘家是个华丽的空壳,在朝中没有真正手握大权之人,若论将来对太子的助益,这位谢小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可太后心里过不去这几道坎,“日后传出去,咱们这太子妃被贼人掳去整整月余,谁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届时坊间议论纷纷,皇家颜面何存?”
    皇后心道若不是梁王父子好美色,人家清清白白养大的姑娘还遇不上这些糟心事呢,可在太后面前也只能保持微笑:“宫里的婆子您也见了,这姑娘无论从面相还是体态来瞧,都是清白姑娘,何况太子难得碰上个喜欢的,我做母亲的,少不得参考他的意见。”
    太后叹了口气:“天底下好姑娘千千万,哪里就非她不可了呢。”
    两人明里暗里僵持不下,太后因着梁王父子一事对这姑娘带有偏见,又藏着扶持母族的私心,皇后也不好再坚持,横竖这会不急着一锤定音,只能待来日问过皇帝的意见,再考虑接下来的章程。
    正值太子选妃的档口,宫中一有什么动向,立刻就能传到那些高门世家的耳中。
    郑国公府。
    晚膳前,郑国公夫人将陆修文唤过来问话,“你可知今日太后召见了那位谢家小姐?”
    陆修文垂眸道:“是。”
    郑国公夫人厉声道:“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说等过了秋闱再遣媒人过府说亲,如今人家被太子爷看上了,半只脚踏进了太子府,还有你什么事!如今再提议亲之事,岂不是明目张胆地同太子抢人?”
    陆修文沉思半晌,叹息一声:“母亲莫急,此事尚未板上钉钉,谢阁老……也未必愿意让谢姑娘嫁入太子府。”
    此前种种,陆修文尽数看在眼里,谢昶对这个妹妹无疑是万般珍视,可一入宫门深似海,谢昶如何愿意让她入太子府,来日深宫冷殿,与一群女子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
    若为权势,他如今已经在权力最高峰,若为谢家满门荣耀,他年纪轻轻官居首辅,足以光宗耀祖。
    除非这位谢阁老有更大的野心,兄妹俩一个搅弄前朝,一个主宰后宫,想让这大晏江山一半都是他谢家天下,否则没必要拿妹妹一辈子的幸福来为谢氏一族锦上添花。
    “你与太子形影不离,也该在他跟前多提几句沅沅才是,最好是沅沅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你则娶了谢家的小姐,两全其美的才好。”郑国公夫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若不是去年沅沅去你外祖家探亲,也不至于错过宫中的伴读选拔,十几个姑娘天天在太子跟前打转,个个花枝招展,哪还轮到你妹妹呢?如今叫太子瞧上了谢家小姐,你兄妹二人岂不是双双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修文只好道:“来日,我再去殿下跟前探探口风吧。”
    谢昶回府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小姑娘闷闷不乐地蹲在廊下逗那只雪貂,手里晃动着小金铃,人早就神游天外去了。
    “听说今日太后召见了你?”
    阿朝怏怏抬起头:“哥哥也知道了?”
    谢昶将人扶起来,带进屋内净手,“不高兴?太后同你说什么了?”
    阿朝看着他温热的大掌细细在她指缝间搓洗,想到白天太后的问话,脑袋就耷拉下来:“也没什么,就问了我这一路进京的经历,还同我说,女儿家要精于女红,太后娘娘……似乎不太喜欢我。”
    谢昶道:“梁王妃与太后乃是同族姐妹,梁王世子也算是太后的外甥了,当日殷重玉获罪是我出的手,太后恶其余胥,所以言语上才对你诸多不满,说到底是我牵累了你,她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阿朝恍然大悟,“难怪她今日屡屡挑刺,不过兄妹之间说什么牵累呢,若不是为了我,哥哥又岂会同梁王父子撕破脸,还为此开罪了太后。”
    谢昶捏捏她柔软的手指,薄唇牵起:“皇后呢,对你印象可还好?”
    阿朝点点头:“皇后娘娘倒是个很温和的人,太后为难我,她还开口替我解围呢。”
    谢昶眸光微暗,垂眼望她:“那……太子呢,你可也欢喜?”
    阿朝继续点头:“太子殿下也很可爱!”
    说完这句,忽觉指节多了一道紧绷的力量,哥哥似乎……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紧得她都有些疼。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哥哥,疼。”
    一道微颤的嗓音拉回谢昶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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