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轻夹马肚,烈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
    第二天,齐鸢睡到日上三竿才彻底歇息过来。
    崔大夫已经被人请了来,正在给孙大奎治伤。齐鸢起床洗漱好,先去齐老夫人和齐方祖处请了安,又写了封信,让人带给在庵中修行的齐夫人,报说自己性命无碍。
    这边才派人出去,那边又听下人来报,说迟雪庄、王密、崔子明以及周嵘等人拜访。齐鸢便又将伙伴们迎进来,去他院子里吃吃喝喝。
    迟雪庄从进门后便将他上下好一顿打量,见齐鸢的确没事,身上连个破皮儿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昨天才叮嘱过你山东的流民很多,外面不安全,你怎么就不听?掉头就出城了呢?便是要出去也该多带几个家丁才是,你不知道昨天我们几个都要急死了。”
    心里着急,埋怨了两句又怕齐鸢不爱听,又将剩下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王密却是没这些顾虑的,看他不念叨了,自己便接着嚷嚷起来:“就是!齐二你也太不当心了!咱几个有钱,可最容易遭人惦记了!你不知道那帮流民连孩子都吃!”
    一旁的崔子明连连点头:“对对。”
    “我们哥几个差点跟着孙大奎出城。”王密又道,“要不然孙大奎被姓谢的拦住,我们可就杀出去了!”
    “对对。”崔子明道,“我们听说你昨天跟那帮流民打起来了?”
    这件事里从头到尾就没有流民,齐鸢不知道他们怎么听来的,没有立刻回答,只疑惑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是流民的?”
    “就听人说得啊!”王密道,“街上的人都这么传!他们还说你跟姓谢的是一对儿呢!”
    齐鸢:“……”
    齐鸢轻轻皱眉,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跟在最末的周嵘小声道:“我爹都说了是匪寇,不是流民,跟你们说你们都不听。”
    自从齐鸢落水后,这群小纨绔们就不太待见他了,虽然并未起过争执,但心里嫌慢十分明显,他说什么也毫无分量。直到上次他为了齐鸢呵斥走曾奎一伙,这群人的脸色才渐渐好了些。但仍旧不比从前。
    周嵘心里十分懊恼,但也知道齐鸢才是这帮纨绔里的主心骨,只要跟齐鸢的关系恢复成从前那样,其他人也不会再嫌长嫌短了。因此也努力在齐鸢跟前表现。
    今天这帮人听了街上的传闻,他一路辩解没人听,现在到了齐鸢跟前,他腰板顿时硬了起来。
    齐鸢点点头:“的确是匪寇,不是流民。”
    周嵘一听,在后面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面露得色。
    齐鸢却转过脸问他:“你爹有没有说流民的事情?山东旱情果真这样严重吗?若有流民南下,可知道大约多少人?如今到哪儿了?”
    周嵘愣住:“我,我不知道啊。”他顿了顿,忙补充说,“你想知道这些?要不我找我爹问问?”
    “那就有劳周兄了。倒也不必特意去问,免得你爹临时起意要考你功课。”齐鸢笑着点头,又对其他人道,“咱几个可都是在城外有庄子田地的,这次就靠周兄打听消息了,若有什么情况,我们也一早有个应对。”
    王密向来唯他马首是瞻,听这话便也像模像样举起茶杯:“周嵘消息最灵通,以后就指望周兄罩着兄弟几个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举杯,周嵘被捧得喜不自禁,连声应了。
    迟雪庄又问:“齐二,你跟谢大人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齐鸢没想到一夜过去,自己竟然有了萝白这种传闻,比他们还无奈:“我哪儿知道,他们都能把匪寇说成流民,我这个就更扯了,说不定是说别人呢。”
    ——
    玲珑山上,谢兰庭正拆着公文封筒,就听手下报告了外面的传言。
    “流民?”谢兰庭若有所思道,“的确有流民南下求生,但流民多是老弱病残,一路又有官兵拦截,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扬州。这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昨天城内便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今天洪知县还没开堂审案呢,众人口径竟然都成了流民袭击,这着实有些不寻常。
    手下道:“属下还没查清楚,好像是从几处茶楼流出来的说法。”
    说完一顿,又汇报了他跟齐鸢的传闻。
    扬州城的人原本不知道谢兰庭其人的。直到昨天,众人听说城外有匪寇后人心惶惶,惊惧不安,许多来城里做买卖的农户也慌了神,不知道要如何归家。
    人心浮荡之际,便有人看到了谢兰庭带着一队人策马奔出,个个佩刀带剑。他本就生得俊美,身后几个侍卫又个个英姿挺拔,顿时惹来一阵热议。
    之后洪知县也匆匆召集人手杀出城去,百姓们人心振奋,纷纷打探怎么回事。便有那知情的,道最前面威风凛凛的那位是谢大人,原本在扬州游玩的,如何如何英俊神武,如何如何好男风。
    原就对谢兰庭倾心的声伎们也则个个面带愁容,怕谢兰庭受伤。
    众人紧张之时难免无事可做,看到官兵出城后又人心激动,各处奔走。因此谢兰庭的名字跟他的诸多艳情一并传开,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必谈消遣。
    昨晚,他跟齐鸢单独相处,穿着又十分怪异,后来又跟齐鸢扯衣服。兵勇们回去自然会跟家里人说。
    再后来三人共乘一骑回到齐府,落在好事者眼里,便只看见了他俩,权当柳大宝是个配件,绘声绘色到处一说,如今已经什么谣传都有了。
    手下听到的时候十分惊诧,见大家说的有头有尾,几乎都要相信了,因此等流民的事情说完后,犹豫再三,简单提了一下此事。
    谢兰庭闻言轻轻颔首,仍旧打开公文封筒,取出里面的信件展开看。
    薄薄的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句,他却悚然一惊,脸色突然变了。
    手下等了半天,见谢兰庭盯着那张纸怔怔地出神,一想自己的消息看来无关紧要,便默默退了出去,守在外面。屋里,谢兰庭似乎在来回踱着步子,自言自语,时而惊叹时而否定,却也让人听不出是说的什么。
    手下从未见过他如此犯难,只得耐心等着,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里面的脚步声才突然停了下来。
    谢兰庭将信收入封筒。
    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金光透窗而入,晒得身上暖洋洋的。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想起手下刚刚的汇报,又将人喊了进来。
    “你刚刚说什么?”谢兰庭一手轻轻捏着眉心,问,“城里传言我跟齐公子怎么样?”
    “传言挺多的,怎么样的都有……”手下言简意赅,委婉道,“总之就是,关系非同寻常。”
    谢兰庭微微一怔,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手下一眼,“怎么非同寻常?亲如父子?手足兄弟?生死之交?”
    手下:“……”
    谢大人被传这种消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外人恨不得把大人说成天下郎君,浪子班头……以前谢大人还嫌弃脏耳朵,不让他们明说的。今天怎么又怪自己说的笼统了?
    “大家说大人跟齐公子是断袖之欢,也有人说大人是君子错爱,齐公子是娇童情痴……”手下越说声音越低。
    谢兰庭神色古怪,眼睛睁圆。手下悄悄抬眼去瞧,只觉得那表情非喜非怒,似乎只是感到难以置信,匪夷所思而已……
    手下对齐鸢的印象特别好,见谢兰庭没什么话,便试探着问,“齐公子才刚过县试,这种传言会不会影响公子前途?属下要去澄清一番吗?”
    谢兰庭敛容不答,背着手在屋里若有所思地走了几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停下来。
    “的确对齐公子的声誉有碍。”谢兰庭顿了顿,若有所思道,“至于要不要向众人说明,等我去问问他再说。”
    这天下午,洪知县开堂审案,谢兰庭先去了县衙,找洪知县商议了几句,之后俩人同坐堂上,又传齐鸢、何进、柳大宝等人去做证人。
    柳大宝因家仆丧命,孤身寻亲有些麻烦,因此暂时住在了齐鸢家里。俩人一块到了县衙,柳大宝小小个头,也学着齐鸢一本正经的行礼跪拜。
    洪知县连忙免了俩人的礼,又以齐鸢捉匪有功,身体虚弱为由,让人给他赐了座。
    何进明显觉出洪知县对齐鸢态度的变化,内心讶异,只得在堂下跪着答话。没多会儿,狱卒们将匪犯带到。其中却没有李暄和哑汉。齐鸢内心惊诧,却也不敢问什么,凝神细听事情原委。
    原来这一群匪寇一共十六人,其中十四人来自贵州琉璃营,因与本地土兵发生冲突,汉人被杀,因而他们十四个剩余的汉兵连夜叛逃了出来。
    贵州兵营多是以土兵为主,汉兵为辅,其军士也是土人,几人叛逃是为了保命,但后来恶事做多,反而成了劫掠的强盗。十四人在路上折损了两人,因此到扬州城外的只有十二个了。
    谢兰庭的手下个个英武,昨晚一战,只留了六个活口。这六人对知县问话无有不答,路上做了什么,杀了几人也都如实交代。说道李暄时,他们只说李暄跟哑汉都来自崖川,是半道加入的。
    齐鸢看洪知县将这几人问成死罪,心里猜着下一个应道就是要审李暄了,连忙深吸一口气,期待地等着。
    谁知道洪知县发落完毕,便让何进退下了,衙役们也准备收堂。
    齐鸢一怔,忍不住问:“县尊大人,李暄俩人不问了吗?”
    洪知县看了谢兰庭一眼,笑呵呵道:“李暄已经认罪,无需开堂另审了。”
    齐鸢“啊”了一声,心下犹豫着,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他太渴望听到父亲的消息了,哪怕只有一言半语。
    “县尊大人,”齐鸢在堂下踟躇半天,纳头再拜,“李暄对学生有救命之恩,恳请县尊大人准许学生再见李暄最后一面。”
    “这个……”洪知县迟疑起来。
    “齐伯修,若没记错,下官于你也有救命之恩。”谢兰庭忽然道,“怎么不见你说要报答下官呢?”
    齐鸢忙道:“大人之恩学生铭记在心。”
    “巧舌如簧,罢了,下官也不是挟恩求报的人。今天不如再做件好事。”谢兰庭说完一顿,徐徐道,“李暄是朝廷命犯,本不应让你探视的,但看在你昨晚智斗匪徒的份上,下官便做主破例一次。”
    齐鸢欣喜若狂,眼睛都倏然亮了起来。
    “但因只有一次机会,所以你想说什么,最好提前想清楚了。”谢兰庭见齐鸢拜谢不迭,只含笑看着,等到最后,才慢吞吞道,“那你回去准备吧,今夜便由下官陪你走一趟。”
    齐鸢只觉兜头淋下一盆雪水,惊骇道:“大人还要陪同吗?”
    “怎么,你与嫌犯说话,我还听不得?”谢兰庭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轻啜一口茶,“齐公子,你们有什么体己话,是不能让下官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下官”和“本官”的称呼,第十章作话有过解释。
    “下官”是自称,对平级和下级也可以用。“本官”是指自己的顶头上司,用来指代别人,不是自称。
    可参考《水浒传》《三言二拍》等古代小说,高俅对林冲,知县、判官、提督等官员对百姓,都是说“下官”如何如何……
    [2]烈焰的体型可以参考英国夏尔马,超……大!
    第42章 独会李暄
    谢兰庭有心试探, 但同样的话落在旁人耳朵里,不免变了味道。衙役们在一旁悄悄打量着这两人, 暗中琢磨最新的传闻莫非是真的?唯有洪知县有些痛心。
    齐鸢可是江都县的县试案首啊!
    虽然他前几天还因惋惜何进之才, 又对齐鸢执有偏见,因此不曾额外注意过他。但昨天俩人在山庄的一番谈话,早已令他对这个小小儒童刮目相看了。
    这样的人才, 才刚刚开始科考, 就成了三品大员的宠童,以后让同科士子怎么看他?
    齐鸢小小年纪, 遇到了谢兰庭这种文武兼备, 优雅从容的贵人难以自持可以理解, 可谢兰庭可比齐鸢大很多啊, 他怎么能狠心诱拐齐鸢的?
    齐鸢被谢兰庭问得怔住, 直觉谢兰庭又在怀疑什么,因此并没有直接回答。
    谢兰庭也不催促,只面色严肃的盯着他。这情形被洪知县看在眼里, 便以为是谢兰庭在拈风吃醋,见不得齐鸢与其他英俊男子相处罢了。
    李暄可还是个囚犯呢!
    洪知县没忍住, 再也不管谢兰庭之前的千叮咛万嘱咐,拱手告了罪,扭头便对齐鸢道,“齐伯修,李暄虽一时善念, 留你性命,但他叛军出逃, 已是死罪难免, 按例任何人不得探望。下官念你知恩图报乃是君子之行, 因此准你与李暄在死囚牢单独一见。为时不得超过一刻,你可知道?”
    谢兰庭不妨这番变故,扭头去看洪知县。
    齐鸢已经松了口气,立刻郑重拜了下去:“谢大人恩准!”
    说完避开谢兰庭探究的视线,叩头而出,赶紧跟着典簿往县衙大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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