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柔枝不能相信:“那是他的心爱之人。”
    “心爱?”他似觉讽刺,“他根本不爱那个女子,却要将她困在身边肆意折辱,这样做,也能叫做心爱吗?”
    卿柔枝想了想,“那个女子呢?她也觉得难以忍受,想要同你离开吗?”
    “她……”兰绝道,“她只是没得选。”
    他的声音莫名变得认真,“如果她不是在那样的处境生活了许多年,她不会想要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她本该是枝头的春光,温暖而明亮。绝不是被困在牢笼里的鸾鸟。在一遍又一遍的哀歌中生机尽失;最终,心血干枯而死。”
    卿柔枝望着他的眉眼,还是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救她,是出于私心,还是仅仅觉得她可怜?”
    如果,他是觉得那个女子可怜,才带走了她,尚且有转圜之地。如果,他是真心悦爱那个女子,动了夺取的心思,那这之后的事,便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兰绝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咳笑起来,“卿柔枝。”
    他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名字,“你就一点,怒意都没有吗?”
    他知道,褚妄必定没有将真相如实相告,或许捏造了个什么莫须有的女人出来,抹黑于他。
    卿柔枝皱眉,不明白一向理智的兰绝,为何会变得这般不理智:“你真的做了这种事,便不该一错再错。你不要你的名声了么?”
    兰绝忽然很想问问她,夺人爱妾,便是不要名声。杀人放火呢?
    “一个妾罢了,”他脸色出奇地冷静下来,呡了口茶,“再纳一个便是。”
    “你!”卿柔枝站起身来,齿寒无比,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你究竟把人藏在哪里了。”
    兰绝淡淡道:“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我要怎么找出来给你?”
    “她死了?”完了,这要怎么同那人交代?
    惊怒之下,她不免扬高了音调道:“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兰绝唇角轻扯,自暴自弃地道:“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完美无缺,品行高洁?你从来没试图真正地了解过我,又如何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你对我的情感,浅薄地停留在那些虚名上。你从前喜欢我,也不过是喜欢兰二公子的名号。却不是我这个人。”
    “你从未喜欢过我。”
    她没想到他会同她说这样的话。
    “可是,我喜欢你,喜欢的是具体的你。不管是什么样的,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我都想要你。”他语气平常得完全不像是在剖白心迹,“你知道吗?我一直,一直都是想要与你共度一生的。”
    所以,要他如何才能放手?大概只有死掉吧。
    可他明明已经死了,却又重返人间,这难道不是上天,给了他跟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绝不会放手。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卿柔枝震在了那里,从来没有人,如此坚定地告诉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想要与她共度一生的。
    她嗓音干涩:“我,也许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在我心中,你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卿柔枝怔怔,听着他的声音,脑子里莫名想到褚九郎说,我家娘子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与此刻他的神情,又是何等相似?原来这世上,也会有如此浓烈的情感吗?
    “那她怎么办?那个女子……”
    “交给我,”兰绝笑笑,隔着白绫,她似乎能够感觉到他温柔的目光,如同春风轻拂,“柔枝,交给你的未婚夫来解决,好吗?”
    “你是个女孩子,没必要什么事都自己来扛。试着相信我一次,好吗?”
    眼眶骤然酸涩,她掐着手心,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便轻轻道了声:“好。”
    兰绝道:“想来天色已晚。快去歇息吧,其他人,交给我来应付。”
    “嗯……”卿柔枝有点不放心,但看着他沉静的侧脸,还是选择相信他一次。
    卿柔枝走后,兰绝一个人在寒风中待了许久,直到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了卿柔枝坐过的位置。
    “我以为,陛下不会来。”兰绝斟了一杯酒,推到那人面前。
    褚妄指尖抚过酒盏,凤眸微睐,叹道,“兰卿那番言论,当真是听得人潸然泪下。”
    “真情而已,”兰绝颔首,“陛下见笑了。”
    盯着那清澈的酒水,褚妄忽然想起一些旧事,他握着酒盏,一饮而尽,“我厌恶你的眼神,”
    他嗓音清淡,道,“父皇看不出来,反倒是我看得真切。表面光风霁月的臣子,背地里却对君妻思之若狂,啧,当真是父皇的左膀右臂。”
    兰绝笑道:
    “陛下当然会厌恶兰某,因为你从始至终,都把她当成了你自己的私有物,不容任何人觊觎。与陛下的皇位、陛下的江山、陛下的权势一样,都是费尽心机、可供谋夺之物。但陛下可曾想过,你心中无足轻重的存在于旁人而言,却是山巅之雪,穹顶之月。是想要精细呵护的宝物。”
    褚妄撑着下巴,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转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嗓音依旧是懒洋洋的: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长话短说。”
    兰绝道:“陛下不妨与兰某打个赌。”
    一片漆黑中,他嗓音缓缓:“陛下百忙之中,还肯拨冗巡幸南柯,想必已经探查得知,鸾美人服用了忘忧。此一味药,药效甚奇。不仅抹去心中所有忧愁与烦恼,还会反复忘记,为她带去痛苦之人。就算再次相识,也会在分离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与那人形同陌路。”
    此事,褚妄早就得知,就因为这个该死的忘忧,他平生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男人眼底渐渐漫上阴鸷。
    兰绝却似浑然不知。
    “裘雪霁对兰某说,若恨一人,在他身边感到痛苦,服用忘忧后,就会选择把对方遗忘,反复从心上抹去,换得轻松与解脱。但如果……”
    他顿了顿,“如果能够捱过忘忧的药效,清楚记得对方的一切。那么那份感情,便不是恨,而是爱。”
    兰绝心间酸涩,“爱到了极致,爱到不求一丝一毫的回报。之所以会痛苦,则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能爱、不该爱的人。”
    可她醒来,对他的第一句话是,“兰二公子。”语气惊喜又羞涩,独独没有,陌生和茫然。她爱的人,并不是他。
    “赌什么。”褚妄嗓音略沉。
    “忘忧无解。”一片漆黑中,兰绝嗓音缓缓:
    “就赌——”
    “明天太阳升起,她会不会忘了你。”
    第56章 、【56】
    春夜泠泠, 无端清寒。
    兰绝早已离开,桌边只剩下褚妄一人。
    男人宽肩窄腰,玄黑的衣袂仿佛融入了夜色, 修如梅骨的指尖握着一只酒杯,正在自斟自饮。
    突然, 他衣袖一动, 指尖搭在手腕上,缓缓取下了一物。
    一串黑色的佛珠。
    他把那串佛珠放在掌心, 脸庞低垂着,盯着那平平无奇的佛珠, 看了许久。
    她想起兰绝说,他心爱之人, 已不在这世上。
    这串佛珠, 能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想必是那位女子,送他的东西吧。
    “既然来了,何不过来坐坐。”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传来,褚妄回头,只见女子素衣披发,凝着他,怀中抱着一尾琴。
    他略带醉意的凤眸微微睁开,睫毛一颤。
    “你这是……?”
    卿柔枝抿唇, 在他不远处席地而坐,指尖落于弦上,什么也没说, 只默默演奏起来。
    她素面如雪, 指如素玉, 长发披搭细肩。
    比起盛妆, 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美丽。
    褚妄举起杯盏,冲那女子遥遥一敬,薄唇挑起漫不经心的笑意。
    “为我而奏?”
    他的声音像是山巅上的雪,清冽、遥远。
    “为你而奏。”
    她道,“生死之事,我无能为力,愿以这首琴曲……”
    “为九郎解忧。”
    他的眼眸中,似有水光激荡,推开浅浅的涟漪。他好像有点醉了。
    “解忧,”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仿佛从来不知忧为何物。
    又道:“你不怕我了?”
    “我何时怕过你?”
    既然曲子弹过了,她便抱着琴,袅袅起身,冲他颔首一礼,便要离去。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便有脚步声漫来。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阴影将她整个人覆盖,那人修长的手臂从后方绕过来,轻轻地环住她的腰肢。
    她耳际微痒,能感觉到他在那轻轻地呼吸着。
    “你最好别忘了我。”
    空气莫名一静。
    “你若当真忘了我。”他口吻浅淡,“我就把你关起来,直到你想起我为止。”
    从她的后颈处传来湿润的鼻息,淡淡的酒味飘散在空中,夹杂着一丝舒缓清冽的香气。
    ……
    卿柔枝回到房间,手缓慢抚上胸口。
    奇怪,心跳怎么会这么快。
    明明那个人只是喝醉了,而且还把她当成了他已过世的娘子。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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