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曾陛下还是八皇子时被关进皇家别苑,王公公曾亲自送去一只猎犬。
    随后他又想起,王公公抱着他腿求饶的情景,“周公公看在咱俩一同在宫中多年的份上,求求你给我个痛快,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面目全非的王公公边喘息边道:“求你杀了我。”
    对于王公公来说,死了比活着更好,他真是怕了,怕那些时不时出现的猎犬,怕它们张牙舞爪向他扑来,怕它们啃噬他的身体。
    他抬起那只没了手的胳膊,“周公公,求你。”
    周嵩到底也没帮忙,陛下想要死的人谁也留不住,陛下不想让死的人,他就只能活着,即便生不如死,也得活着!
    小坠子寻了半日也没问出苏铭的下落,晌午时回了宫,苏暮雪午膳都没用,坐在榻上等着他,手里拿着话本,可有些看不进去,时不时问明玉,人回来没有。
    明玉躬身道:“娘娘明霞去外面候着了,小坠子回来她会立马带人过来的。”
    苏暮雪轻点头,眸光再次落到话本上,昔日最爱的话本已入不了她的眼,昨夜的梦境太真实,真实到近乎可怕,她很担心苏铭会发生什么不测。
    左等右等没等来苏铭的消息,小坠子带来了别的消息,欲言又止,“娘娘。”
    明霞不让小坠子讲,扯了把他的袖子,示意他闭嘴。
    苏暮雪看着他们拉扯,接过明玉手中的杯盏喝了些茶,放下杯盏道:“苏铭的事没着落,难道是查出其他事了?说吧,小坠子。”
    “没有。”明霞抢过话先开了口,“小坠子何事也没查到,只是看街上有娘娘喜欢吃的蜜饯,给娘娘买了些。”
    “蜜饯呢?”苏暮雪问。
    “蜜饯……”小坠子是买了蜜饯,不过在回宫途中看到了不相干的人,跑回来时蜜饯给掉了,他也不知道掉哪了。
    “明霞你让我说吧。”
    “小坠子,你闭嘴。”
    “行了!”苏暮雪鲜少发怒,是以众人都忘了她也会生气,但毕竟皇后威严在那摆着,声音出来后,一宫的人悉数跪下。
    明玉颤着音说:“娘娘息怒。”
    “小坠子,讲!”苏暮雪道。
    “娘娘奴才回宫的时候路上撞见了王相的轿子。”小坠子说完头低下。
    “王相?”苏暮雪自小便聪明,少时跟着先生学习,堂哥堂姐们都不会背的东西,她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有人七岁能作诗,她六岁便可。
    聪明的人一点便通,她指尖缩了缩,头转向窗外,廊下有蝶在飞舞,她迎着光,淡声道:“轿子里坐到不是王相,是王相之女王嫣然。”
    “娘娘怎会知晓。”小坠子一脸惊讶。
    大臣谏言帝王纳妃这事苏暮雪很早便知情了,只是萧安辰没言明,她也便没问。
    一世一双人,终不过是她的梦罢了。
    她的梦也该醒了。
    “咳咳。”苏暮雪掩唇轻咳几声,脸上的血色又褪了些,眉宇间覆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到底还是失言了。
    失望吗?
    很失望,心痛到无以复加。
    可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苏将军那可有消息?”原本明玉还担心着,见苏暮雪主动问起苏将军,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明霞拧了小坠子胳膊一下,挑眉,示意他赶快回话。
    小坠子揉着胳膊道:“前几日将军送来书信,月余前的丽水一战,我军大胜,现正赶往莱城。”
    莱城?
    莱城距帝京千里,她若出什么事,势必会影响到爹爹,她只能……
    按兵不动。
    二更天,苏暮雪刚躺下,殿外飘来丝竹之音,声音缭绕,久久不曾消失。
    明霞和明玉守在门外,听着声音小声抱怨,“明玉,陛下是不是真不喜欢娘娘了,大婚那夜,陛下还许诺今生不纳妃,要一心一意待娘娘,这才三年啊,就有新人进宫了。”
    “之前陛下都是和娘娘一起弹琴赏月,今夜却换了人。”
    “他是不是忘了娘娘当年的救命之恩?”
    “好了明霞,你怎地和小坠子一样了。”明玉朝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叮嘱说,“你是宫里老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知晓吗?不要给娘娘惹祸。”
    “我就是难过,替娘娘难过。”明霞道,“不提皇家别苑那三年,就说这三年,娘娘为了陛下做了那么多,苦药喝了一碗又一碗,为了皇嗣,娘娘吃了那么多苦,陛下都看不到吗。”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才一个月,为何说变就变?”
    明霞边说边红了眼,眼睫上染着水雾,“我就是心疼娘娘。”
    人就是变得再快也不可能一个月变成另外一个人,除非……他一早便是如此,只是骗过了所有人。
    明玉猛地一颤,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落到帷幔上,隐约拂到榻上人身上,苏暮雪拉过被子,翻了个身,眼角有泪缓缓溢出。
    扰人的丝竹声就着风涌进她耳中,她抬手捂上,强迫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
    奈何不遂人愿,脑海中溢出很多画面。
    年轻帝王冷白指尖落在琴弦上轻轻拨弄,美艳娇娘翩翩起舞,银白月光拂了一地,映出两道相拥的影。
    他和王嫣然共舞。
    翌日,苏暮雪刚服完药,明玉进来禀报,“娘娘,王嫣然来了。”
    苏暮雪顿了下,接过明霞手里的蜜饯放嘴里,淡淡道:“把人带去前殿。”
    正曦宫分前殿、后殿,前殿待客,后殿是苏暮雪的寝殿,她无事时,喜欢在寝殿靠窗的榻子上看书,除了话本子外,也会看些兵书。
    王嫣然被带了进来,没跪,而是简单作了个揖,一个相府之女在皇后面前这么不守规矩想来是有人给她撑腰。
    这个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除了萧安辰,还能是谁。
    昔日,他只为她撑腰,但凡有人敢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那人便不能好活。
    三年,什么都变了。
    王嫣然含笑打量坐在上位的女子,娇艳的脸,羊脂玉般的肌肤,柳眉杏眼,一身紫裙,裙摆拖曳,像极了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王嫣然看到苏暮雪时有一瞬的晃神,想起了父亲的话,皇后至今未生下皇嗣,陛下现下对皇后早已没了当日的情分,倘若她进宫先诞下孩儿,她的孩子会是下一任帝王。
    想到这里,王嫣然脸上不自觉流露出雀跃的神情,说话也傲慢了些,“皇后娘娘,昨夜原本陛下是要来正曦宫的,只是嫣然身子身子不适,陛下担心嫣然身子,故而没来,都是臣女的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嘴上说着歉意,脸上一丝抱歉的神情也没有,那句“责罚”也说得不轻不重,摆明是料定苏暮雪不会拿她怎么样。
    或者,王嫣然笃定的不是苏暮雪,而是萧安辰,被偏爱的那方总是有恃无恐。
    第5章
    王嫣然是丞相府嫡女,早已过了出嫁的年纪,这些年王相始终不曾为她张罗婚事,其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王相是想让王嫣然入宫。
    三年前帝后大婚时,他便曾带着几个大臣以“皇嗣凋零”为由,进谏帝王纳妃。不过那时年轻帝王眼中都是皇后,根本不以为意。
    眼下情况不一样了,帝后三年无所出,即便是帝王不急,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
    王相一早便做了准备。
    只是,王相能看到的机会,其他大臣也能看到,苏暮雪虽久不出宫殿,但对正曦宫外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朝臣们都在争抢着让自家的女儿进宫为妃,以便为家族眸利益。
    “王姑娘说的什么话。”苏暮雪轻笑道,“劳你服侍陛下,本宫还有些过意不去。明玉,给王姑娘赐座,对了,把新摘的果子拿来些,让王姑娘尝尝。”
    王嫣然坐下后,抬眸打量了眼苏暮雪,外界对她的传说很多,说她聪慧美丽性情温和,说她隐忍,皇家别苑三年伴君侧,不离不弃,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说她性情纯良,学识渊博。
    说她是天下女子的楷模。
    那些传说里面,几乎都是夸奖,王嫣然也很好奇,皇后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今日一见,似乎和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她没看出她聪慧,倒看出她有些怕事,连她的挑衅都不敢驳斥回来。
    父亲说的对,这样的女子怎堪为后,还是她…更适合。
    王嫣然端起明玉递上的茶杯,含笑道:“谢皇后赐茶。”
    眼睑半垂,低头去喝时,发生了让人始料未及的事。
    “啊——”王嫣然手一抖,茶杯里的茶水倾泻出来,悉数洒在了她的长裙上,茶水有些烫,王嫣然叫出声,一张脸白成了纸,抖着唇,道,“皇后,这这是何意?”
    苏暮雪挑眉示意明玉去看,明玉走前上,执起王嫣然的手低头看去,正好看到她食指上被针扎出的小孔,上面冒着血。
    王嫣然挣脱开,红着眼眶站起身,“纵使皇后娘娘恼臣女昨夜伴驾,也不应该这样对臣女,不是臣女要留宫的,是是陛下他——”
    话还未说完,有声音传来,“陛下到。”
    随即有人走进来,来人着一身明黄龙纹袍服,玉带束腰,头戴金冠,日光映出他的五官,眼睫纤长稠密,眼眸如墨染,眸底清明无波无浪,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他像是凑巧前来,步子迈得不急不慢,双手负在身后,日光在他身侧漾开,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
    世人都说当今陛下芝兰玉树清风霁月,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这样一看,确实如此。
    苏暮雪缓步上前,提起群裾,屈膝要拜,以往这种情况萧安辰都会拦住她,眉宇间含着笑意,要她免礼。
    今日不同,他手一直负在身后,脸上表情淡淡,什么也没说,看着她屈膝跪下。
    苏暮雪早年在皇家别苑时,为了救他,膝盖受过箭伤,医治不及时落下了病根,每到湿气重的时节,膝盖便会针扎似的疼。
    疼起来,全身冒冷汗。
    严重时,那段时日便不能行走。
    萧安辰知晓她身子,曾亲口说过免她行跪拜礼,宫里上上下下都知晓,今儿帝王没出手拦着,意思已很明了了。
    曾经的那些都不算数了。
    如镜花雪月般,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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