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家,家风清正摆设简洁,满屋子除了书啥都没有这不正好摆上吃的喝的交换着享用嘛。再没有比这儿更适合的了!
    文哥儿召唤完谢豆,想到自己还约了李兆先,又领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跑到李家外面吹哨子。
    李兆先提着盒点心出门,就看见一群高矮不一的小萝卜头。
    李兆先麻了。
    看看这群小萝卜头吧三岁五岁七岁八岁瞧上去一应俱全只他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这叫他怎么好意思。
    不好意思也没法临时反悔因为文哥儿已经看到他手里提着的点心盒。文哥儿热情地招呼:“走走走我们到丘尚书家去。”
    李兆先只得被他拉着走。
    长假第一天,丘濬一早起来泡好浓茶本想开始看书可瞧见外面天气不错他又在庭院里转悠一圈,才慢腾腾绕回自己的书案前拿起一本新到手的书准备细读。
    一切都很好,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唯有书香陪伴左右,正是愉快假期的美好开端。
    可不知怎地,他心里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文哥儿怎么还没来?”吴氏的声音打断了丘濬的皱眉思索,并成功让他眉头突突直跳。
    丘濬:“…………”
    是了,今天那小子该过来了,也不知这次又会带谁过来。
    俗话说得好,晚上莫说鬼,白天莫说人。夫妻俩才起了个话头,文哥儿就领着人蹬蹬蹬跑来了。
    文哥儿先拉李兆先给丘濬介绍了一番,说这是李学士的儿子,大家都是修《宪宗实录》的老同事,就不用他一个三岁小孩来介绍了!
    丘濬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也知道你是三岁小孩”。
    这都是哪认识来这么多年龄不一的朋友。
    谢豆和赵家表哥都来过,不须再多介绍,文哥儿便自发地替丘濬收拾起桌子来,嘴里还说道:“过了年还是好冷,糕点得趁热吃,我们吃完再看书!”
    丘濬如今已经习惯文哥儿这作派,绷着脸招呼几个小孩坐下来,各色糕点摆了满满一桌,各家有各家的特色。
    李东阳家祖上皆是行伍之人,直白点说就是行军打仗的大老粗,到他这一茬出了个文曲星下凡似的神童,可谓是稀奇到不能再稀奇。
    也不知是不是李东阳文气太旺,影响了他儿子的体质,好端端的军户后代居然生得十分文弱。
    文哥儿瞅着李兆先的小身板儿,大方地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乳酪兰雪茶端了杯给李兆先,试图让李兆先喝点奶制品补补身体。
    比较让文哥儿失望的是,李家常年住在京师,祖上又都是粗人,家中吃食没甚地方特色,全都是京师常见的点心,口味也十分健康,找不着任何一样不适合小孩子吃的垃圾食品。
    人有时候偏偏就是想吃点垃圾食品!
    文哥儿没太失望,他从自己食盒最后一重拿出张纸摊在地上,接着端出一盘子片成薄片的冷蒸饼,兴冲冲地对丘濬说道:“我昨儿看到首杨万里的诗,说的是一种叫‘酥琼叶’的吃食,诗里写这东西‘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讲得特别好吃,我们来试试!”
    丘濬不赞同地批评道:“别人读诗是品其言、感其意,你倒好,光惦记着吃。”
    文哥儿振振有词:“我不亲自试一试,只靠凭空想象,怎么品其言、感其意?人杨万里的好朋友陆游都说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不是文哥儿胡诌,杨万里和陆游确实是好朋友。
    杨万里给陆游写的诗就有一句“花落六回疏信息,月明千里两相思”。
    文哥儿学着丘濬他们认真揣摩仔细品味,最终觉得它的意思绝对是“六年不见,贼拉想你”没错了。
    这不是朋友是什么!
    丘濬:“…………”
    丘濬觉得吧,这小子还是别读那么多书好。
    他读这些书到底是想学些学问和道理,还是想拿来胡掰乱扯?
    一老一少你来往我地闲扯着,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旁边的李兆先却听得一愣一愣。
    现在三岁小孩都能熟读这些诗,并且还能在闲谈中随口用上的吗?
    李兆先悄悄看了眼旁边的五岁小孩、七岁小孩以及八岁小孩,从他们的神色判断出来了:……神童才是少数派。
    文哥儿好歹还有个状元爹,他亲爹李东阳还更离奇一点。
    毕竟他曾祖父是金吾卫,大老粗一个;他祖父是个私塾老师,一辈子勤勤恳恳教书育人;到了他爹这儿一下子就蹦出个神童来,谁听了不觉得稀奇?
    李兆先这么胡思乱想一通,就听到文哥儿招呼他们一起围着火炉烤饼。
    不得不说,读书人给食物起名字真有意趣,冷饼子片薄了往火上烤一烤,就成了“酥琼叶”,说不准还是哪个穷书生苦中作乐想出来的。
    文哥儿凑在丘濬身边瞎叨叨一通,还不忘提醒丘濬:“翻面,翻面,不翻面要焦了。烤焦可就是黑琼叶了,不妥,不妥!”
    丘濬:“…………”
    所以他为什么要学穷书生围炉烤冷饼?!
    一片片烤好的酥琼叶摊在铺平的油纸上,还真散放着诱人的香气。
    谢豆和赵家表哥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伸手拿又觉得丘濬这个长辈兼主人家都没动手,他们两个小孩儿哪里好意思先吃?
    李兆先本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瞧见几个小孩儿眼底的渴望,居然也生出几分迫不及待来。
    还是文哥儿最直接,眼看带来的酥琼叶都快烤完了,马上积极地怂恿丘濬快尝尝看。
    丘濬拗不过他,拿了一片尝鲜。
    还真别说,这烤得薄薄脆脆的,确实挺香;尤其还是自己动手烤的,吃着感觉更是滋味不凡。
    文哥儿很有研究精神地咔嚓咔嚓咬几口,兴致勃勃地转头嚼出清脆的声响给丘濬听,嚼完还追问:“你听听,这是不是雪花声!”
    丘濬:“…………”
    丘濬板着脸反驳道:“雪花声哪有这么吵?”
    文哥儿往外瞅了眼,有点遗憾没有下雪,不能来个当场对比。
    他也没太失望,分了一小盘酥琼叶跑去和吴氏献宝,叫吴氏也吃吃看是不是能吃出下雪的声音。
    吴氏还没听过这种吃法,依言取了一块吃给他听。
    文哥儿听完立刻跑回去和丘濬分享自己的伟大发现:“斯文人吃出的是小雪,我吃出的是大雪!”
    丘濬无言以对。
    你小子也知道你不是斯文人呐!
    李兆先几人听得都笑了。
    一屋子大人小孩闹闹腾腾地吃饱喝足,便收起兴头扎进书堆里去。
    丘濬家的书是真的多,李兆先珍而重之地取下一本自己寻了许久的书,与坐在书案后的丘濬道了声谢,端端正正地坐下看书。
    每每看得有点疲乏了,就跟着文哥儿他们出去遛弯。
    一转眼就在丘家消磨了半天。
    要是只有自己来,文哥儿是会在丘家蹭饭的,不过人多了他就没留下了,省得这么多人把丘濬给吃穷了。
    一群小子齐齐告退。
    丘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吴氏对丘濬说道:“真是个讨喜的孩子,和他待在一起总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
    丘濬可不会承认这种事,冷哼道:“本也没什么烦恼。”
    贪嘴想吃点新鲜的,非说什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有能耐呢?!
    文哥儿玩够了,很满足地回家吃午饭,还趁机关心了他大哥一句:“过了元宵,哥你是不是要去读书了啊?”
    王守仁最近呼朋唤友玩得很开心,听文哥儿这么一提,也想到了自己即将入学的事。
    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文哥儿瞅见他哥的脸色,积极给他哥分享起自己从谢迁那里听来的国子监异闻录。
    嫌饭菜难吃,挨鞭子!
    去外堂串门,挨鞭子!
    屡教不改,削籍流放!
    退学,砍头!
    就问你怕不怕,就问你怕不怕!
    王守仁听着文哥儿在旁边小嘴叭叭,脸黑黑地伸手把他上下嘴唇捏成小鸭嘴巴,不让他再说出种种危言耸听的话来。
    洪武大帝那会儿还没迁都呢,国子监的那颗头远在南京的南国子监,和他们北国子监有什么关系!
    王家的饭桌上热闹得很,谢家、李家的饭桌则是在聊早上在丘家的热闹。
    谢豆正是喜欢分享的年纪,早上从文哥儿那知道种新鲜吃法,忍不住用孩童独有的稚言稚语和家里人分享起来,从杨万里的酥琼叶讲到陆游的“纸上得来”,又从陆游的“纸上得来”讲到文哥儿的大雪小雪论。
    他不晓得杨万里和陆游是谁,只觉特别好吃又特别好玩。
    他也跟着文哥儿读书读诗,怎么就读不出这么有趣的东西呢!
    对于自家儿子这个疑问,谢迁也没法解决。
    毕竟一万个人里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文哥儿这样的。
    谢迁道:“你多与文哥儿一起玩便是了。”
    谢豆用力点头。
    另一边,李家父子俩也聊到了丘家发生的事。
    李兆先年纪比谢豆他们大,不仅关注了吃吃喝喝的事,还旁听了文哥儿请教丘濬的问题,只觉这小孩儿很不一般。
    那些问题连他这个蹭听的都觉得获益良多。
    别人有天分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有天分还努力。
    “你既然有此感悟,便该定下心来好好读书才是。”李东阳道,“你也十五岁了,早该收收心了,莫再整日嬉玩误了举业。”
    李兆先连忙应是。
    傍晚狐朋狗友再来约他去玩儿,他竟是又拒绝了,说是要在家看书。
    狐朋狗友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兆先不来,谁负责给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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